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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姆
(浑身发抖,缩作一团,卑躬屈膝地双手合十)噢,好冷啊!噢,我一个劲儿地打哆嗦!那是因为您美得像天仙似的。忘掉吧,宽恕吧。这都是天命啊。请饶恕我这一次。(他伸过另一边面颊。)
耶尔弗顿·巴里夫人
(严峻地)塔尔博伊夫人,绝不能饶恕他!应该痛打他一顿!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气势汹汹地解开长手套的钮扣)凭什么宽恕他。狗畜生,而且生下来就是这副德性!他居然敢向我求爱!我要在大街上把他打得黑一块蓝一块的。把踢马刺上的齿轮刺进他的肉里。人人都晓得他是个王八。(她凶猛地凌空甩着猎鞭。)马上扒下他的裤子!过来,你这家伙!快点儿!准备好了吗?
布卢姆
(浑身发抖,开始照她的话做)今天天气还挺暖和。(鬈发的戴维·斯蒂芬斯跟一群赤足报童一道走过去。〕
戴维·斯蒂芬斯
《圣心使者》和《电讯晚报》,附有圣帕特里克节日的增刊,上面刊登了都柏林所有那些王八们的地址。
(披着金色斗篷的教长——教堂蒙席奥汉龙举起大理石座钟给众人看。康罗伊神父和耶稣会的约翰·休斯神父低垂着头。)
时钟
(钟门启开。)
咕咕。
咕咕。
咕咕。
(传来床架上的黄铜环丁零当啷的响声。)
铜环
咭咯甲咯。咭嘎唁嘎。咭咯甲咯。
(雾做成的镶板急剧地向后滚去,陪审员席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张的脸:戴大礼帽的首席陪审员马丁·坎宁翰、杰克·鲍尔、西蒙·迪达勒斯、汤姆·克南、内德·兰伯特、约翰·亨利·门顿、迈尔斯·克劳福德、利内翰、帕迪·伦纳德、大鼻子弗林、麦科伊以及一无名氏的毫无特征的脸。)
无名氏
光着屁股骑裸马。按照年龄规定的负载重量。混蛋。他把她骗到了手。
陪审员们
(一起朝着声音转过头去)真的吗?
无名氏
(咆哮)还撅起屁股来。我敢打赌,以一百先令博五先令。
陪审员们
(一起低下头去表示同意)我们大多认为大概是这么回事。
巡警甲
这家伙是个嫌疑犯。另一个姑娘的辫子给铰掉了。通缉杀人犯杰克。
悬奖一千英镑。
巡警乙
(畏惧,低语)还穿着黑衣服。是个一夫多妻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
庭役
(大声地)没有固定地址的利奥波德·布卢姆是个臭名昭著的使用炸药的盗匪,他还是伪造文书者,重婚犯,猥亵者,又是个王八。他有损都柏林市民的公益。如今在本巡回法庭陪审团面前,经庭长阁下……
(都柏林市记录法官、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阁下,身穿灰白石色袍子,蓄着石像般的胡须,从法官席上站起来。他双臂捧着雨伞状的权杖。前额上直挺挺地长出一双摩西那样的公羊角。)
记录法官
本法官将断然废止这种贩卖白奴的活动,以使都柏林免遭可憎的蠹虫之危害。真是令人发指!(他戴上黑帽子164'。)行政司法副长官先生,把站在被告席的这个家伙押下去,关进蒙乔伊监狱里,听候国王陛下的圣旨。然后把他绞死,要做到万无一失。愿天主大发慈悲,保佑你的灵魂。把他带走。
(一顶黑色头盖帽扣到布卢姆头上。行政司法副长官高个儿约翰·范宁出现了,他吸着一支刺鼻的亨利·克莱。)
高个儿约翰·范宁
(脸色阴沉,用洪亮、圆润的嗓音说)谁来绞死加略人犹大?
(高级理发师霍·朗博尔德穿着血红色紧身皮背心,系着揉皮工人的围裙,肩上扛着盘成一圈的绳子,爬上绞刑架。腰带上插着救生用具和一根满是钉子的大头棒。他使劲搓着那双因戴着金属制关节保护套而隆起的手。)
朗博尔德
(用令人发惊的亲昵语气对记录法官说)陛下,敝人是绞刑吏哈利,默西河的凶神。每绞死一名,酬金五基尼。脖子不断不要钱。
(乔治教堂的钟缓慢地响着,铁在黑暗中轰鸣着。)
众钟
丁当!丁当!!
布卢姆
(绝望地)等一等。住手。这是一场骗局。发发善心。我瞧见了。清白无辜。姑娘给关在猴圈里。动物园。淫猥的黑猩猩。(上气不接下气地)骨盆。姑娘天真地羞红了脸,使我浑身瘫软。(激动不已)我离开了那地方。(转向群众中的一个人,哀求地)海因斯,我能跟你说句话吗?你认得我。那三先令,你就留下吧。假若你还想多要一点的话……
海因斯
(冷漠地)我和你素不相识。
巡警乙
(指着一个角落)炸弹在这儿哪。
巡警甲
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
布卢姆
不,不。那是只猪脚,我参加葬礼去了。
巡警甲
(抄起警棍)你撒谎!
(猎兔狗抬起鼻子尖儿,露出帕狄·迪格纳穆那张患坏血症的灰脸。他已经吃得一于二净。他吐出一股像是吃了腐肉般的臭气。他长得个头和形状都跟人一样了。那身猎獾狗的黑褐色毛皮成为褐色尸衣。一双绿眼睛杀气腾腾地闪着光。半截耳朵、整个鼻子和双手的大拇指都被食尸鬼吃掉了。)
帕狄·迪格纳穆
(瓮声瓮气地)可不是嘛。是我的葬礼。菲纽肯大夫给开了死亡诊断书。我是因病自然死亡的。
(他把那张残缺不全的死灰般的脸转向月亮,忧伤地吠着。)
布卢姆
(昂然自得地)你们听见了吗?
帕狄·迪格纳穆
布卢姆,我是帕狄·迪格纳穆的鬼魂。听着,听着,啊,听着!
布卢姆
这是以扫的声音。
巡警乙
(画十字)这怎么可能呢?
巡警甲
一便士一本的《要理问答》里可没有。
帕狄·迪格纳穆
是转生。亡灵。
一个嗓音
哦,别转文啦!
帕狄·迪格纳穆
(诚挚地)我曾经是约·亨·门顿的雇员,他是律师,负责办理宣誓和宣誓书事务,住在巴切勒步道二十七号。如今我因心壁肥大而死了。时运不济啊。我那可怜的老婆可遭了殃。她怎样忍受着这一切呢?可别让她挨近那瓶雪利酒。(他四下里打量着。)给我一盏灯。我得满足一下动物的欲望。那脱脂奶不合我的口味。
(公墓管理员约翰·奥康内尔那魁梧的身姿出现了。他手持一串系了黑纱的钥匙。站在他身边的是教诲师科菲神父,肚子鼓得像只癞蛤馍,歪脖儿,身穿白色法衣,头戴印花布夜帽,昏昏欲睡地拄着一根用罂粟编成的手杖。)
科菲神父
(打个呵欠,用阴郁的嗄声吟诵)呐咪内。雅各。尔饼干。啊们。
约翰·奥康内尔
(用喇叭筒像吹雾中警报般大声喊叫)已故迪格纳穆·帕特里克·T。
帕狄·迪格纳穆
(尖起耳朵,畏畏缩缩地)陪音。(挣扎着向前移动,将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
是我主人的声音!
约翰·奥康内尔
埋葬许可证死亡第八万五千号。第十七墓区。钥匙议院。第一0一号地域。
(帕狄·迪格纳穆一边沉思默想,一边直挺挺地翘着尾巴尖儿,竖起耳朵,显然在使劲地倾听着。)
帕狄·迪格纳穆
祈求他的灵魂获得永安。
(他沿着地下堆煤场的抛煤口像虫子一般慢慢地向前蠕动,系着褐衣的带子从卵石上拖过去,喳喳作响。一只胖墩墩的老鼠:爷爷趔趔趄趄地跟在后面。它长着一双蘑菇般的鸟龟爪子和灰色甲壳。从地底下传来迪格纳穆那闷哑的呻吟声:“迪格纳穆已死,并已入葬了。”汤姆·罗赤福特身穿深红色背心和马裤,头戴便帽,从他那有两根圆柱的机器里跳出来。)
汤姆·罗赤福特
(一手接着胸骨,深打一躬)那是吕便·杰。我得从他手里搞到一枚两先令银市。
(他死死地盯着检修口。)轮到我啦。跟我去卡洛。
(他就像是一条鲁莽的鲑鱼一般纵身跳到空中,被吸入抛煤口。圆柱上的两个圆盘晃了晃,宛如一双眼睛。显示出一对“零”字。一切都消失了。布卢姆拖着沉重的脚步膛着污水继续向前走。众吻在尘雾的空隙间,吱吱响着。传来了钢琴声。他在一座点了灯的房舍前停下脚步,倾听着。众吻从它们藏匿的地方展翼飞出,在他周围翱翔,调哳着,啾唧着,颤颤巍巍地唱着。)
众吻
(颤巍巍地唱着)利奥!(啁哳着)黏糊糊,舔啊舔,腻得得,吧唧唧,跟利奥!(啾唧着)咕咕咕!真好吃,吱吱吱!(颤巍巍地唱着)大呀大!转啊转!利奥波波德!(啁哳着)利奥利!(颤巍巍地唱着)噢,利奥!
(众吻飒飒响着,在他的衣服上拍翅,飞落在上面,成为锃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斑点,化为银光闪闪的圆形金属小饰片。)
布卢姆
准是男人弹的。悲哀的曲子。教堂音乐哩。兴许就在这儿。(年轻妓女佐伊·希金斯身穿钉有三颗青铜钮扣的蔚蓝色宽松套衫,脖颈上系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天鹅绒细带。她点点头,轻盈飞快地跑下台阶,勾引他。)
佐伊
你在找什么人吗?他正在里面跟他的朋友在一道哪。
布卢姆
这里是麦克太太家吗?
佐伊
不,她住八十一号。这里是科恩大大家。你走得越远,可能越倒媚。斯利珀斯莱珀老妈妈。(亲昵地)今儿晚上她自个儿在跟兽医搞着哪。他就是那个向她透露消息的人,告诉她哪些马会获胜,还接济她儿子在牛津读书。打了烊她照样接客。可是今天她并不走运。(觉得蹊跷地)你该不是他爹吧?
布卢姆
我可不是!
佐伊
你们两个人都穿黑衣服哩。今儿晚上小耗子儿痒痒吗,
(他的皮肤敏锐地感觉出她的指尖儿挨近了。一只手沿着他的左边大腿滑动。)
佐伊
球球儿好吗?
布卢姆
在另一边。可怪啦,我的长在右边儿。想必份量更重一些。我的裁缝梅西雅斯
说,每一百万人当中才有一个。
佐伊
(猛地大吃一惊)你患了硬下疳啦。
布卢姆
不会吧。
佐伊
我摸出来啦。
(她把手滑进他左边的裤兜,拽出一个又硬又黑、干瘪了的土豆。她紧闭着湿润的嘴唇,打量着土豆和布卢姆。)
布卢姆
是个护身符。传家宝。
佐伊
是给佐伊的吧?留作纪念?我对你多好哇,呃?
(她贪婪地把土豆塞进自己的衣兜,挽住他的臂,柔情谴绪地搂抱着他。他不自在地泛着微笑。东方音乐徐徐奏起,一曲接一曲。他凝视着她那双眼圈涂得黑黑的、像黄褐色水晶般的眼睛。他的微笑变得柔和了。)
佐伊
下次你就是熟客了。
布卢姆
(哀切地)我只要跟可爱的羚羊亲热那么一回,我就永远也不会……(一群羚羊跳跳蹦蹦,在山上吃着草。附近有凡个湖泊。沿着湖畔是一溜杉树丛的黑色阴影。升起一股芳香,树脂发出生发剂般的浓郁气味。东方,蔚蓝的苍穹燃烧着,青铜色的鹰群划破天空,展翅飞去。下面横卧着女都,赤裸,白皙,纹丝不动,清凉,呈现着豪华气派。淡红色玫瑰丛中,喷泉淙淙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