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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岭群盗中果然有些不怕死的,当即站出五六个来,在陈瞎子面前行了一礼,便举着藤牌草盾,带上鸽笼药饼,捉着脚步进了墓门,其余的都站在墓道里候着。漫长的墓道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鸽笼里鸽子咕叫抖翅的声音之外,再无一丝动静。
没过多久,那五个盗伙便从墓门里转回来复命。原来墓门后是座城子,建在山腹之中,四周设有城墙城楼,里面是狰狞古怪的石人石兽,有数口大漆棺,还有一具石椁都摆在城中,棺旁更有许多白花花的人骨,再没见有什么机关埋伏,而且城里面似有岩隙风孔,积郁的晦气虽重,对活人尚无阻碍。
罗老歪听见“棺椁”二字,禁不住心花怒放:“有钱不怕神,无钱被鬼欺。该着咱们兄弟发上一笔横财了!既没机关了,还等什么?等棺中之人诈尸吗?”说完自嘲般地干笑几声,带着部队就往里走。
陈瞎子却多长了个心眼,恐怕全进去万一有所闪失,会落个全军尽殁,一看进墓道的大概有两百余人,就让留下一半在墓道里接应,其余的进去倒斗,他自己也不得不和罗老歪一同前往。这其中也有些个不得已的原因,卸岭之盗在几代前就已名存实亡了,好多器械和手段都已失传,直到民国年间出了陈瞎子这么一号人物,他博学广闻,天赋过人,逐渐又将那些失传的卸岭盗墓手段收集了起来,慢慢整理改进,带着绿林中的响马们盗了许多古墓。但卸岭群盗人数虽众,可真正懂得盗墓之辈,却是屈指可数,所以许多时候都要盗魁亲自出马、临场指挥,盗伙中再无第二个人有他这身本事。
陈瞎子带了六十几个卸岭贼盗,罗老歪则带了三四十号工兵和手枪连的亲随,也都是卸岭中人,这一伙百十个人拖着蜈蚣挂山梯进了古墓的地宫。一进城门洞般的墓门,里面地势豁然开阔,群盗按照古时卸岭阵图,结为方阵,陈、罗两位当家的被簇在中央,四周将竹梯横了,挂上一串藤牌防御,缓缓地在地宫中移动。
群盗用长竿挑着马灯向四周一探,果然如同探子所报,这座修在瓶山山腹中的地宫,四周城墙森严,城上还有敌楼,哪里像是道宫洞天,分明就像座山洞里屯兵的城池。三面城关紧闭门,相对而言,这山腹中的城子空具其形,城中没有殿阁房屋,比真正的城池规模可小得多了,如同微缩的模型城坊,不过修在大山的洞穴里,却也十分不易。
群盗落脚处,是遍地的白骨累累,骨骸大多身首分离,看那些头骨上的铜环银饰,就知道都是七十二洞的苗人,这情形在常年盗墓的卸岭之辈看来,并不稀奇,想必是这些俘虏被逼劳役,将道宫改为了冥殿,然后其中一部分便被屠灭在此。元军残暴成性,估计瓶山里像这样的地方怕是还有若干处。
嶙嶙白骨间有些道观里供奉的铜像、石人,摆放得杂乱无章,狰狞的金甲神人怒目瞪视,盯着遍地尸骨和走进来的盗墓贼,就连罗老歪这种杀人如麻的大军阀,身处其中也不免觉得肝胆皆颤。不过罗老歪和陈瞎子一样,都是骨子里天生的狂人,野心勃勃,想要做一番横扫天下的大事业,虽然心中有些惊惧,表面上却毫不流露。
群盗结了“四门兜底”的方阵,小心翼翼地推进到城中。这里静静地摆放着九口漆棺,都是闭合严密,彩漆描金,棺板上嵌着许多玉璧,一看就是奢华显贵之人的棺椁,凡夫俗子受用不起。中间一具大石椁却是古朴无华,厚重敦实,没有什么装饰纹刻,但被九具漆棺群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足以说明它的尊贵。
陈瞎子望望四周,城墙般的墓墙上漆黑空寂,重门紧闭。这里没有毒虫出没,而且散落着大量的洞人尸骨,从这地下城郭的规模、方位、特征上来判断,应该是前殿,距离正殿和配殿还不知有多远。瓶山古墓中的地宫大得惊人,也不知这些漆棺石椁里葬的是些什么人物,料来不是正主儿。看漆棺上的描彩,都是灵芝、仙鹤、梅花鹿和云海松山,绝不是元人葬尸的风骨,有可能是以前道宫洞天里高士藏“遗蜕”的棺椁。
得道之人死后的尸体称做“遗蜕”,不过里面盛殓的尸体是元将还是道士,可就不好说了,而且如此摆放的棺椁从未见过,莫非是什么阵符?陈瞎子满腹狐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古怪,眼珠子盯着漆棺石椁转了几转,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动手“升棺发财”。
罗老歪虽是掌控几万人马的大军阀头子,但他出身绿林,和陈瞎子是结拜兄弟,即便是当了掌权的大总统,在绿林道上也始终比陈瞎子矮上一头。江湖上最重资历地位,而且就算他人马枪支再多,其势力也仅占据一隅之地,离了他那块地盘就都是别人的天下。但陈瞎子却是绿林中的总瓢把子,有字号的响马子皆是他的手下,黑道上贩私的生意十有七八都姓陈,没卸岭盗魁的支持,罗老歪单凭心黑手狠也不可能发家成为军阀头子,所以罗老歪对陈瞎子一向言听计从,看起来他们之间像是平起平坐,实际上盗魁若说煤炭是白的,他就绝不敢说是黑的,绿林道中的等级森严,不是寻常可比。
不过罗老歪看见如此奢华精美的大漆棺,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金珠宝玉的明器,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实在熬不过了,不等卸岭盗魁下令,就让手下的工兵上前,动手撬棺。
陈瞎子正盯着城墙上一片漆黑的敌楼。那敌楼就是一种带了望孔的砖楼,建在城墙上可做箭楼,也可观敌。他愈发觉得不对,敏锐的直觉感到这城中有股极危险的气息。古墓中本就应该一片死寂,可敌楼上的那种寂静却令人觉得不安,这种细微的变化除了他之外别人全都察觉不到,就像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察觉到了猎人陷阱。可被群盗拥在正中,众人气息杂乱,一时也辨不出敌楼中藏的是什么怪味,不免稍微有些出神,竟没留意到罗老歪已经让人去撬棺材。
群盗见陈瞎子不说话,谁也不好阻拦罗老歪,工兵都带着长斧大铲,要撬些棺椁还不容易,当即十几个人随罗老歪出了方阵,有拔命钉撬石椁的,也有抡着开山斧砸漆棺的,“咣咣咣咣”的响声在空寂的地宫里回响着,震得人耳骨嗡嗡生疼。
陈瞎子正要招呼两个手下,架上蜈蚣挂山梯去城上再探查一番,可忽然听到开棺的动静,猛地一怔,立即叫道:“停手!这棺椁动不得!”可为时已晚,那边一众工兵,也已发现了漆棺石椁不对劲,棺椁墓床竟然都是虚的,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猛听入口处“轰隆”一声巨响,藏在城墙中的千斤闸就已落了下来,把群盗的退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罗老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忙问陈瞎子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陈瞎子听见断龙千斤闸落下,肚肠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齿道:“此处根本不是古墓地宫,而是墓道里的瓮城陷阱,吾辈中计矣!”说话声中,就听那敌楼中流水般的机括作响,四周城墙上弓弦弩机大张之声密集无比。
第十八章。 神臂床子弩
陈瞎子以前率众倒斗,从不曾失手一次,对自己“望、闻、问、切”的手段向来非常自信,可有道是善泳者溺,淹死的从来都是会水的,他以“闻”字诀听出地下有几处城郭般大的空间,满以为挖开了墓道、墓门,挡掉地宫入口的毒液,就可以直捣黄龙了,岂料却托大了,这回真是进了一条有来无回的“绝路”。
此时也无暇判断,是否是工兵们砸撬棺椁引来的城中机关,那断绝来路的千斤闸轰然砸落,只听瓮城敌楼上流水价的机关响成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城墙上弦声骤紧,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群盗神经迅速绷紧。
陈瞎子知道这是墓中的伏弩发动之兆,瞬息间便会万箭齐射。他能统领天下盗贼,自是有过人之处,临此险境反倒镇定了下来,自知众人若是乱逃乱窜,都是有死无生,只有固守待便,寻个破绽,或许还有生机。陈瞎子顾不得再同罗老歪仔细分说,急忙打声呼哨,招呼群盗稳住阵势,竖起藤牌草盾防御。
群盗齐发声喊,在方阵四周竖起藤牌,阵内的则将藤牌草盾举在头顶遮拦。古墓中伏火毒烟十分常见,卸岭器械无论是梯是盾,都用药水浸过,能防水火,当下将阵势收紧,护了个密不透风。
罗老歪带着几名工兵离了方阵,他们看到群盗竖起藤牌,将那阵势护得犹如铁桶一般,又听城头机簧之声层层密密,也知道大事不好,飞也似的往阵中逃去。陈瞎子也指挥群盗向他们靠拢,几乎就在同时,四面城墙上的乱箭就已攒射下来。
箭雨飞蝗,有几名工兵脚底下稍慢了些,当场就被射翻在了地上。罗老歪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见得势头不妙,便专往人缝里头钻,把手下几个弟兄当做活盾牌,总算挣扎着逃回了卸岭群盗的四门兜底盾牌阵,竟没伤到半根毫毛。
陈瞎子被群盗护在中间,听得四下里箭出如雨,射在藤牌上纷纷掉落。箭镞弩矢虽然年代久远,可那劲力仍是惊人。他暗自叫苦,转念又想,这阵箭雨虽是厉害,但将盾牌护住了四周,便是水泼也不得进,只消拖得片刻,城上机括总有耗尽之时,若不是卸岭群盗人多势众、器械精良,恐怕也难脱此厄。
不料刚有这些许侥幸的念头,就觉得火气灼人,原来有些箭矢中藏着火磷,迎风即燃,城中累累白骨中又藏了许多火油鱼膏,顿时被引得火势大作,如同烈焰焚城。群盗陷身火海,不由得阵脚一阵大乱,陈瞎子急忙让外边的弟兄只管挡住乱箭,里面的把蜈蚣挂山梯探将出去,推开众人身边的白骨,将火墙推远。就这么稍微一乱,盾阵露出间隙,立刻有几名盗伙中箭带伤,箭镞都是倒刺,入肉便无法拔出,疼得杀猪般叫个不停。
卸岭群盗虽然将附近的骨骸推远,可脚下仍是着起火来,原来地下埋着易燃的油砖,但这种油砖中的火油已经挥发了许多,燃烧的势头并不强烈,饶是如此,也足能烧黑了脚底板。陈瞎子大骂:“元人恁般恶毒,真想赶尽杀绝啊!”眼看火头愈烈,灼得众人连喘息都觉艰难,好像嗓子里面快冒出火灰来了,只要群伙中有人胆子稍怯乱了心神,阵势就会散开,进入瓮城的群盗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脱,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活生生射成刺猬。眼下能不能固守一时三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陈瞎子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吆喝一声:“众兄弟听我号令,扎楼撇青子!”
群盗被烈火逼得难耐,好似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正要一阵大乱,忽听盗魁下令架起竹梯塔来,幸得群龙有首,忙不迭地将数架蜈蚣挂山梯撑在一处,在那火势最弱的大石椁上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竹塔。阵势收圆,各自手举藤牌,顶着乱箭攀在梯上,离那灼热的地面稍远一些,惊慌失措的盗众才渐渐稳了下来,但如此一番腾挪,又不免折了数人。
这时箭雨都集中在排列棺椁的区域,对准这处火势最弱的地方攒射不停,好在机弩角度固定,摸清规律后尽能抵挡得住。然而蜈蚣挂山梯架成的竹塔四周,都是一片大火,群盗好似被困在了火海中的一座孤岛之上。陈瞎子借着火光,趁机向敌楼上望了一眼,不看则可,一看真个是面如死灰。
只见城头上架满了机弩,后边站着无数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构造十分简单,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烂了,木桩般的脑袋上,用油彩绘着面目,瞪目闭口,神情肃然,分做两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