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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总有些杂七杂八的想头,一时间竟是觉得身下厚实柔软的红交床坐褥异常不舒服。
带着这种不安和焦躁出了顾家门前的威武街,她不知不觉就出起了神,可正当她心神不属的时候,突然只觉得凤轿一停,紧跟着人便不知不觉往前一冲。所幸轿子中还有侍女跟着伺候,一把将其扶住,旋即便出声喝道:“怎么回事?”
“是个被人追打的老乞丐!”
嘉兴公主顿时眉头大皱,甩开那侍女便一把打起了轿帘,探头张望了一眼。见前头仪仗人等已经分开了两边,几个汉子正在追打一个老乞丐。她本打算喝令赶开人便算了,可转念一想现如今自己的处境,一时又动了疑心,当即厉声喝道:“竟敢冲撞我的车驾,真是反了!把他们一并拿了。到府中严加审问!”
这原本只是一段不和谐却极其微小的插曲。然而,当嘉兴公主回到公主府,面对空空荡荡没了孩子,驸马也并不在的偌大地方而出神发呆之后许久,下头人奏报了过来。道是追打乞丐的大汉只是包子铺和卖烧饼的小贩,并没有任何问题。然而老乞丐却是有些疯的,说什么自己乃是佛祖降生诸如此类云云。若是换成平日,嘉兴公主对于这种疯子自然不会投以丝毫的关注,但这一天却突然发生了某些兴趣。吩咐最心腹的一个妈妈把人收拾收拾,带到了二门内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偏厅。紧跟着,这位金枝玉叶的十二公主,竟亲自来到了对方面前。
只是第一眼,嘉兴公主便觉得这个蓬头垢面全身癞子的老乞丐有些奇怪。尽管那满是疤痕的老脸和瞎了半只的眼睛显见不属于她见过的人,尽管那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熟悉的感觉,尽管那怯懦卑微的样子看着只像是寻常卑下之人,可她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细细看着那一举一动,到最后突然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一张脸突然变得如同冰雪一般苍白。
“全都下去。”
“公主,这老家伙是疯的,万一他有伤人之意……”
“我说了全都下去,滚下去,把外头看好,哪怕驸马回来也不准放进来!”
厉声呵斥了一句后,见没人敢违逆,昏暗的屋子里须臾便只剩下了自己和地上那个俯伏不敢抬头的老乞丐,足足又过了好一会儿,嘉兴公主方才缓缓上前,继而竟是就这么在人前蹲了下来,任由那锦衣华服垂落在了老乞丐的面前。
“李公公,你能不能对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公……什么公公?哈哈,我是佛祖公公……”
“李公公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倘若不是想我认出你来,你何必刚刚在磕头讨饶的时候露出手上那串佛珠,那是你一向不离手的东西。”嘉兴公主的眼眸沉静,但一只手却丝毫不嫌弃地一把抓住了那老乞丐的袖子,随即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你要是不想见我,为何非得挑拣我的车驾经过之时闹出这种事?”
“公主果然目光如炬……奴婢自忖已经改头换面。连声音形貌都不一样了。”
听到这个沙哑的声音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听的话,嘉兴公主不禁心神一松,可是,当看见李忠挣扎着爬起身的样子。看到他那瞎了的一只眼睛,还有身上的癞子和累累伤痕,她的脸须臾便阴沉了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想要试探……呵呵,结果却为人所算,至于奴婢……也一样是阴沟里翻船,被底下的小子反手给卖了。锦衣卫没了,余者全都归入了京卫之中。想当初何等威风,现在却成了寻常的军士,自然而然起了怨尤,太子一招揽可不就投了过去?奴婢活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的隐秘事,到头来却是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底下的小子被锦衣卫那些暗线一一买通,要不是还有几个忠心的。甚至都逃不出来,还真的是咎由自取,公主不用可怜奴婢。”
“谁可怜你这老货了。我是在担心父皇!”嘉兴公主脱口斥了一句,但手却不由自主的地伸过去摩挲着李忠那凹陷的眼窝,声音阴冷地说道,“这也是那些叛逆的杰作?”
“是奴婢自己戳瞎的,至于身上这癞子还有那些伤痕,有的是当时留下的,有的是奴婢自己加上去的。如果不是如此,早就被人发现了。所幸,京城中乞丐不少,再加上他们以为奴婢掉进秦淮河里头淹死了。也不至于杀了京城所有乞丐。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个把月了,奴婢在外头到处厮混,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怀疑。”
说到这里,李忠本想挣扎着站起身,可许久仍是没能站起来。索性就盘腿这么坐着,又看向了嘉兴公主说道,“赵王府发生了那样天大的事,公主可能联络到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
尽管不认为李忠会用这种惨状来欺骗自己,但嘉兴公主仍是守口如瓶地摇了摇头:“李公公找错人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打紧。”李忠却并没有气馁,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了嘉兴公主些许,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说道,“只要公主有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就行了。皇上此前还好的时候,藏了密诏在赐给世子妃和郡王妃的两幅斗方中。本以为那东西永远不会有用上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便需要用上了。”
“你说什么!”
这下子嘉兴公主顿时勃然色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见李忠并无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她不由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两步,继而便看着李忠说道:“这事情我知道了,你且留在我府里,如有消息,我自然会告诉你……”
“今日公主把我带入府中,动静太大了。”
李忠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嘉兴公主的话,随即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奴婢跟着皇上几十年,吃过苦享过福掌过权,虽说当年是被一位将军强行掳去阉割了想送给辽王,但索性被齐军截住,又侍奉了皇上,这才能够在乱世当中苟活了下来,甚至还享了不少福,已经了无遗憾了。奴婢一大把年纪受了这些伤,这些天在外头原本就是强吊着一口气,只要公主把奴婢赶出府门,一顿乱棒打死,然后径直送了化人场,这个秘密便再不虞有泄露的危险。就算有人怀疑今天公主把个老乞丐带进府中另有蹊跷,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胡说八道,本公主还护不住一个你不成?”
尽管嘉兴公主并不是没见过血的人,可当李忠用这样平淡的口气说出这样可怕的话,她仍是对其的淡漠生死而打了个寒噤。她几乎下意识地要反对,可紧跟着就看见李忠的手上掣出了一个瓷瓶。
“当然,如果公主不忍心,可怜我这把老骨头,那我也正好临死前少受那一番痛苦,所以早就备好了东西。”他说着便挪动双膝对着外头宫城的方向,俯首磕了三个头,继而就毫不犹豫地扭开了瓷瓶,趁着嘉兴公主来不及反应,他就把里头的液体一股脑儿全都灌入了口中。当那种剧烈的痛楚一下子传遍五脏六腑的时候,他情不自禁蜷缩了身子,紧跟着便依稀发现嘉兴公主跪在地上,正死命托起他的脑袋。
“公主……”
见嘉兴公主的眼圈赫然有些红了,李忠不禁牵动嘴角笑了起来,继而便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奴婢……这辈子……真的没有什么遗憾……”
他真的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处心积虑预备了这么多年,幸亏他早就奉旨找过定远侯……
眼看着李忠就在自己的怀里断了气,嘉兴公主看着这个形貌和从前完全不同的老太监,眼角那泪珠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她还记得小时候悄悄跑去乾清宫的时候,一大群太监宫人满头大汗地拦着,到最后却是李忠出来,笑呵呵地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入东暖阁,而后父皇虽生气地斥责她,但最后总会无奈地赏赐她一两件小玩意儿,再由李忠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母亲惠妃那儿。不但是她,其他皇子皇女们,在最小的时候,大多都是被李忠这么牵着手带进乾清宫的。他似乎很喜欢孩子,看着他们的目光里头,没有寻常太监宫女的卑微,总带着几分慈爱。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记不得,可现如今又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眼前。
“李公公,你这番苦心,不会白费的!”
嘉兴公主捡起地上的瓷瓶塞入袖子中,想了想又褪下了那串沾着尘土泥垢的佛珠,郑重其事地戴在了自己手腕上,随即又回到了座位上仪态端方地坐下,这才厉声喝道:“来人!”
“公主!”
眼见起头那个妈妈和几个把人押过来的家将先后都快步进了屋子,嘉兴公主看也不看地上的李忠,冷冷吩咐道:“这个狗东西居然敢死在本公主面前,立时把他丢到化人场去,记着眼看着他化成飞灰!还有,让人打几桶井水来,把这地上好好浇一浇洗一洗!”
等到那几个家将应命而去,嘉兴公主却又叫了一个心腹过来,却是低声说道:“等到人烧了,记得把骨灰埋在稳妥的地方,做个记认。”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屋子,嘉兴公主不禁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一只手不时轻轻拂动着那串佛珠。这么大的事情,她当然想亲身过去找章晗和王凌,但她如今已经是被盯住的人,要出去动静何等之大,更何况安仁街并不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万一败露了可怎么好?可若是捎信过去,万一路上被人截住……
她思前想后,本打算和顾镇商议一二,可这事情实在是太过要命,李忠甚至以防泄露消息,直接把命都豁了出去,即便她素来信赖丈夫,可想到万一事有不偕将其牵累进去,她又最终打消了这个主意。最后,她终于来到了大案旁坐下,亲自倒了温水磨墨,又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蘸了墨,却是迟疑良久,最终方才在纸上落下了笔。
寥寥数字之后,她轻轻拿起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笺,等到上头笔墨干透了,这才装进信封以蜡封口,最终叫来唤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侍女进来,却是出宫时惠妃给的一个精通武艺的陪嫁宫人。
“把这信送去给安仁街的计嫂子。记住,不要见她,也千万不要被别人瞧见,务必要在下了门板之后塞进门内。”
第二百四十一章 觅天机,定结援!
安仁街上计嫂子的小茶馆算不上生意极好,然而,那房子不是她赁下的,而是凭着惠妃昔日的赏赐和丈夫一起置办的产业,花销不多,自然而然也就能撑持下来。后头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还种了些菜蔬,尽管大冬天所得有限,但好歹在采买上头因要应付茶客偶尔多买些,倒是无人起疑。而章晗知道自己如今不宜露面,从来都不出门,王凌则是改头换面女扮男装瞅准空子翻墙出入,十几天下来,自然更不虞有人察觉这茶馆中多养了两个人。
尽管如此,当章晗得知赵王府放出去的那些人都被看押了起来,亲信的单妈妈等人现如今还不知道如何,她顿时更加心焦了起来。太子如今还要维持最后一点面子,可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顾严刑拷打,甚至于干脆把一应人等全都处刑,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可是,先头躲到计嫂子这里来之前,她已经传令让自己知道的那些赵王府暗线悉数潜伏,断然没有在外头局势尚不明朗之际启用的道理!
“大嫂!”一身灰色男装的王凌大步走了进来,随手把头上那顶小帽摘下来往旁边一搁,却是露出了满头青丝。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将其一把挽了个纂儿,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父王已经起兵征伐秦藩了。不过,不是奉的什么朝廷旨意,而是父王自称奉皇上天子剑,令秦王解释擅征蒙古,杀民冒功,以及收陕西都司兵权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