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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宫,德阳殿,朱成璧默默坐在床头发呆,只看着梨花圆桌上那一枝河阳花烛,小小一团橘色的光晕映照在她略显疲惫的面庞,生出的几许阴影在身后的百福团锦的帐子上微微摇晃。
竹息捧了银耳莲子汤进来道:“娘娘,不妨喝一点罢,也能好睡一些。”
朱成璧却只懒懒地摇头,问道:“人已经安顿好了吗?”
竹息道:“安顿好了,暂且住在偏殿。”
朱成璧缓缓转着手腕上的碧玉莲花镯子,淡淡道:“却是难为朱祈祯了,大婚当日还把人送了进来,皇后那边没有留意吧?”
“奴婢日日看着凤仪宫与长信宫,并无什么古怪。”
“那便好。”朱成璧眸光微沉,“但愿本宫猜的正确,如此,也不负了咱们动的这一番心思。”
因着弈澹与舒贵妃风寒已愈,兼之博陵侯余党尽数肃清,玄汾的满月礼便热闹地操办起来。
先前玄浄满月时,弈澹因为忙于政事,甚至都没有去长信宫看望妍贵嫔,而如今弈澹却携一众后妃于重华殿大摆筵席,更因为此为新年之后第一场大的宴席,阖宫上下具是准备地是甚为费心。
妍贵嫔闷闷地进了殿中,见这雕梁画柱皆是用金漆彩绘细细描过,纹金橙泥的地砖也是修葺一新,连那沉香紫檀木的桌子皆是新近制成,纹路清晰、勾描精细,不觉含了怒气冷冷道:“恩嫔可真是好大的福气,只是不知道她小小织造局的出身可承受得起!”
恰巧和妃抱了玄汾,与琳妃、宜妃一起走进殿来,听到这一句便沉了脸色道:“这人是谁?”
妍贵嫔一惊,慌忙转过身来,见是三妃立于自己面前,心道一声不好,又见和妃满脸的愠怒,忙请安道:“琳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妃娘娘万安!”
和妃却不让她起来,只是逗弄怀中的玄汾,淡淡道:“汾儿,你知道她是谁吗?方才那样大的口气,母妃都给弄糊涂了呢,差点以为是宓秀宫那位活过来了。”
妍贵嫔吓出一身冷汗,知道和妃是在斥责自己跋扈无礼、出言不敬,只得再度行礼,越发谦卑道:“嫔妾是长信宫妍贵嫔韩氏,三位娘娘万安!”语毕,略略顿了顿,终究是咬了牙道,“今日是九殿下的满月礼,也请九殿下长乐未央、福贵安康!”
和妃这才缓了脸色,道:“尊卑放在那里,你再敢乱了礼数,本宫便狠狠掌你的嘴直到你学会如何说话为止!”说罢,也不管妍贵嫔铁青的脸色,径直走了过去。
待落了座,朱成璧方才笑着对和妃道:“妹妹何必跟她置气。”
和妃小心翼翼将玄汾交予了乳母,方才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双臂,懒懒道:“她封了贵嫔后心比天高,怕是巴望着有一日能临位四妃呢,如今若不好好管管她,只怕她今后便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今日的和妃无疑是宴席的主角,与舒贵妃分坐于帝后二人下首,显得格外尊贵,琳妃饶是三妃之首,也只坐于舒贵妃下首,和妃下首则安排了恩嫔,也好方便她看看玄汾,毕竟恩嫔这一个月也极少出月影台,好几回都是和妃抱了玄汾过去,最后还是恩嫔自己劝告和妃不要常常过来,以免玄汾沾染了自己的病气。
这几日,恩嫔明显是好了许多,之前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琳妃与恩嫔之后则是宜妃与妍贵嫔一众人等,妍贵嫔方才刚被教训一通,此时还未转过脸色,只是抱着玄浄恨恨地坐着,眼光有意无意扫过上首的恩嫔,更是忿忿。
竹息附在朱成璧耳边轻轻道:“太后身子抱恙,怕是不能来了。”见朱成璧微微颔首,方盈盈立于她身后,扫一眼重华殿内诸人,又悄悄向竹语递过去一个眼神。
弈澹今日兴致颇高,频频与舒贵妃和和妃说笑,而皇后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时不时搭上几句话,弈澹只是懒懒应上几句,也不多言。
今日的歌舞依旧是媃嫔编排的,媃嫔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本事,跳完竹枝舞又是胡旋舞,直到香汗淋漓、娇气微喘,舞毕,却见弈澹招手喊了玄清上去说话,不觉更是气恼,狠狠瞪了舒贵妃一眼,便悻悻下去了。
宜妃眼尖,不由举袖轻轻一笑:“媃嫔好像是恼着了。”
朱成璧正在分神,听得这一句连忙回转过来,抿了一口旋复花汤,淡淡笑道:“媃嫔善舞不错,但也得分了场合,她今日一句祝福汾儿的话都没有,只心心念着复宠,真是可笑。”
宜妃点点头道:“前一次应该领了教训,我还以为她能开窍呢,真是榆木疙瘩。”语毕,宜妃微微摇头,她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宫中除了皇后便是她的资格最老,因着皇长子和乐安公主的缘故,每个月,弈澹总有三、四回去她的披香殿,虽然在宴席上,宜妃的座次向来位于舒贵妃与琳妃之后,不过她总是不在意,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弈澹才对她格外温厚。
朱成璧微微转眸,见真宁正笑嘻嘻跟玄淩说着什么,玄淩便拿了只小碗添了不少菜推到了玄清面前,不觉会心一笑,真宁这孩子,还真是没有看错。
此时,正好御膳房呈了舒贵妃素来喜爱的红枣蜜上来,真宁瞧见,不由好奇道:“听闻舒母妃每日都要饮用红枣蜜呢!”
舒贵妃闻言不觉含了极温馨的笑意,招手唤了真宁过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梢,笑道:“真宁平日里不常吃吗?”
真宁笑道:“舒母妃宫里做出来的红枣蜜最好吃,儿臣上次吃过一回,回了含章宫见到小厨房做的红枣蜜,虽然样子跟关雎宫里差不多,但口味却差了好多呢!”
舒贵妃不觉失笑,向朱成璧道:“怎么听着仿佛姐姐待真宁不好的样子呢!”
恩嫔转眸见朱成璧微微尴尬,忙道:“贵妃娘娘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含章宫怕是不能与关雎宫相比呢!”
含章宫素来的恩宠是仅次于关雎宫的,如今连红枣蜜都比关雎宫的差了不少,更遑论其他宫室,岂非更是君恩稀疏、恩泽少驻了?在场的妃嫔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恰好媃嫔换了衣服回座,闻言不觉冷笑道:“那么,帝姬平日里倒可以多去关雎宫几趟,帝姬是皇上膝下唯一未出阁的女儿,要是总用些次一等的东西,来日下降了没得还要让驸马笑话呢!”
媃嫔这一番话有些露骨,连着关雎宫与含章宫一同骂了进去,舒贵妃见弈澹皱着眉头似要发怒,忙笑道:“媃嫔妹妹这话倒也有理,真宁如果在宫里闲得无聊,当然可以来舒母妃这里找清儿一起玩啊!”
语毕,舒贵妃笑着端起碎玉青花盏道:“真宁不妨尝一尝今日的红枣蜜罢,小厨房添了川贝进去呢。”
真宁忙道:“多谢舒母妃。”见舒贵妃含笑着笑意点一点头,便端起碎玉青花盏回到朱成璧身边。
见真宁拿起调羹,朱成璧柔声道:“哪有你这样谗嘴的,小心别烫着。”说罢,便端了那红枣蜜,拿了素白凤纹的调羹细细调着,笑吟吟对舒贵妃道,“且看这红枣蜜其色金黄、其状浓稠、其味清香,可不是色形香俱全了,真真是好东西呢?”
舒贵妃笑着对弈澹道:“臣妾听着姐姐倒像是在吃醋呢,臣妾可不敢什么好东西都藏着掖着,倒显得臣妾小气巴巴的,往后关雎宫有的东西,含章宫也得有才行。”
弈澹笑道:“好,便听你的。”语毕,想一想又是失笑,“移光你跟成璧在一起久了,倒也油嘴滑舌起来,什么吃醋不吃醋的,成璧哪有那么小气。”
皇后端容半日,此时也陪笑道:“是了,琳妹妹最是贤惠得体呢。”
朱成璧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吹一口红枣蜜,似乎仍不满意,便抿了一小口,不觉含笑称赞:“味道的确是上佳呢!”一语未毕,眉心却猛地一跳,宛如窗前被破窗而入的疾风扫过的烛火,一粒粒暗红色的血珠便从嘴角渗了出来,逐渐融汇成一道细细的血流蜿蜒而落,手中的碎玉青花盏“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真宁吓得面色惨白,一把扶住面容逐渐青白僵硬的琳妃,哭喊道:“母妃,母妃!”
朱成璧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倒地的一刹那,逐渐涣散的眼神似乎尽数集中在真宁的身上,唇角微微一动,终是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一章鸳鸯瓦冷霜华重(2)
鸳鸯瓦冷霜华重(2)
朱成璧突然倒下,重华殿内顿时是一片混乱,一些胆小的妃嫔已是吓得低低哭出声来,慎嫔素来身子弱些,眼见此情此景,一时间竟然吓得心悸,斜斜地倒在了禧贵人身上,唬得禧贵人也道是她中了毒,手忙脚乱起来。
和妃虽然惊惶,倒也先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了几个力大的内监将慎嫔扶了下去,又呵斥了一众妃嫔、宫人、内监不得擅自走动,随即从乳母怀中接过玄汾紧紧抱住,眼睛扫过倒在地上的琳妃,双臂不觉有些微微发颤,只转首望着弈澹。
恩嫔见状,忙上前扶住和妃,转身厉声呵责道:“竹息!竹语!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竹息忙推一推竹语,急道:“快请梁太医进来。”语毕便俯下身子要搀扶琳妃,宜妃也连忙上前帮忙。
弈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执了舒贵妃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方扬声道:“先把琳妃扶去偏殿。”
那边,竹息却又一叠声地尖叫起来:“娘娘快要没有呼吸了!”
弈澹终是按捺不住,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汤汤水水便淅淅沥沥洒了一地,甚为狼藉,在场的妃嫔慌忙下跪、叩首不止。
弈澹不顾手掌的潮红,怒道:“好好的却是怎么回事?”
恩嫔微微沉吟,已然明白过来:“琳妃娘娘最后食用的是贵妃娘娘的红枣蜜!”
宜妃闻言一惊,举目望向地上洒落的红枣蜜,又望一眼被侍女们扶向偏殿的琳妃,踌躇道:“像,像是中毒所致。”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一众妃嫔皆是面面相觑,方才还言笑晏晏、香风送暖的大殿转瞬间坠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殿外的风声簌簌拂过树叶。
弈澹的脸上阴晴不定,只是紧紧握住舒贵妃的双手,舒贵妃此时也是面色青白交加,浑身不住的颤抖。
到底是和妃先转过神来,厉声道:“贵妃娘娘的红枣蜜怎么混了毒进去!着慎行司好好严查!”
皇后尚在,然而和妃到底指挥有方,更兼之皇后犹自惊疑不定,弈澹又只顾宽慰舒贵妃,和妃倒也不属僭越,纵然皇后看不过眼,也只能暂且由着她。
太医院原本守在殿外,这也是大周朝不成文的规矩,闻得动静后,梁太医和刘太医第一时间赶了进来,自从徐太医告老还乡,梁太医便暂时被推举为太医之首,掌院使一职,刘太医素来与梁太医交好,亦是待人极客气之人、医术也堪称国手,便坐了院判一职。
刘太医先赶去了偏殿查看琳妃,又嘱咐了后到的几位太医分去琳妃与慎嫔两边,梁太医则得了吩咐查验碗中剩余的红枣蜜。此刻,重华殿中鸦雀无声,一众宫人或立或坐,气氛诡谲地沉寂着,饶是梁太医已是经了不少事情,额上仍是涔涔出了一层薄汗。
待到银针从碗里取出,已然是漆黑如墨,梁太医轻轻一嗅,不觉色变,慌忙跪下道:“皇上,是鹤顶红!”
此刻,玄淩与真宁已去了偏殿陪着琳妃,倚在舒贵妃身边的玄清闻言大惊,一张小脸刹那间便是雪白,他紧紧牵住弈澹的衣袖,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父皇,有人要害母妃!”
和妃亦是乍然失色:“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谋害四妃之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弈澹微微一颤,眼风不由向身边一扫,皇后一凛,忙喝问道:“慎行司呢!可查出了什么!”
高千英执了拂尘进殿禀道:“皇上,慎行司的万大人方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