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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看又快到门禁了,杨帆继嘱咐了几句准备回城,突然听到徐家的老仆人慌慌张张的大叫着进来。
“老爷……老爷回来了!”
一家人迎出去,却见到徐汝能牙关禁闭,被一扇门板抬了进来。
刑部衙门的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徐大人只是中暑了……告辞。”
徐母嚎啕大哭起来,倒是徐夫人有些见识,见丈夫不像受了外伤,命人赶紧将他抬进屋去,灌了几口茶水。
“汝能!”杨帆继坐到床边。
徐汝能缓过一口气,慢慢张开眼:“……唉!”
“你们都出来吧。”徐夫人留了一盏灯,扶了老母亲,带着两个儿子退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还敢拿别的事情要挟你?”杨帆继拿了扇子过来。
徐汝能艰难的坐起来:“那一日的圣旨,必定是向芳拟的,皇上似乎根本没有彻查的意思。虽然口供是烧了,但是毕竟人还在,我所想的不过就是再审。哪知道郑储今天当着一干人犯的面宣读了皇上的密旨……所有人都翻供了!”
“这两日,郑储都一直在刑部里挡着,我稍有动作便拿官位来压人……也是天起太热了,我没拼住。”徐汝能把扇子放到一边:“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杨帆继一时无言。
“这次案子里的诸位官员,郑储自然是个老浑油,邵粟裕和鲁宁是司礼监的爪牙。冯世勋虽然探花出身,但是根本不管事,不过是拿来充数的。那……那个魏池呢?他在朝野口碑都不错,是个是实心用事的人,他……也未站起来说一句话?”杨帆继不解。
徐汝能冷笑一声:“他第一日偷了个空子,让我审了口供。”
“那证明他也不是阉党的人。”
“是么?……”徐汝能想起魏池手上的那串上好的和田玉珠子:“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去拦郑储罢了,而且我觉得……与其说他对黄贵有所顾忌……不如说是有些授意。”
“他入朝为官不过几年,只和燕王走得近,这件事情和燕王断乎是不会有关系的,他怎么会去拿黄贵的授意?当年差点把燕王撤藩的人不就是黄贵么?而且他去年去了漠南……也打了好几场的硬仗,这就一个文官来说,是不容易的!”
“我说他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你信么?”徐汝能又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一开始是想查一查,但他想借我的刀去杀人,去查。后来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只召见了我,而未见其他人,他必定能比我早猜到皇上的用意……所以第二日郑储当众宣读的时候,一干人犯翻案的时候,他不过是面上惊讶,后面的事情全都应对如流,滴水不漏。……还记得他出征漠南么?这本就是场讨伐之战,而且又是王允义领头,耿将军一家也保举他,他此行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借此洗白名声罢了,至于之后固守封义,那也因为他年龄虽小,心中却明白。如若那时候弃城而逃,回来也是死罪,与其死在这里,不如一搏,胜了名声都是他的。他的圆滑世故超过了你的想象,他愿意舍身犯险,但绝不会违背了皇上的意思……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要迎合皇上,讨好天下人罢了。”
“这……”
“杨兄!”徐汝能面露坚毅:“此事自伊始我便不曾幻想过有人会来真的帮我,魏池……仅用几年的时间就能把官做大,他注定不是个纯粹之人。如今我要背水一战,即使注定要得罪皇上……也要做。”
“那我现在就去写奏疏,明天就参他们!”
徐汝能突然笑了:“不用了……他们不会要我死的,我死了岂不是皇上的罪过?……你帮我照看好家人便行了。这个案件牵扯到江南的税赋,牵扯到礼部的高官和郭太傅,牵扯到宫里……我已经脱不了身了。我所想的不是要扳倒谁,不过是要把真相昭之于世……罢了!”
卯时未到,徐汝能已经站在了大堂上,郑储一夜未睡,冷冷的看着他进来,行礼,落座。
稍后片刻不到的功夫,魏池也到了。
郑储站起来和魏池寒暄:“少湖来得这么早?”
魏池笑道:“天气热,不如早出门。”
“前两天辛苦了,刑部的房子旧,睡得不好吧?”
魏池行了个礼:“哪里,郑大人客气了。”
说话的片刻功夫,卯时的梆子响了,而冯世勋等人却还连影子都没有。
“想来可能是前两天太累了,咱们等等。”郑储拿起茶碗。
“郑大人!”徐汝能站起来:“关押的人犯到哪里去了?”
“你坐!”郑储理了理胡子。
“皇上让我们彻查案情,郑大人却急着把他们转给东厂,这是为何?”
“我们该问的都问了,当然要转给东厂,东厂也是要查的,这些圣旨上没有写么?”
“他们是多久拿到的,怎么带进了考场,是谁转的手,是谁泄露的考卷,怎么泄露的考卷……这些可都还没有问。”
“这些东厂也能问。”
“卷子是分部出题的,究竟是每一部的考官都牵涉其内,还是最后封卷的人卖了考题,这部分东厂的人问不问?是只卖了今年的考题还是以前也卖过,这部分东厂问不问?是只有京城的人卖了考题还是京城之外也弊案,这部分东厂问不问?监押试题的东厂究竟有没有勾结其中,这部分东厂自己问不问?是只有东厂还是牵扯了宫里的其他人……这些东厂究竟问不问?”
“徐汝能……”郑储并未发怒:“你不嫌自己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了么?不过是区区一个都察院的七品言官,你有何身份来东拉西扯的做这样多的猜测?”
“郑大人看了口供了么?”徐汝能笑道。
魏池觉得手上的茶杯再难拿得稳,只好先放下来。
“……郑大人……您看了口供了么?”徐汝能站得笔直:“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的林大人,真的是清白的么?林大人单京外的私宅就值十三万两白银,单靠他学生的年敬银子不嫌捉襟见肘么?”
已经过了卯时,但是大堂上依旧只有这三个人,刑部似乎突然空了。
魏池以为郑储必然要恼羞成怒,没想到郑大人突然抬起头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徐大人……你觉得皇上抄了林大人的家……能抄出十三万两银子么?抄家能为国库抄回银子么?”
说实话,六部堂倌中,郑储虽然以墙头草糊浆糊闻名,但是他却是不算贪,除了常理大家知道的孝敬,他并未大肆敛财,所以他算有些清名,此刻不妨直话直说。
“怎么就不能?更何况……单单为了银子的事情就该让天下人寒心么?科举尚且不正,我朝还有何算得上正派?”
“徐大人……”郑储撇了撇嘴:“您家庭出身如何?”
徐汝能不明就里:“普通农户出身。”
“若真如你想的那般混账,你就中不了进士了!”郑储冷笑一声:“这件事情你不该管,越搅和只会越乱,军国大事不是你了解的,我容忍你是因为佩服你的胆量,但是东厂那边可不会这么想了。你也不想想,为何魏大人会坐在这里?你明白何为军!国!大!事!么?”
“敢问郑大人,下官如何不明白军国大事?若是要乱,必先要内乱,内乱不治焉能攘外?不过是个贪腐弊案便要遮遮掩掩,那若真是军国权势之辈犯了案子,那不是天下人连说都不敢说了么?”
魏池眼看这话题要从自己这里扯到王允义那边去了,不得不站起来圆场:“徐大人,提犯人的字是我和冯大人签的……我们审过了,犯人也不会改口了,就留在我们这里会有串供之嫌。之前的事情,那案卷也曾到过宫里,但这事情似乎另有隐情,不如由他往该去的地方去吧。大人在群臣中一直有威名,就是太学生们也对大人的耿直赞不绝口,但有些时候不妨静观其变。”
“那三个人怎么还不来!”郑储好像突然变得脾气暴躁,猛的把茶杯一贯:“你不是言官么?去把这三人给我叫来,你见到何等情状就何样去写,你写了我署名,亲自递给皇上看,行了不?皇上要是看了,说我们这群人办案不力,再把你调到北镇府司或者东厂去监案子,我认了!行不行?”
“郑大人息怒!”魏池赶紧过来劝。
郑储却已经拿了门禁和令牌来放在徐汝能面前:“怎么?徐大人也嫌天气热么?你以为我就容易?摊上这么件事情,这么帮人我就容易?明儿我就去告老,谁要来当这个刑部尚书谁来当!”
说完,把门禁和令牌往桌上一拍,进里屋去了。
魏池心想自己还不如也晚来呢……免得受这门板气,左右转圜之间,听到徐汝能冷笑了一声,接了令牌走了出去。
“堂下的兵士听令!配十人给我,听我调遣!”
魏池看着这干巴的老头子突然中气十足,突然觉得刘敏说的不错:百般人有百般的心思,有时候还真是拉不住,压不住,扛不住。
要进里屋去和郑储说几句么?魏池觉得头疼……算了,还是刘敏那句话……静观其变吧。
其实魏池虽然未能看到口供,但从那封旨意就能猜到,这事情断不是那么容易,正如徐汝能所说,这次泄题礼部高官肯定是参与其中,但并不是真正泄题的人,多半是故意包庇罢了,毕竟他们要明目张胆的卖题是要送命的,而且这能赚多少钱?他们会稀罕包庇谁?六部?内阁?……还是……和宫里有干系的人?郑大人确实是危言耸听,要抄林大人的家何止能抄出十三万两的银子?就是只收回他家的田每年也能为国库增加好几万两的收益。要是江南的人咬住不放,皇上何必心疼他?说不定盼着抄呢?只是林大人岂是善类?他连郭太傅和周文元的主意都敢打,他不敢把这件事情和宫里扯么?皇上连看都不敢看就烧了供状,还容许东厂半带要挟的拿人……这事情几乎就能猜到是谁造出来的了!要知道江西那边也曾一度出了些有名的太监呢。真要把事情闹出来,既要杀太监又要杀大臣,皇上还要有人帮他赚银子……这事情就算办得到,谁来替他办呢?
徐汝能想要的清清白白,这清清白白从哪里来呢?前些时候是周文元暗中助他,现在皇上已经明白着给了阁老一个响亮的巴掌,谁还敢进来搅和?说到底不是徐汝能有本事,不过是有本事的人想要闹罢了,现在别人都不想闹了,他还能做什么?
魏池叹了一口气,把碗里的茶喝干净——郑大人说要告老,说不定真的不是气话呢。
不出徐汝能所料,这几个人趁他晕厥过去,就匆匆的把字签了,让东厂的人过来提人。出了郑储和魏池这两只狐狸想到自己会再度上门找不快外,那三个估计已经觉得可以撒手了,都在家安心补大觉,养肥膘,抱老婆呢。
看到徐汝能带着刑部的兵到来,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内阁,司礼监,都收到了郑储署名的奏疏,郑储本人在内阁值房里大闹了一场,但闹完之后似乎就是罚了他们三人半年的俸禄……然后就……完了。
刑部临时集合起来的小班子也宣告解散,各自回各自衙门报道,只有魏池被任命到东厂和北镇府司接着督查案件。
冯世勋和魏池住一条街,两人一起骑马回家。
冯大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半年俸禄,只是心有余悸的说:“好一个徐汝能,他带兵到我家的时候我还以为皇上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