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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宣殿里,周文元坐在外间喝茶,喝了许久,一个宦官出来:“阁老,皇上说了,麻烦阁老晚些时候在跑一趟,皇后娘娘身子微恙,这会儿皇上走不开。”
周文元起身笑道:“哪里话,这本就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我晚些时候来就是了,还请皇上注意身子才是。”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周大人起身回了西苑。
等周文元走远了,小宦官回去报了总理事卓兆,卓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起身往东禁门去找近卫宦官柳长恩。在东禁门等了好一阵,柳长恩才裹着黑袍进来,看他换过了鱼牌,卓兆走上前去:“皇上呢?”
“回文宣殿去了。”柳长恩拍了拍肩上的雪:“见着了,王爷是带的一万人回的京城,外加上些封义的残兵,其余的倒没听说什么,王允义可能要等年后了。”
年后?卓兆想了想:“一万……皇上怎么说?”
“皇上没说什么,不过看那神色,不是特别在意,秦王援封义的事儿,皇上看来是信了。”
卓兆笑了一下:“你信么?”
柳长恩不咸不淡的挑挑眉毛:“咱家怎么不信?更何况黄贵这老头不把好话说给皇上听么?咱家有什么信不信的?”
卓兆看他桀骜不驯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他并肩往内宫走,雪很大,管道才扫过就又蒙上了一层冰。
“去,让人把雪再扫一扫。”卓兆路过兴华门的时候嘱咐一下小宦官。
小宦官应了一声,跑下去交待,卓兆看那小年弓着腰杆小步跑着,路上一拍浅脚印,想自己几十年前才入宫中也那模样,第一次见着秦王似乎也是那模样吧?
十二月二十二日,大雪停了,难得露出了大晴的日子,今天正是秦王回京的日子,官员们做好了准备,将一应仪仗打点好了,要正卯时吹起了号角,开东春明门迎秦王。百姓们也纷纷前来看热闹,今年不同以往,进京的士兵加起来有一万余,随秦王入内京的有八百多,加上封义的一些将士怕要过千,错过了这个热闹怕是要被街坊耻笑,一时间竟连学堂的小儿们也扔了书本包裹,拐到大街上来等着。
离卯时还有一个时辰,天还黑得很,街上却早就吵得跟过节一样。燕王打了个哈气,懒散的松了松衣领:“朝服真是重啊。”
戴桐琒裹在棉袍里,窝在一个火盆面前烘手:“殿下特意其这么个大早,此刻嫌什么衣裳重?”
再过一会儿就该去宫里了 ,今天定是要闹腾一整日,昨日宫里来了消息,说王亲贵族都必须比以往早些到,为的是今年人多,晚了安排不了。燕王这一拨是靠后的,还好些,那些官员啊,命妇啊半夜就在承天门的厅堂侯着了,这一夜怕是很难受。
燕王知道戴桐琒话中有话,便笑着说:“能不去才是好,起得早不是被逼着的么?”
戴桐琒看了燕王一眼,也笑咪咪的说:“耶?殿下养的巴儿狗不是今儿回来?殿下想得慌,可别赖人逼了您。”
燕王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能给他好脸色看看?”
燕王说完,看这人不搭话,只好说:“他这次回来,九死一生。你别给他脸色看?就当是卖个面子。”
戴桐琒装作没听到,只是问:“话说,京城这么多绢灯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燕王突然就说:“要走了要走了,赶不上了……”
戴桐琒恶狠狠的瞥了嘴:“什么生意做不得?殿下怎么看钱就上?要是皇上知道了,哼!定会怀疑秦王私下给殿下写信!到时候看殿下怎么圆场。”
燕王从戴桐琒手掌下抽出暖手桶,将那些被他按出来的褶皱拍了拍:“哦……啊,晓得了,这次么……放心,稳当得很……走了走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竟是一溜风不见了,院子外的贴身丫鬟看燕王疾步跑出来赶紧将大麾给他系上。
今天入宫是不让坐轿子的,理由依旧是人多,燕王骂咧咧的上了马,大队人马才出了王府胡同,燕王的仪仗就被京城的百姓堵住了。燕王微微探身望了望,只见黑压压的全是人,又看到远处大街绢灯亮得可爱,情绪好了些,咧开嘴嘿嘿笑了一下:“人真是多啊。”坐了回去,老老实实的等前方仪仗开路。
从前半夜起,整个京城就开始了忙碌,皇上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对人的态度都好了几分。大臣们纷纷松了口气,看来今年这年该是好过的了。皇城内的人也终于和气了起来。
终于到了卯时,东春明门的城楼燃起了炮仗,厚重的朱红色大门被推开了,秦王的队伍已经在门外编整整齐,符令的官员宣读了谕令,士兵放下手中的兵器开始入城。
又是一年!熟悉的京城!秦王冲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微微的笑了一下,然后驱动了身下的马匹——我又回来了。
四周的百姓欢呼着,青石板的道路被马蹄叩得嗑嗑发响,顽童从人缝里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威武的军人,口中发出惊叹的喊声。
一路行至皇城——大辰宫,队伍停在了大辰宫正前的兴安门。一行的千余士兵纷纷下马,由前来迎接的百官让出路来,分流进了左右金堂——他们使不能进禁城的,今天他们就将留在这两处宫殿内举行宴会和典礼。这次人虽多,但真能进禁城的人很少,因为战事还未缓和,胡家的人都不能回京,走在秦王右手的这次是魏池。
魏池站在秦王右后侧接受了百官的致礼,礼毕后复又上马。过了昭讯门、延正门、泰安门,最终抵达帝国的中心——大辰宫宣正殿。
继殿试以来,这是魏池第二次见到这座宏伟的殿宇。初升的太阳为她勾画出了轮廓,还有廊下的礼官,武官,各部大员的身影,在殿内的高椅上坐着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人。
魏池突然笑了,翰林院与大辰宫只有一街之隔,然而自己离她却是那样的远,曾一度认为自己永远无法再到达的地方,今天终于来了。魏池翻身下马——不再是文官,这姿势不逊于身边任何一位将军。魏池整了整官袍,跟着礼官向大殿上走去。
“宣!秦王殿下觐见!
☆、第七十九章
79【建康六年】
京城的冬天冷的干燥;风总是很大;许多老大人都被风吹得有些难受。比起这些有些衰弱的老者;正殿前方那十几个背脊挺得溜直的军官实在是威风挺拔。秦王作为最高领袖先一步进大殿觐见。少顷;又有礼官将诏令传达下来,余下的十一个人也整顿了衣冠准备入殿。廊下是检阅礼仪的官员;魏池解下腰间的宝剑递给他,那人接过宝剑退到一旁,他身边的一个礼部官员暗暗的拉了魏池一下,魏池回头一看,却是同科的举人冯初人——原来是在礼部么?魏池对他一笑;他也是一笑:“诸位将军请!”
长长的五百级阶梯缓缓延伸到尽头,魏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委署护军参领魏池觐见!”身后的诸位将军也依据同样的法子报上的名号;大殿太监依次将姓名通报;然后又由礼官领着众人往宣正殿内走。
皇长子陈熵年仅六岁,因为皇上宠爱,此时也在大殿上位端坐。小孩子忍不住好奇:“父皇,方才第一个报名的将军声音好生洪亮动听,不知是何人?”
陈鍄对他微微一笑:“他可不是什么将军,他是上一届的科举探花。”
正礼之下自然容不得多问,陈熵只好坐直了身子,等那一众将军上来再好好看。
出乎陈熵意料之外,那个叫魏池的人长得和其他人并不相似,但离得太远,只看到他风度翩翩举止典雅。
陈鍄例行问了客套的礼话,礼部官员将早就备好的颂词唱念了,投入鼎炉焚了,又将赏赐的册子拿出来将官爵封号念了,再把个人的册子分发到个人手里。
魏池自然是没有得爵的,那册子其实也就是给胡润之又加了一层,逝去的耿祝邱也没能封爵,只是将耿家老祖宗——耿金忠封了右柱国,这是正一品了,升了整整两级。
礼节行毕已经将近中午,大家站着跪着也都整整一上午了,皇上和皇长子暂时去侧殿更换礼服,宫中的小宦官们抬了筵席用的软椅、桌几开始铺呈。按照文尊武卑的传统,最上层应该是内阁和各部的尚书,但这是庆军功的筵席,故硬在最前排前又排了十一套家具。这一群人中,魏池是唯一一个武制文官,刚好是十个单一,他的位置正好排在了右侧最前,并排的台阶上就是秦王和燕王的席位,斜对面是太傅郭态铭,宗人令充曲原、宗正宗人向鉴秋等一品官员,内阁的四个人排在他们左侧。
大殿的炭火烧的很旺,魏池偷偷松了衣袖,秦王离他不远,看他脸上有汗,笑了一下对同席的燕王说:“魏池这个人不错。”
燕王被茶水烫了一下:“多谢皇弟这一年的照看!”
秦王又看了魏池一眼:“倒是没有,封义能守住,他要得个首功。”借着这个间隙,秦王略略将封义的事情讲了一二:“封义的墙都被烧坏了,援兵去的时候,门都打不开。”
燕王虽然知道魏池当时身陷险境,也了送信让秦王派人接应魏池离开封义,但是后来魏池去没去他也不知道,等到知道魏池安危的时候,封义已经告捷了。他没上过战场,但看到秦王神色肃穆自然可以料到战事惨烈,想到自己竟然一手将魏池推上战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后怕。
燕王略略侧了侧身子,虽然中间只隔了一个人,但离得很远,只看到魏池脸色很白,似乎是瘦了不少,此刻正坐得端端正正的,并没注意到这边有人看他。燕王叹了口气:“皇上对封义什么看法?”
秦王笑了:“好糊涂啊,我也才回来怎么能知道?”
燕王喝了口茶:“别管说什么,只记得不准魏池再上战场了,折腾的我受不了。”
“是挺折腾的,”秦王将魏池许许多多的莽撞事中挑了一两件平淡的来讲:“三四月份的时候,他探路就险些被漠南游兵捉住,就是后头去救他也是很惊险,晚一步就是收尸了。这人倒是胆大得很,横穿了敌军跑回来,呵呵,单看那张脸还真是不像这么大胆的人。”
燕王暗暗惊魂,心想这人果然是胆大:“还是让他回来做文官好些。”
“其实他是个打仗的料,”秦王真诚的说,只见燕王把头摇得打鼓似的,连说了三个不可,也就答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皇上、皇长子回正殿赴宴,中午一顿吃得并不热闹,特别是比起留在皇城外围左右两金堂的将士们来说,这边真的是拘谨太多。当那两个殿宇喝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这边正小口而安静的进餐。只有半个时辰,丰盛的菜肴迅速被撤了下去。幸好前几日魏池已经过足了饭瘾,这会儿已经不痨肉酒了。
休息半个时辰饮茶,下午又是冗长的仪式。魏池精神奕奕的样子,这不是装的,因为仪式结束之后,天家要亲自宣布在座十一位军官升迁的懿旨。
说句让王允义难过的话,魏池入兵部本就没揣什么为国尽忠的高尚心思,这一年折腾到现在也就盼望最后能得点甜头。之前杜棋焕劝他留在兵部,但谁料到自己先于王家军回来了呢?这次调遣只怕是要听天由命了,沮丧之余,魏池也多了些好奇。
终于,开始念升迁了,魏池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忍不住发毛。看来是先念诸位将军……魏池含笑等待……第九位,第十位……第十……
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