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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著满腔怒恨,他故地重游,为的不是回忆,而是毁灭这个以清灵水秀为掩护、实则肮脏可憎的地方。
他的仇怨在进入杨家村、见著满村无知的村民因大发死人财而乐不可支时累积到最高点。
那些愚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财富是牺牲了多少可贵的生命才换来的,他们快乐地赚钱、快乐地享受,全然无视於这片群山环绕的谷地里有多少冤魂在哭泣。
当他发现他们的愚昧时,他恨不能立即将他们连同这块地方一起毁掉,可是……那个小姑娘,那个连路都走不稳、说话夹缝不清的小蠢女却轻易地将他心里高筑的仇恨之墙打出一条裂缝。
是的,她愚蠢、她天真、她什麽都不懂,就晓得每天笑呵呵地过生活,这样的她有罪吗?!竟无可饶恕地必须为他的仇怨而奉献出生命?
他矛盾了,只好落荒而逃,怕自己会因一时心软而置筹备了十五年的复仇大计於不顾。
商别离毕竟不是杀人魔,下不了手伤害那麽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姑娘。
「把头儿,你慢点儿,我们追不上你啊!」
是楚庸的声音,商别离煞住了飞奔的脚步。
又过了半晌,楚庸和刘彪终於追上商别离,两人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反观奔驰了相同路程的商别离却气息平稳,额上连一滴汗珠都不见;双方武艺修为之相异由此可见。
刘彪不觉叹了声。「把头儿,怎麽你练功、我们也练功,你练一年却抵得上咱俩练十年呢?」
「你喜欢的话,我房里那张寒冰床可以送你。」躺在那上头,就算是睡觉也不得安宁,得时时运气以抗,否则就准备变成冰棍儿吧!商别离就是靠著这样不眠不休的日夜苦练,才得来今天一身傲世群伦的高强武艺。
刘彪想起那张比一般冰块更冷上百倍的寒冰床,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儿。
「把头儿还是留著自己用吧!」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怕挨不上一刻钟便得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了。生命和武艺相比,刘彪还是选择了小命重要。
商别离默然不语。
楚庸倏地贴近了他数步。「把头儿,呃……这地方怪阴的,咱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这「笑弥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光怪陆离的神鬼之事。
偏刘彪又爱与他斗嘴。「怎麽,你怕了?也难怪啦,坏事做多了嘛!像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怕?」明明脸都青了,楚庸还是硬要充好汉。「谁怕这些个死人头啦?不过天越来越黑,山风寒冷,我怕把头儿冻著,因此请他早早寻个地方休息嘛!」
「咱们今晚要露宿山林。」商别离忽地冒出这一句,狠狠将楚庸的下巴吓脱了颌儿。
「把头儿……」几乎是哀嚎出声了,睡在坟墓堆里是会倒大楣的。
「在那个墓完葬前,我们都要露宿山间。」商别离指著他们右方十来步远一座才挖好地基的坟墓。
双肩重重地垮下,楚庸绝望了;看那墓的工程进度,离完工起码还有十天半个月,恐怕他们待在杨家村的这段时间都碰不著温暖被窝了。
本来绿林好汉以地为床、以天为盖,露宿野外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也不必自虐到这种地步吧?再加上商别离这几日来在杨家村里的所有表现著实怪异,刘彪忍不住疑惑。
「头儿,这地方有什麽不对吗?为何你非毁去杨家村不可?」
是的,将全武林人士引到杨家村里的正是商别离。
他让三十六寨的弟兄们放出风声,五月初五,「神剑谱」上两大名剑:「龙渊」和「湛卢」将在此地出世。
所谓「神剑谱」即是将自古以来有名的神兵利器加以排名的排行榜,它们分别是:巨阙、鱼肠、太阿、掩日、减魂、龙渊、白虹、紫电、湛卢、纯刚、转魄和青冥。
「巨阙」目前是武当派的镇山之宝。
「减魂」、「掩日」和「青冥」则收藏於少林寺藏经阁中。
而「太阿」在商别离之手。
其馀诸剑下落不明。
有人说:神剑通灵,自会选主。因此拥有神剑者莫不称霸一方,成为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剑客。
江湖人混迹武林,过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求的是什麽?也不过是「名」、「利」二字罢了!
得利之前、必得先成名。而一旦神剑在手,还不如虎添翼,杀遍奇*书*电&子^书天下无敌手?
因此神剑即将出世的消息一经传开,江湖人便疯狂涌进了杨家村。
这些谁也不服谁的江湖人个个都想得到神剑,如今聚集此处,结果不言可知,一场夺剑大战誓难避免。
而这便是商别离筹划已久的灭村大计。
甭说将全武林的人都引到此开战了,只要九大门派在杨家村里随便打上几架,这地方便要面目全非了。
可商别离却非要将这里连根拔除不可,因此他选择的是杀伤力最大的计划。
当他提出此计时,三十六寨的弟兄没有第二句话,硬挺头儿到底。但他们心底仍然不解;杨家村到底得罪了商别离哪里,令他欲除之而後快?
商别离环视满谷的坟墓,一座比一座豪华、一座比一座堂皇;怒气如燎原野火,瞬间布满他全身。
「你们瞧这满谷的墓,可瞧出什麽共通点?」
「共通点?」楚庸和刘彪将周遭的墓各瞧了一眼。「都建得很大、很漂亮。」
商别离默不吭声。因嗓音刺耳之故,他本就不爱说话,与三十六寨的弟兄们相处时已属多言;可心里不痛快时,他依旧不喜开口。
没听到回答,楚庸和刘彪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当下更仔细地将身旁各墓观察了一遍。
「啊!」楚庸用力一击掌。「我知道了,这里的墓碑上都刻有七彩祥云。」
「是。」商别离颔首。
「我也发现了,这里的墓都朝东方而建。」刘彪笑道。
商别离再点头。「还有一样。」
「还有?」楚庸和刘彪各自散开看墓去了。
半晌,楚庸先回来。「这里埋的非达官贵人、便是富商钜贾。」
「还有武林世家、王爷公卿。」刘彪续道。
商别离摇头,领著他们到那才挖好地基的坟墓前观看。「仔细瞧瞧,主墓室旁另有三座小墓室,这并非为了豪华而建,而是另有目的。」
楚庸和刘彪绕著那墓来回走了两趟,还是想不出来商别离的暗示为何意。
蓦地,楚庸眼角接收到商别离唇畔那抹笑,比冰冷、比雪寒,凄凉、怨恨、仇怒、不甘,活脱脱是来自地狱最底层的鬼笑。
一股阴气儿猛然窜过楚庸背脊,他想到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
「把头儿,那……难不成是陪……陪陪……陪葬……」
就在两年前的某一天,三十六寨的弟兄们又结夥出草做买卖了。以往,商别离总要大家抢钱就好,莫滥杀无辜,但那次,他们挡住一名富商的车马,在一只大木箱里发现了两名遭迷晕捆绑的幼童,听说是富商买来陪葬用的。
当下,商别离脸色大变,硬生生将那富商碎尸万段,连同馀下随从、家丁,除了那两名准备陪葬用的孩童外,无一幸免,尽成了他剑下亡魂。
那一回,三十六寨的弟兄们头一次发现为何江湖人称商别离为「玉面修罗」;他明明对待兄弟有情有义,抢得的银两还会拨出十分之一去济贫呢!
可当他杀人时,却绝对冷酷得连眼都不眨一下,而且死在他剑下的人皆无全尸;所以他不是人,他是「修罗」,来自地狱的「玉面修罗」。
商别离异常地痛恨陪葬之事,也只有在提到「陪葬」二字时,他一张原本俊俏儒雅的脸才会在瞬间变得比夜叉更加可怕。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商别离的声音幽幽忽忽宛若幽冥鬼哭。「想得到杨家村的风水佳穴蔽荫、顺利富贵万代者,埋葬时,墓碑必得刻上七彩祥云、墓室朝东而建,而且……必须遴选童男童女陪葬;达官贵人者,买上十几、二十名童男童女陪葬是小意思,即便是一般富商,最少也有两名陪葬,而这里……」
楚庸和刘彪同时倒抽口气,环顾杨家村谷地,满山遍野的坟墓近三百座;那麽在利欲薰心下被当成牺牲品而冤死於此的童男童女又有多少?
他们的手在颤抖,怒火在心头烧,苍天不仁啊!竟让如此恶习在此地流传十馀年不止;明明朝廷律法就严令禁止陪葬,可就因为这些权贵富豪者贪心,想得享富贵万代的荣华,便目无法纪地行此卑劣事。这样一个鬼地方要不毁灭,世上还有公理吗?
倘若正途律法惩治不了人之贪欲,那便让他们这些从不将律法放在眼里的绿林好汉来接手吧!
「毁了杨家村、毁了杨家村、毁了杨家村……」楚庸和刘彪同时在心底狂吼。
只是——
商别离为何对这桩机密知晓得如此清楚?与他痛恨陪葬的事有关吗?
楚庸和刘彪虽心存疑惑,却不敢问,因为商别离在提到「陪葬」一词时的表情太恐怖,那浑身的鬼气已然脱离人性好远好远,叫他两人也不觉打心底发寒。
毕竟是兄弟多年,不必他们开口问,商别离也知他俩心里在想些汗麽。
可真要回忆起那桩往事……他一双铁拳握得死紧,指甲掐入掌肉间,点点血丝自指缝间渗了出来,每回想起那场噩梦总叫他心如油煎、生不如死。
粗嘎的嗓音变得更加低沉难辨了,商别离颤著声,缓缓道出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事情就发生在十五年前——
商别离并非中原人,他来自天山上一处名为「迷宫」的地方。
三百年前,商家祖先为避暴政,一族数十人流浪过大江南北,终於在天山上寻得一桃源谷地,创建「迷宫」,过起避世的生活。
但他们虽隐居,却不离世,也不阻止族人外移;因此常有族人离开天山到外头见见世面。
十五年前,当商别离十二岁时,便与身为「迷宫」主事者的爹娘及青梅竹马的小未婚妻曲蝶儿一起上京城游玩。
说起这商父、商母本是一对欢喜冤家,无一日不吵;那天,他们一家四口游至九宫山脚,商父、商母又吵了起来,最後甚至还大打出手、并且越打越远,留下一双稚儿在山脚下枯等失职的爹娘。
对於爹娘间的耍花枪,商别离打小看惯了,也不讶异,直接拉著曲蝶儿便在山道旁玩了起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九宫山竟是一处土匪窝,盗贼们见到两名衣著华美的幼童,又岂有不动心之理?
商别离和曲蝶儿虽习过几年武,但毕竟年纪尚小,又哪是十数名凶猛盗贼的对手,一下子就被绑架上山。
盗贼们本欲擒拿他们以换取赎金,谁知竟找不著他们的家人,在不堪损失之下,遂愤而卖掉商别离与曲蝶儿。
买下他两人的是一个官宦人家,起先言明是为奴为婢,可不料那家人个个心性残暴,从不拿下人当人看,商别离和曲蝶儿在经过几番折磨後,暗想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冒死逃了出来。
他们虽想回家,无奈天山路途遥远,再加上商家先祖创建「迷宫」时,为免遭恶徒侵扰,曾在「迷宫」入口处布置下五行八卦阵,入阵口诀唯有通过考验、获准下山者方可得知。
那考验并不难,几乎人人皆可通过,但因商别离和曲蝶儿年纪尚小,谁会要一个小孩子去参加考验?
没有考验、没有口诀,他俩即使回到天山,也无法进入「迷宫」。
商别离和曲蝶儿唯有先一路行乞回天山,并暗暗求神保佑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能尽快寻得两人,好带领他俩返回「迷宫」。
流浪的日子持续了半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