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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猝然惊住,怔怔地看着他,小时候,我见过与他相似的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整晚,我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宫里的李嬷嬷过来说皇后正在给我整理出嫁的嫁妆,问我是否要带走母后留下的一些遗物。
我一听“嫁妆”二字颇生反感,又瞧见皋端神色平常,心情郁闷地挥了挥手:“全都带走,不用再来问我了。”
李嬷嬷察言观色,唉唉应声,可她看向皋端时却是步子一顿,眸中闪过了异色……
皋端入宫后鲜少见人,他光头素袍,僧侣打扮,扎在一堆和尚里,很难让人辨识出来。
李嬷嬷虽不是晟朝旧人,却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母后在世的时候,她就伺候在我宫里了,她如此反应,必定看出些什么,是夜我回到宫中找她来问话。她惶恐:“奴婢失礼,奴婢见着大师气质不凡,才会多看了一眼,奴婢没有别的意思……”
我:“……”
看着她胆战心惊的模样,我语气温和道:“害怕什么,我问你以前见过他吗?”
她怔了怔,迟疑道:“奴婢的确觉得大师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心中咯噔一下:“你再仔细想想,比如他换件华丽的锦袍,续上墨缎长发……”
李嬷嬷努力想象了一番,却也没能想出,磕头认错道:“奴婢愚钝……大约长得俊美的男子都有些相像……”
我:“……”
我惩治宫人的手段颇为狠辣,李嬷嬷自然不敢拿命来隐瞒我,我心知逼问也没用,次日打算蛊|惑皋端穿件华丽的锦袍看看,说不定换下装束,我和李嬷嬷就能想出些什么来……
可睿智敏锐如皋端,怎会中了我的计。我刚提不如他换件俗家衣服试一试,他就猜到我想在他身上找梦中人的影子……
“公主梦里见他还不够,还想叫贫僧扮作他?”
怎么听起来有些酸酸的味道?“不是的啦,师父这几日频繁进出养心殿,穿件便装不会那么引人耳目啦……”
“我本来就是僧人,换成俗衣,欲盖弥彰。”
我嘟了嘟嘴,劝不动他,我可以用计呀!
比如……
他端着药给我喂父皇,我手上一抖,药便洒在了他的僧袍上……
我连忙叫总管:“快拿干净的衣服给大师换上。”
总管会意,迅速捧来一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精美锦袍……
可惜,皋端冷冷瞟了一眼,纵然有洁癖的性子,他也忍着没有换,直到办完了事情,回佛殿换上了僧袍。
我:“……”
再比如……
外头下大雨了,我特意命总管在伞上戳上几个破洞,皋端没走多远,雨水哗啦啦浇了他一身……
“混账东西!你们怎么当差的!师父全身都弄湿了呀,快拿干净的衣服给换上。”我嗔骂着,待总管大人又捧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锦袍……皋端已头也不回地撑着破伞消失在雨幕中了。
还比如……
这会子皋端在偏殿的贵妃榻上小憩,我轻手轻脚拿着锦袍走到榻边,见他睡着正酣,便将锦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身上……他猛然睁眼抓住了我的手,我一个慌神便跌在了他的怀里……
于是二哥来偏殿找我时,就见到我妥妥帖帖地躺在皋端的身上,二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层华丽的锦袍……
二哥捂脸转身飙出了偏殿,事后以一种有伤风化的眼神看着我……
我厚脸皮道:“终于有一回让你眼瞎了,可想你以前抱着各色小美人在我眼前卿卿我我,是多么不知廉耻的行为!”
二哥辩解:“你要是躺在正常男人的怀里,我当然不会眼瞎!可你躺在一个和尚的怀里啊!阿弥陀佛……”
我眼角森森一抽:“皋端不算正常男人?”
二哥:“额……”
***
数天过去,父皇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可迟迟未醒,二哥问何缘由。
皋端道:“圣上可能自己不愿醒来。”
二哥惊:“父皇怎会自己不愿醒?”
他沉声道:“皇上先前不愿让人治疗,必然早知今日的结果……”
父皇早知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所以不愿让人治疗,所以他故意求死?我惊骇:“不会的!父皇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他怎会甘心离世?
霸者多野心,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更想拥有更多更长久,追求长生不老之法。父皇还没收复谢家兵权、还没一统天下,他不会满足偏安一隅的现状,更不会认命求死!
皋端解释道:“并非说皇上不念人世,也许有什么东西蒙了皇上的心,使他不顾性命去坚持……”
我惊魂未定,什么东西令父皇失去了判断力,失去了理智,不顾性命?
殿内冗长的死静,远远传来西宫沉重的晚钟声,日暮山寒,泣血残阳染红了窗棂。
良久皋端道:“不执为乐,执着为魔。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八苦之中任意一种皆可带人入绝境之地……要治好皇上,必先解开心魔。”
我:“……”
父皇有何心魔未解?
两日后是我的婚期,二哥私心里顾着我,提议等父皇醒后再择佳期成婚,可皇后坚决不同意,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有所变动。稍有风吹草动,底下的人就会见风使舵,恐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做回公主后,二哥和谋士们不再跟我说前朝之事,但我也心知肚明,不仅楚夏各国盼着父皇驾崩,江山易主后新君势弱,他们可乘机掠夺齐国的疆土。在这宫里面,更是有人等待时机再次一博,大哥和五弟还贼心不死,其手下余孽蠢蠢欲动,就连十三岁的六弟也因背后有强大的母家支持也动了夺位的念头。
宫中看似风平浪静、河清海晏,实则暗潮汹涌、危机重重,稍有差迟,我和二哥将从帝王高位跌为阶下囚。
所以当务之急是稳住谢紫华和博顺侯两大势力别参与到叛乱中去,我和谢紫华的联姻已成必然,再如何不情愿也要去完成……若可以,未来的某个时候我再设计金蝉脱壳之法,结束这场两不情愿的婚姻。
而皋端那边……若真心在意我,必能理解我的处境,也不会让我受了委屈。若无心于我,我便先保家国,再去思儿女长情。
***
公主、皇子的大婚,一个嫁出宫,一个迎入宫,按照婚礼流程,我半夜起来梳妆打扮,天亮之时谢紫华来接亲。同时四弟那边将柳凝雪迎娶入宫,待到吉时吉刻,两对新人在正殿向父皇母后跪恩拜天地,四弟这对新人送入洞房,而我坐上凤鸾车从乾坤正门出,沿着漫红灿金的锦缎地毯一直走到城南的敕造镇南侯王府,洞房花烛夜……十日后,我将以王妃的身份随谢紫华去往千里之外的镇南城,从此再难回皇城……
这一切看似毫无转圜,然而父皇未醒,诸事尚有变数。
盈盈喜乐,红绡鸳鸯,云珠给我戴上华丽沉重的凤冠,点翠錾雕,富丽堂皇,四百多颗宝石镶嵌压得我抬不起头来。身上层层礼服加盖,严严实实包裹,虹裳霞帔,钿璎累累佩珊珊……
我被满目珠光宝气闪得眼睛有点刺痛,移了移视线看向窗外拂晓的天空,鱼肚白驱走了墨夜,天亮了。此刻皋端在做什么?他有没有被喧闹的礼乐声吵醒?他有没有想到今天我要出嫁?他会不会做些什么?
“公主?公主,要盖盖头了……”云珠轻声唤我,一张精绣厚重的赤红盖巾如染血的衣袍在我面前展开,我移回视线,掠过处忽见书案上摆放着几幅画卷,问道:“师父送我的画像怎么不放进嫁妆箱里?”
云珠一愣:“回公主,那不是瑟瑟的画像,公主前日吩咐画师画几张大师还俗后的模样……画师唯恐画不好,熬了两夜画了好几副……刚刚送了过来。”
我心中咯噔一下,忙吩咐她拿过来……
第26章 血染嫁衣
一幅幅画卷展开,皋端锦袍加身,墨发如月光下的绸缎倾泻而下……他立于亭中抚琴赏月温润如玉,他执笔在案豪情挥洒器宇轩昂,还有樱花纷飞中他回眸一笑风华绝代……碧色白鹤生莲缎袍,玄色金龙游云锦袍,青色纹竹水墨轻衫……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一幅幅画卷与梦中的景象重叠交织,周围的人声急速退去,霓虹珠光被水墨画影淹没……
恍惚之中,他走出了画中,伸手向我,我笑着搭上他的掌心,温温热热,若春晓芙蓉花上一抹金色的暖煦……
失神良久,云珠小声提醒道:“公主,侯爷早已在殿外等着了……”
我默了一默:“你们都出去……”
众人皆惊,面露慌色,担心我因为皋端而悔婚……
云珠启唇欲劝我,我一声急令:“都出去!叫李嬷嬷来!”
匆匆退去的脚步声,殿内陡然安静,空气凝固在朱色华彩之中,偌大的宫殿只留了我一个人,身前悬挂着五幅皋端的画像……
李嬷嬷战战兢兢地赶了过来,我稳住语气问道:“记起来他是谁了吗?”
她瞳孔微张,半晌似有所获,却又不敢说出,面色因恐惧、纠结、后怕而扭曲色变。
这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如果我和父皇的意见相左,宫人们会因为害怕父皇而不敢偏护我,从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冷森森道:“此事牵系到家国安危,你若知情不报,便是同谋,罪可株连九族!”
她吓得面色惨白,跪地道:“奴,奴婢年岁已高,记性大不如从前,有些事只余模糊印象,却不敢妄加推断……”
看来她的确想起什么了,我缓了缓语气:“你且将记得的说一遍,本宫恕你无罪。”
她吞吐着:“奴婢斗胆,隐约记得……这个人……仁德皇后也画过……”
我猝然一震,仁德皇后就是我的母后……
母后的身世颇为传奇,史官记载父皇与母后相识于微时,师从同门,感情深厚,晟朝灭亡后,父皇南征北战,创建帝业,母后与他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成就了一段佳话。
然而四弟的母亲丽妃临死之前疯癫地说道,母后是在她之后才认识父皇的,母后的身世全是父皇杜撰作假……
李嬷嬷道:“……公主五岁的时候突然得知生母是已逝的仁德皇后,便哭着跑来仁德皇后的寝殿想要寻找她的踪迹,一找之下便翻出了一些旧物……”
母后离世的时候,父皇深受重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朝政,众臣担忧父皇一蹶不振,避免睹物思人,便命人将母后的寝殿封了起来,对我也不提生母之事……
五岁的我年纪尚小,不太记事,早就不记得我还跑去翻过母后的旧物……
李嬷嬷说:“公主在诸多旧物中翻出了几张仁德皇后的手绘……仁德皇后琴棋书画无一不能,画工更是堪称一绝,宫中最好的画师也比不过她,公主知道后,便学着仁德皇后的手绘图案临摹起来,其中……正有这人的画像……”
我大惊失色,我是因为五岁的时候临摹过他的画像,所以一直梦见他?多么离奇的事情!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母亲的画中!
“公主将这些画视为珍宝,日夜练习,然而皇上得知此事,龙颜大怒,不仅将所有画像烧毁,还将那几位带公主进殿的宫人处死……公主受了惊吓,不敢再提画像之事,而我等宫人更是不敢再犯此类错误……”说到此,她双臂颤抖剧烈,口齿不灵,抬头看我,努力了许久才道:“奴,奴婢以为,公主若想知道他是谁,恐怕得去问皇上……”
我攥紧了嫁衣一角,嫁衣是最名贵的蜀地绸缎,金丝银线绣成的大幅凤纹刺得我手指发麻……父皇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大发雷霆,所以才会烧毁所有的画像,才会威慑众人不能再提此事!
他到底是谁!
直到二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才如梦初醒,时辰到了,该出嫁了……
灼眼赤红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