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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克扣她月例,克扣她四季衣裳,克扣她院子里的一切用度,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但那又怎样,这全是她自作自受,活该承受的。
尽管逼着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计较,可听着这些字字诛心的话,凌芸仍是不可抑止地颤抖着,原来,在丈夫心目中,自己就是个面目可憎之人,永远不可饶恕。
她别开头,把脸埋入车壁角落里,怒力隐去眼角的酸意。
母亲以前曾对她说过,女人的眼泪是很珍贵的,要流给珍惜自己的男人看。若是男人不愿珍惜,那就千万别在他面前流,因为流了也没用,反而只会被说成是懦弱的表现,会被嘲笑,更会被瞧不起。
她是凌家嫡女,坚决不容易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一面。
、第8章 话说当年
但这样的动作,看在叶恒眼里,无疑是一种挑衅,他跨上前,掰过她一肩膀,“你这是做什么?被说中心事了……你……你哭了……”愤怒的质问,在看到她红通通的眼角时,内心狠狠一震,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蔓延全身。看着她红通通的面容,奇异的,他只觉胸腔有沉重的感觉,仿佛被什么压住似的。
被他发现了。
凌芸只觉丢脸,甩开他的箍制,侧过身子,整个人面对着车壁角落。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她再掩饰也没用,于是索性大方地拿了帕子试了眼泪。
“停车。”她敲了敲车上的拉绳,拉绳另一头连着外头的铃铛,车夫听到响铃,连忙停了马车,“少夫人,有何吩咐?”
凌芸清清喉咙,对叶恒道:“知道爷不愿与我同坐一辆马车,现在趁着夫人不在身边,爷还是换另一辆车吧。”
叶恒愤怒不已,“你赶我?”
凌芸面无表情,“若是爷不肯,那爷就将就着吧。”经过刚才一番酝酿,眼里的酸意奇异地消失了,面具般的微笑又回到脸上,“反正离护国寺也并不远。”
叶恒紧紧抿着双唇,有些火大,还有更多的恼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厌恶怨恨居然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消淡,刚才,他居然还差点被她两滴眼泪给吓着了,还鬼使神差地心疼起她来,真是见鬼了。
他明明是憎恨她的,怎么可能会对她产生另样的感觉?
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捏上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的双眸。
“我真的很好奇,当年明明与王家订了婚约,王家一垮,就迫不及待得嫁人,像你这种忘恩负义刻薄寡恩之人,怎么还有脸嫁到我叶家来。”并且还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凌芸收起脸上的笑意,讥诮地回应:“既然我是这样的人,那爷为何又要同意娶我?”
叶恒下巴一抽,火大地道:“若非爹娘强行要我娶你,你以为我会稀罕你这与别人订过婚约的无耻之人?”
“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我朝律法也规定,未嫁女已有婚约,男故者,可另改婚配。”凌芸眼里闪过一丝锐茫,语气尖锐地反驳:“律法都如此规定,男故者,未嫁女可自改婚配。世子爷一心只读圣贤书,自小受圣人教化,思想却是如此的落伍迂腐。像我这般糟遇者,京里没有五个也有三个。世子爷难不成也要通通去指责一遍?”
叶恒滞了滞,又拂袖冷笑道:“嫁稀随稀,嫁叟随叟、夫为妻天、一女事一夫,安可再移天。你一女侍二夫,还敢狡辩?”
她退开他半步,声音缓慢却清亮,“明知我先前有过婚约,还要聘娶。聘娶后又借此嫌弃,叶恒,你这叫什么?妓院里的嫖客都比你高贵。你口口声声嫌弃我一女二嫁,忘恩负义,贪图富贵,那么叶恒你呢?自命清高,古板迂腐。寡妇亦有再嫁的权利,我一个未嫁女,定婚夫已死,凭什么就不能另嫁?呵,好一个宽已严人的叶大公子。”
“真的只是定婚夫死你才改嫁的吗?”
“你什么意思?”
叶恒冷笑,紧紧捏着她的下巴,阴鸷的俊庞凑近她,双眸盯紧了她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据我所知,自从王家出了事后,你们凌家就赶紧撤得远远的。在王家人登门求助时,你还称病不出,可有此事?”
凌芸眸子微缩,一来心惊于他居然如此了解王家的事,二来,也震惊于他脸上刻骨的怨毒神色。
他在恨自己,并且是那种刻骨的、切齿的疼痛。
就因为凌家在王家出了事后,凌家袖手旁观了么?
他与王家又有什么关系呢?据她所知,叶家那是王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呀,这也是她母亲同意她嫁到叶家的原因之一。
凌芸的震惊看在叶恒眼里,无异是心虚的表现,他放开她的下巴,冷眼看着她随着自己的力道,身子歪在了榻上。
“心虚了吧?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凌芸撑起身子,捂着被捏痛的下巴,淡漠道:“既然都让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也无话可说。”
当年,王家有难,凌家确实没有出手相帮,这是事实。
王家也曾派人登门求救,凌家也是拒绝施于援手,这也是事实。
她没有料到,叶恒居然如此清楚当年的事,也在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叶家少夫人这个身份,并不会带给她任何享受安乐,只会是永远低人一等的屈辱感,以及活在“自作自受,报应不爽”的泥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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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强求,莫回头
“哼,给脸不要脸。非要逼我把话说绝,扒下你的面皮才肯死心。”叶恒冷笑,看着凌芸的目光,带着七分怨恨,三分自厌。
这个可恶的女人,明明就是她贪图富贵,对落难未婚夫见死不救,却还敢在父母面前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角色,害得父母总是为了她痛骂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如今总算撕下她的面皮来,看她以后还有何面目在父母面前扮柔,搏同情。
凌芸深吸口气,叶恒的话,如利箭一般,根根直刺心窝,刺得她心窝子像刀绞一般疼痛,她数度咽下快要嘴边的话,最终满肚子的解释,全化作一声哀凉顽艳的浅笑。
“既然叶大公子如此注重妇人贞德,当初又为何来聘娶我?主动聘娶了我,又给安上这么些罪名。叶恒,你不喜爹娘给你选的婚事就明说,又如何把罪过都推在我身上?亏世人还夸你年少老成,心胸开阔,光明磊落,果真传闻尽是名不副实。”
如果真是心胸开阔光明磊落之人,又如何总是把她当年与王家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拿出来攻伐?
叶恒气得额上青筋暴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他一直知道这凌氏嘴才了得,每每开了头,都是他词穷告终。屡试不爽。
“牙尖嘴利,伶牙俐齿。你这样又岂对得住你死去的王之介?”
凌芸沉默了下,说:“之介都已经死了,你要我怎么做?以死殉情么?呵,我没世子爷想像中的贞烈。为了一个男人,就弃生我养我的父母而去,对父母而言,何其不公。”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滴落。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改嫁的理由,可在世人心里,她的名声已经有了污点,再也洗不掉了。而在叶恒眼里,她更是千夫所指了。可是,谁能又明白她的苦楚?之介是死了,她就非得殉情才能视为贞节?
连律法都规定,未嫁女在定婚夫亡故或徒刑或逃亡自可解除婚约,像她这样遭遇的人,京里也并不在少数,人家依然能嫁人,依然能生儿育女,主持中馈,为什么她就不成?
“既然世子爷已认定我罪该万死,妾身不想自辩,亦无法辩驳什么。若是世子爷觉得娶了我这样的妻子有违道德,那妾身自愿下堂。恭请世子爷另聘婚嫁,互不干涉。”
凌芸冷然铿锵地甩出这句话,就侧过身去,不再看叶恒半眼。
两年的时光都没能挽回自己在这男人心目中的恶劣印像,她也该死心了。
叶恒怒及反笑,“你敢威胁我?”他眯起双眼。
“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事实。”凌芸冷淡地说,“横竖世子爷都瞧不起我,我也不想厚着脸皮再占着叶家少夫人的位置。世子爷觉得呢?”
这下子轮到叶恒吃惊了,这个女人分明就是贪图虚荣,见高踩低之人,她当真狠得下心舍弃叶家少夫人这个身份?
……
到了护国寺后,叶恒索生跳下车,根本不过问车内的凌芸。
黄妈妈心里又酸又苦,忍着内心的不平,对驾车的车夫说:“少夫人只习惯了我们的服侍。”
车夫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侧到一旁,等凌芸下了车后,这才把车驾到另一边去。
凌芸下了车后,披上铁绣红色的锦绒披氅,又去前边的车子里扶陈氏。
陈氏拒绝了张氏的搀扶,亲手挽着凌芸的手,说:“手怎么这么冰凉?汤婆子又忘记带了?”
凌芸说:“我不冷的。”她亲手接过一个婆子手上的披氅,给陈氏披上,并为她系上领带。然后再与陈氏一道进入寺里。
由于皇帝信奉佛道,所以民间信佛的人也非常多,京里各勋贵之家,没有不信佛的,这日里,寺里的香客如炽,陈氏也发现了好些熟悉的熟人,等上完香后,就去与几个熟识的女眷说话去了。
凌芸趁陈氏与熟人聊天的时候,对陈氏说要再去拜拜其他菩萨,陈氏哪有不同意的,“去吧,求菩萨多多保估咱们家,也让你早早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凌芸故作害羞,低垂着头去了。
她穿过大雄宝殿,熟门熟路地来到地藏殿。这儿供奉着好些灵位,她在其中一排灵位前停下,上了香,默默地念了几句后,又给燃了长明灯,捐了些功德钱,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大殿时,遇上一个小沙弥,低声道:“女施主请留步,这儿有封书信,是普法大师要小僧转交给女施主的。”
凌芸怔了怔,道了谢,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张泛着淡乳色的纸笺,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小字:“缘来缘去缘如水,花开花落终成空,情深情灭情似醉,月圆月缺照寒松。人逝,缘淡,情无。莫强求,莫回头,缘尽情无,自求他处去,另结情缘,桃花方能依旧。”
凌芸细细读了一遍,不解其意,又细细品味了一遍,心里沉沉的,她抬头,小沙弥却已经走远了。
、第9章 官令宸
“这位普法大师也只与少夫人见过两回吧?”黄妈妈又惊又喜的。谁人不知,护国寺里的普法大师德高望重,能掐会算,佛法无边,却从不过问红尘之事,一般人家想请也请不到呢。
绘妍也有些好奇,连忙催促凌芸,“少夫人,上边写了些什么呀?”
凌芸没有说话,只是喃喃地念着,“莫强求,莫回头……对于之介,我本来也没有强求过,更没有回过头,普法大师又岂不多此一举?”很快,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来给之介上香,估计普法大师便误会她对之介还有情意吧。
她先前对之介是有几分情意的,可在之介逝去后,这份情意便渐渐淡了。之所以把他的录位供奉在这儿的地藏殿里,也不过是成全与之介昔日青梅竹马的情宜罢了。
不过普法大师还真是奇怪,平白无故的给她这么一纸缄言,似乎又在预示着什么,又劝解着什么。
“缘尽情无,自求他处去,另结情缘,桃花方能依旧。普法大师的意思是,要我忘掉之介,另结情缘?可是,我都已嫁作人妇,与叶恒相处紧张,还谈什么桃花依旧。”越想越觉得前徒渺茫,她长长叹口气,把纸笺收好,往外边走去。
……
在踏出大门时,旁边走廊上也过来一行人,那为首的人走的急,差点与凌芸撞上。
因为凌芸一只脚才跨过门槛,这人便蹿了过来,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