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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许多房屋未倒的人家,都在帮着街坊邻居清理废墟,眼看着那吏头拉着一个身着富贵的公子哥往城北李大户家走,纷纷侧目。
“这王油子又在忽悠人啦。这次不知是忽悠哪家的公子。”其中一人认识这常混城西的吏头,不由地暗笑,“怕是又要剥一层皮下来。”
“王油子是谁?”
“诺,就是那前面红衣的吏头。这王油子原本是西城一无赖,后来不知怎么的想要上进,托人进了京兆府当了一皂隶。因熟悉西城,后来很快当了这片的吏头,专管西城地界上的泼皮无赖。他为人油滑,心眼却不坏,这次雹灾,受灾之人可以进大户家暂时躲避,就是之前他向上官提的建议,也是他带人去这些大户家谈妥的……”
就是那谈的方式……
还是不提也罢。
“听起来倒不像是什么坏人,你怎么说要扒层皮下来……”
“你有所不知,这王油子小时候想做一游侠儿,专门劫富济贫。他本事不济,游侠儿当不了,劫富济贫却有瘾。他当年是个无赖,城西许多穷苦人家却感念他义气,喊他声‘王大侠’。虽是奉承,他也沾沾自得,每日里以大侠自居。他人缘好,吃的开,那京兆府里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京兆府里一个怪人……”
“哟,那小少爷看起来挺富,那狐皮大裘,啧啧啧啧……”
“也不知怎会有这般贵人来西城。希望是好事吧。”
话说李锐原本就是想来西城看看有没有府里可以接济的地方,这差役和他一路上说着城西诸般人家的困难,以及许多人受灾的情况,浑然把他当成了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使者一般。
李锐再怎么早熟,也只是十四年的少年,心中一腔热血,又带着善意而来,被这吏头说的恨不得马上回府放粮才好。
他历练不够,沉稳不足,这王油子见自己把这少爷哄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待李锐跟着他走到那李大户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得吏头大叫着:
“两位大人,小的王思柳,带着信国公府的长孙少爷来啦!”
李锐听这吏头一叫嚷,倒有些反应过来。心中也有些不喜。
他本就是来城西看看情况,虽被这吏头说动,想要回家劝奶奶早日施粥赠衣,却没想弄的天下皆知。尤其是施粥,他是准备联合其他学子一起做的。
说老实话,他不太相信这些吏胥。他担心若有这些人参与进去,一斗米都要少个三成,行善可以,可谁也不愿意被人当冤大头。
王油子一直看着李锐的表情,见这公子有些不悦,连忙轻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讪笑着说:“是小的心里高兴,一时失态了。这不是见父老乡亲马上衣食有着,心里高兴……”
京兆府的司户和司功两位属官听到信国公府来人,连忙整整衣冠出去迎接。
李大户家也挤满了灾民,听闻有贵人来了西城,心中都不免升起了一丝期待。
两位京兆府的大人也说了,宫里的皇帝老爷还在和朝臣商议赈灾的方案。灾肯定是要赈济的,就是要帮他们搭屋子收容,再散米施粥,怕是还要两天。
可是他们身上衣衫单薄,腹中又空空,连口热水都要找别人讨。许多人身上带伤,全靠苦熬,若再等两天,不知道还熬不熬的住。
“我是京兆府的司户秦越。”这司户年约四十,长相极为和善,未语先笑,倒让李锐先升起了好感。
“我是京兆府的司功谭思齐。”这位大人大概觉得一个小孩子而已,虽是信国公府来人,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两位大人,这位信国公府的少爷特意来城西看看有没有需要赈济的……”王油子上前一步,背对着李锐对两位上司挤了挤眼,“都说信国公府一府上下‘亲民爱民’,连圣上都下了牌匾的,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司功司户一听这李锐的来意,大喜过望,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
他们虽是官身,有时候做事反倒有许多条规。就拿这赈济灾民来说,京兆府明明有建设粥厂的权利,上面却对这粥到底是“厘户法”、“分赈法”还是“号牌法”争论不休。他们府尹急的入朝求其他大人相助,却陷到快要天黑也没从宫里出来。
眼见着这信国公府此时愿意援手,怎能让他们不喜出望外?这二人连忙就把现在所需的棉被棉衣粮食数量一一说来。
李锐一脸错愕。
等等等等!是不是哪里错了!
他明明是来看看需不需要赈济,然后回家和祖母商量,不是来帮京兆府筹集物资的啊!
那不是户部该干的事吗?
……
奶奶,救命!他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术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老虎嘴里我卡点油!
李小胖:奶奶救命!有坏人!
顾卿:我道行都还没人家高呢……
、第66章 仗义执言
李锐即使再迟钝;也知道这个吏头给他下了个套子。更何况他并不迟钝。
做善事可以,被人当冤大头……
信国公府还没有谁做过冤大头。圣上下令也许可以。可这几个人就想架起他……
李锐听着司户和司功不停地说着哪里需要钱哪里需要粮;忍不住开口:
“请听小子一言!”
“此事不妥!”
咦?这第二声是谁发出来的?
李锐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看去,只见门旁一个双手抱臂、倚墙而立的绿衣官员放下了胳膊;施施然从门侧走了出来。
绿衣?七品?
这等长相;披着这一身蛤蟆绿的皮,实在是可惜了。
谭司功和秦司户两位属官被打断了话;不悦地看着走出来的绿衣官员。
“张大人,我们是看在你好意过来向京兆府警示,才在清点灾民的时候带你一起检查受灾情况的。你并不是京兆府的官员;怎么能插手京兆府的事呢?”
“正因我不是京兆府的官员,我才更得开口。我实在看不得你们这样逼迫一个小孩子。”张玄站到了李锐身前,看了他一眼。
不过是个总角的孩子。
在此之前,众人纷纷出来迎接信国公来人的时候,他却懒得上前迎奉,只在门边看着他们。他对做官其实无所谓的很,若不是钦天监里的书他还没有看完,又需要在京里躲避家里逼婚的人,他早就辞官了。
“筹备物资、提供米粮、搭建棚户,这些是京兆府的职责。若是信国公府插手此事,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先一步把圣上该做的事情做了,是,你们京兆府就此解决了一场麻烦,让民怨不至于沸腾,可信国公府以后该如何自处呢?”
张玄一阵见血地戳破了司功和司户的想法。“你们是想陷害信国公府吗?”
王油子听到此言,偷偷地退后了几步。
“张玄!你不要危言耸听!”司功恼羞成怒地一指身后。“那你说,今晚这么多灾民怎么办?等着圣上下令开仓开户……”
谁不知道圣上下什么诏令那些世族都要扯上半天后腿!
“那是你们的职责,不是他的。”张玄冷漠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他同意了,难道家中的大人就会同意吗?他的家人如不同意,这不是让他和他的家人产生矛盾吗。”
“老子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现在这位小公子愿意替家人出来看看灾情,也有行善的想法,就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剩下的,你们不应该再强求。”
“你这道士真是疯癫!这是信国公府的长孙,众所周知……”司功最后还是没说众所周知什么。“他若愿意,邱老太君一定会同意的!”
“你这还是在胁迫。只不过先前是以‘行善’的名义在胁迫,其后是在以‘亲情’的名义在胁迫。京兆府若真是一直这般行事,我真不知道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出乱子。”张玄是道士,讲究“因势利导”、“无为而治”,最讨厌这种人。
他见这两位属官为达目的真是什么人都想利用,原先对他们的那些好感全都褪的干干净净。
虽然这清俊的道士一口一个“他还是个孩子”,让人有些不爽,但李锐对这仗义执言的绿衣官员仍然心存感激。
尤其这位还是个绿衣,敢为他一个没有官职的白身小子顶撞两位身着朱袍的上官,这份仗义之情,他心中牢记。
他记住了他叫“张玄”。他决定以后差家人细细打探他的住处,必定要登门道谢。
“两位大人,即使这位大人不出口,小子也是不能答应的。”
李锐躬了躬身,向两位京兆府官员说道:
“我奉家中祖母之命出来打探情况,原就是为了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之人。如今灾民无衣无食,无半片之瓦遮身,就算两位大人不开口,我也会回家力劝祖母赈济。我本西城原本就是为了此事。”
“但正如张大人所言,我们信国公府并不是京兆府,就算施粥赠衣,也只是在官府之前调剂其间,并没有想揽了所有事。我们不像朝廷能举全国之力,我家一无官仓二无赋税,能力也有限,能接济一时,接济不了一世,这些人的将来,还是得落在朝廷的决策上。”
李锐越说头脑越清醒。
他知道那司功所说的‘众所周知’,是指他的祖母在灯节上的事。
‘邱老太君为了她几个孙子可以直接打项城王的脸’,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觉得自己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祖母就会乖乖拿钱出来。
这些人打的如意算盘。可他不是只会哭的小娃娃,他祖母也不是一听他苦恼就会从了的普通妇人。
“小子在家中人微言轻,叔父又出了京。这种大事实在是不能做主。此事还需回家和祖母商议。”李锐见谭司功难看的表情,又安抚了一句:“家中想要救人,自然对此事早有准备,小子回家后,会让管家先送一批米面和冬衣过来救急。”
只是几千人受灾,他家下人就是一人捐十件衣服,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穿上冬衣。米也是如此,熬粥果腹可以,可是这么多张嘴,怕也只能饿不死人。
他得赶快去找人帮忙一起做这事。
“小公子一颗赤子之心,愿意积善成德,这就足够了。”张玄笑着看着李锐,又看着两位属官。“秦大人,谭大人,你们还是继续商议如何在前方空地搭建木棚的事吧。说不定小公子的米粮来了,马上就可以就近施粥了。”
“你这张玄!真是……”司户摇了摇头,倒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这位姓秦的司户脸上依旧是那种宽和的表情,他微微对李锐拱了拱手。
“李大公子,我们一直会在这户人家歇脚,清点西城的灾民人数,若公子接济中有需要帮忙的,尽管知会京兆府一声,京兆府上下必定尽心协助。”
李锐笑着点了点头。“小子不会客气的。”
“王油子!”
“诶!大人,小的在!”那吏头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
“这是西城巡查治安的吏头王思柳,是此地的地头蛇,人送外号王油子……”
‘明明是王大侠!’王油子心中愤愤。
“若李大公子没有找到我们,有事吩咐他即可。”
李锐看了一眼这个瘦小精干的吏头。看不出,倒是有个文雅的名字。
“那就叨扰京兆府了。”李锐拱拱手。
“不敢说叨扰,都是为了百姓。哎,但凡受灾,苦的都是这些贫苦人家和老弱妇孺。”司户看着身□□院里挤成一堆的灾民。“请小公子不要怪罪我们先前的莽撞,万事以这些百姓为念。”
李锐静静地立在那里,又看了一眼大宅里的情形。
在寒风中,这些衣衫褴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令人不安的躁动声中有着婴儿的哭声,还有努力想要安抚婴儿哭泣的母亲声音。
‘我还得送一点炭和羊乳过来。’李锐心想。
“那小子先行辞过!”
李锐一一辞别司功、司户、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