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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着腮细细地瞧着他的面具,将输了的黑子一颗一颗捡入翁中:“是啊,我总不忍与师父对弈,棋局凶险、非死即伤,我们既然同为一方何必黑白对垒、自相残杀,反倒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满园花香……”
他怔了一怔,听出我话中意思,墨眸停留在我的眉间,恍惚的柔情与伤痛,像极了父皇唤我萱儿的时候,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他平静道:“如果人生如棋,成败乃生死,赢者残忍无道、赶尽杀绝;输者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公主便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我心中一沉,我劝得动皋端,未必能劝动居士,若说皋端对父皇的怨恨来源于父辈,那居士对父皇的恨便是切肤之痛!说不定,皋端的恨,也是居士灌输的……
下棋的人,也许,一直是居士。
我缓了缓语气,淡笑道:“人生如棋,也有和局的时候,比如化干戈为玉帛,比如一笑解恩仇。”我顿了顿,特意瞧着他:“师父乃修行之人,必定深知这些道理。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百年之后谁又去管那些恩恩怨怨、是非成败,只看江山依旧、盛世太平,输赢功过都付笑谈中……”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中有流光有暗色有不可读懂的神秘之色,扑扑一只灵巧的画眉掠过他的肩头落在了棋盘边,轻轻跳跃间,音色婉转动听,十分讨喜。猛然间,还未待我看清,他迅速抓住了画眉,两指猝然一拧,画眉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段残忍至极!
我如遭重击:“师父你……”
他将死去的画眉摊开在我面前,让我直视它:“公主此刻一定认为我残忍无情,甚至还有些恨我之意。”
我不可否认皱眉看他。
他语气淡然:“公主心慈淳善,为了一只与你毫不相关的画眉,也能悲悯伤心、痛恨杀它之人。若那日东璐王洗宫屠城,公主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和局的话吗?”
我:“……”
如果东璐王洗宫屠城,杀了我的亲人,杀了我的臣民,掳走我最心爱的人!三十年后,我面对东璐王,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一笑解恩仇?
答案是不可能!我的余生都会在蚀骨的痛恨中煎熬,我会拼尽一生让东璐王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后背已被汗水湿透,四肢冰凉如冻在了腊月寒潭中,他与父皇的矛盾不可调和,他恨父皇,恨之入骨,他和皋端接近我,接近父皇,接近这个洛氏统治的皇朝……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在设计复仇吗?
第46章 珍奇香囊
我后背已被汗水湿透,四肢冰凉如冻在了腊月寒潭中,他与父皇的矛盾不可调和,他恨父皇,恨之入骨,他命皋端接近我,接近父皇,接近洛氏皇朝……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在设计复仇吗?
我不愿相信,不愿接受,若是的呢?我该如何自处?
身边十数侍卫并非形同虚设的木桩子,为首的御林军副统曾任地方捕头,破案无数、观察敏锐。他听着我和居士的对话,又瞧见我心慌的面色,急忙上前几步挨近了我道:“公主下了这么久的棋,也该累了,卑职瞧这天色似要下暴雨,公主早些回宫吧。”
我缓过神来,手心里的棋子已满是汗液。佯作无事地抿了口茶水,茶已凉透,苦涩难咽。
居士已将画眉收了回去,眸色淡淡地抚摸画眉的羽毛,动作优雅温柔,仿似画眉只是睡着了一般,如此伪善,令我不免心寒心悸……
我稳声道:“师父就算要教我为人处世之道,也不必用这般极端的方法……刚才我虽没有恨师父的意思,却也惊讶于师父竟会狠心伤害一只无辜的小鸟……”我声音低落,眼里蒙了伤色:“心中的师父一直是完美无瑕、不容亵渎,哪怕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一一凋零,师父也不会变得丑恶,让我失望……”我不愿去看他那双读不懂的深谙黑眸,害怕他又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起身便道:“徒儿先回去了。师父既然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一定不喜欢拘在这宫里不得自由……我等会就去跟父皇说,明日放师父出宫……”
“公主。”他忽而叫住了,声音温柔,宽大的衣袂拂来,温热的手掌牵住了我的手……他将我手心展开,放进了那只可怜的画眉,画眉还有滚烫的体温,他平抚羽翼,突然间,画眉动了一动,睁开了那双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小脑袋可爱地扭了扭,翻身站了起来……
“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为师尽量不让它们凋零……不让你失望?”他深色的眸盈满如水温柔,声音丝缎般拂过耳畔。
天地如同被点亮,悠扬动听的画眉啼叫声声驱逐我心中的阴暗与灰霾……
他没有杀画眉,刚才只是虚惊一场,误会一场……
如果画眉没有死,如果是一场误会,原本的恩怨仇恨,便也不复存在。
***
初春多雨,出了翰青阁,雨水索索而来,雨丝迷濛,若织云布雾,飘飘袅袅。至半路,雨雾迷了眼睛,我不慎踩进了泥水中,鞋袜瞬即浸湿脏透……
云珠忙道:“奴婢命人去取干净的鞋袜来吧,公主在长廊避避雨……”她将我扶到最近的九曲长廊……这长廊建于樱湖之上,雪玉琼石筑成,雕镂万蝠千莲,两侧遍种金莲子,莹绿陪衬,蒙蒙雨雾中,朵朵金莲如坠入碧湖的金色星星,玲珑精致……
其实鞋袜湿了走回去也无妨的,不过我贪恋这湖中的金莲子,也就驻足在长廊上等着宫女去取鞋袜来……
云珠有意无意地说道:“奴婢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以前倒没注意这一片种了这么多荇菜。”
荇菜,池人谓荇菜莕公须,淮人谓之靥子菜,江东谓之金莲子,叶形似缩小的睡莲,黄花艳丽繁盛,可食用可净化水质。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云珠低低念着,我自然是想起了皋端,那日他送我金莲子,我还生气说不要了……
梦里的母后也因此花与太子沈渊结了缘……
一旁的老嬷嬷说道:“皇后娘娘独爱名贵华美的千瓣莲,花匠原本要将这樱湖西岸的荇菜全部拔去换成莲花,可皇上不允……”
我惊了惊,父皇为何不允?
细雨无声,金莲子绵延去湖中,往廊桥深处走去,尽头有座八角湖心亭,琉璃碧玉瓦、烟雨蒙蒙,水晶月纱帘、半垂半卷,清雅梦幻……
儿时我与二哥常在这玩闹,我抚琴他品箫,我习字他作画,我被一堆史书通鉴烦得头大,他却悠闲自在地吟诗作赋刺激我,我嫉妒得很,追着揍他,他打着圈儿躲避,结果二人双双栽进了湖中……
因这湖心亭没有雕阑,事后皇后命人新修了栏杆……
老工匠说,这个亭子建立之初就没有栏杆的……为何?
我走近湖心亭,倚在香阑雕玉上看湖中金莲,雾雨潇潇,情丝缭绕,恍惚中,脑海浮现出一副画面……
身着华贵龙袍的太子沈渊蒙着一人的眼睛将她带至湖心亭,月色朦胧,粉蝶绕樱宫灯悬在亭中四角,珍珠白的光色照亮整座亭子……
太子沈渊道:“这个亭子专为你设计,瞧出有什么不同么?”
她仔细看了看,好奇道:“为什么没有栏杆呢?”
他神秘地笑,伸手采下一朵金莲子:“以后你想采它,来这亭子采,别再去岸边踩着松软的湿泥采花,小心落水着了寒……”
母后一怔,赧然笑了,眸中涌起幸福和甜蜜:“殿下哥哥有心了,其实我不喜欢采花的……”
“不采花,来这亭中赏花也不错,你喜欢金莲子吧?”
母后双颊绯红:“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啦,每朵花都有它们自己独特的美妙,不像寂王世子那人群附庸风雅,喜欢以花喻人、以花明志。”她偷偷瞧了他一眼,腼腆道:“不过以后我只喜欢金莲子了……”
“为何?”他柔美地笑,潋滟凤眸闪动浓浓情意。
她扭捏起来,羞得不行:“殿下哥哥明知故问……”
璀璨的萤火虫若银河星辰轻盈于湖上,朵朵金莲熠熠光泽美不胜收,诗情画意,情意缱绻……
母后因父亲而独爱金莲子,父皇不知缘由,为了母后守住这一湖的金莲……
也许父皇到如今也不清楚母后为何会喜欢这种花……
爱与被爱,不爱与深爱,往往是世间最难清算的一笔债恋,谁对谁错,谁又欠了谁,只有无可奈何地一声惋叹……
母后可怜吗?太子沈渊可悲吗?那父皇呢?又有谁来疼怜他?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远近雨雾茫茫一片,如编织的无尽梦境,迷失其中的人,寻不到回家的路……
忽而间,熟悉的清香随风隐约传来,我心头一动,转身去看,一袭白衣胜雪高洁出尘立在亭中雨帘之下……
“师父?”我眸中大亮,沉重的心跃然而上。他虽带着面具,但身上的香气却是皋端的!
我惊喜不已,狂跑过去抱住了他:“师父去哪里!我到处找你!你混蛋!不说一声又消失了。”
他回抱我,紧了紧我的身子,声音柔柔:“今早就到了,可你宫里守卫森严,一直没能进去。”
近日父皇将我宫里的侍卫全都换成了他的亲卫,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不是此刻我在这里赏雨,随扈侍卫被云珠拦在了长廊那头,师父恐怕还没法现身出来。
他瞧着我的面色道:“刚才在想什么,脸色这样不好。”
我深深凝望他的眸,呢喃道:“还能想什么呢?师父来无影去无踪,可遇而不可求,我就在想,这一切是不是梦境?”我伸手揭开他的面具,白璧无瑕的天人之貌令人失魂:“我是不是跌落悬崖之后,就再没醒过来,我在梦里找到了你、喜欢你,我害怕这是梦,又害怕不是梦,梦醒了,师父就消失不见了……”
他眸色一变,抓紧了我的肩膀:“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又没吃药?”
我:“……”
他以为我梦魇作祟,恍恍惚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么?
“我是说真的,师父别将我当做神经病人对待好吗?”
他音色略急:“你这样还不神经?清醒的时候想着他,梦里不停地唤着他,你又将我当做他了吧!”
“不是的……师父别生气……是师父飘忽不定,总让我患得患失,你虽现在站在我面前,可我总觉得下一刻你就会离开我,再也不会来……”我声音低落下去,有丝忧伤。
他似是明白了我的话,眸中微露歉意和怜爱,轻揽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尖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当日情势凶险,你梦魇厉害,我便出宫给你寻找解梦之法……我以为,居士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
我怔愣道:“解梦之法?”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雅致的玉香囊来,玉莲精雕花纹,入手清凉温润,内置柔软的冰蚕绸缎包裹,缀之以绵,盈盈清香:“这个用南沧谷底千尺冰潭的安息玉打制,内里放了东海蓬莱岛的万年沉香木、北渊鲛珠深海的睡莲子、西域纱疆绿洲的梦魅薰草。你戴着它,可以安眠驱梦、养心静神……”
印象中,皋端给病人开的药全是寻常易得的草药,此番他却给我寻来这么稀奇珍贵的香囊!那个睡莲子和安息玉我可从未听过,而万年沉香木是蓬莱岛的镇岛神树,飘香万里、世间一绝。因蓬莱岛远离陆域、得天独厚,当地原住民自立国度,不许任何人踏入岛中,外人更不可能轻易取得沉香木的香料!
“师父从哪弄来这样珍奇的东西?”我感动、惊喜,又心中一顿:“莫不是我病入膏肓,普通药材都治不好了么?”
他怔了怔,瞧着我颤巍巍的神色,似是笑了起来:“是有点病入膏肓了,尽说些胡话。”
我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