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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二十八天过去,日头西移,然后月上孤枝,再然后天边初露薄曦,疲惫不堪的众人齐齐迎来了第二十九天。
所有人聚在仓库前面,笑看这满室明媚春光,只觉得花开在眼前,鸟飞过头顶,那水潺潺地流着,波光粼粼,一线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屏上一点,前面最靠近的那人便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挥赶蝴蝶。
一个胡子长得快把鼻子都盖住了的工匠道:“顾大少爷,此屏献出,你必名满天下!”
屏风即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天意如何了。众人无事可做,纷纷散去,顾锦书也把握机会送邱芷蕙回家。顾凌章独自一人站在突然空下来的工坊院子里,双眼布满血丝,他抬起头怔怔看着天上某一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忽然喃喃地吟了一句和眼下情境十分不搭调的词:“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念完,笑了笑,又摇摇头。
邱若蘅满心欢喜地端着熬成又放凉了的荷叶粥回来,还有他爱吃的盐渍果脯。可是屋里屋外,到处找不见人。两个小厮打扫着堆满了木屑的走廊台阶,她问他们,可曾看见顾凌章,两人一个摇头,一个点头,点头那个说道:“大少爷不是一直在房里么?”
邱若蘅进屋,疑惑之余发现桌上多出一只雕花漆匣,锁上插着钥匙,她想了想,搁下托盘掀开来看。匣中有一只白釉胭脂盒和一封信,胭脂盒盖上绘的竟是她的侧像,那块嫣红的眼角胎记绝不会错当做别人,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紧紧握着胭脂盒拆开信封,乍然看清那刻,邱若蘅眼前一黑,耳中轰鸣,里面竟是一封休书。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呆站了很久,慢慢软坐在椅子上。
相公终究还是不要她了。
邱若蘅一手攥着胭脂盒,一手攥着休书,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她晃过十指春风,被绣娘们发现,拉进店里;邱芷蕙在家睡得迷迷糊糊,听说姐姐四处游荡,登时醒了,急忙赶来,邱若蘅这样子吓了她一跳。
邱芷蕙把休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就杀去了顾家。自从姐姐嫁人,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狰狞模样。
邱芷蕙抬脚蹬开大门,顾家一片安宁霎时被她搅浑,“顾凌章在——哪儿?!”邱芷蕙煞气腾腾地边喊边砸了院中一只瓷缸,终于引来全家注意。
顾锦书惊愕道:“大哥不是和大嫂在一起么?他们没有回来啊!”
邱芷蕙高举休书,啪一声贴他脸孔上:“你自己看!”
顾锦书看完果然愣住,百思不得其解;阮春临一把夺来,看过也皱起眉头,心中暗忖,是了,顾凌章恼恨邱若蘅毁他一番筹谋,所以要休妻,接下来定然是回到顾家,要她实现当日许诺。
此时此刻,被一众人等怨愤、猜疑、担忧着的顾凌章,正拎一小坛酒,在山路上蹒跚而行,边走边灌。
他很高兴,一身轻松,从现在开始,他终于是一个人了。
什么顾家,什么邱若蘅,统统抛在脑后,再与他无关。
他不必为此恨得辗转,也不必绝望牵挂。邱若蘅钟情顾锦书,就让她钟情个够,顾锦书是素月分辉还是明河共影,都随他们去形容去,他就算真是那轮挂在天上的月亮,也照不到他顾凌章。
顾凌章大笑不已,到了屋前,他用力推开门,扶着晃了晃,跌跌爬爬进书房,抱着几乎空了的酒坛子坐在椅子上,继续畅饮。
月光穿过窗户,落在冯小屏的绣像上,格外宁谧。
顾凌章一直看着,看着,头歪歪枕在手臂上,酒真是好东西,喝了酒,母亲像活过来一样,在屏风上陪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得到。
他做了个梦,满山谷的梅花在夏天开了,花香扑鼻。母亲摘下开得正盛的那些,用无数个清晨攒下的露水煎茶。他被那味道香得迷迷糊糊,眼皮发沉,挣扎着抬眼看去,又似乎看到案头点着蜡烛,光晕中有个不甚分明的纤细背影晃来晃去,好生熟悉。
是邱若蘅?他想,我果然在梦中。
再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了,顾凌章发现自己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门上挂的水青色垂帘不时被风吹起一角,有嚓嚓嚓、当当当的声响自外面飘入。
他看看墙,又看看桌椅,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在厨房里的除了母亲,还能有谁呢?慢慢过去一看,只见灶台上一只瓦罐噗噗噗冒着白烟,邱若蘅背对他手起刀落地切东西,她瞥一眼瓦罐,停了刀,在围裙上擦擦手,叠起一块抹布丢到罐盖上揭开,把切好的姜沿着罐口一圈码下去。
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邱若蘅吃了一惊,手足无措地拿着罐盖,半晌讷讷说:“你、你睡了好久,昨天夜里才不烧了。”
顾凌章一脸不耐烦:“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轻手放下盖子,糯声道:“我想炖鱼汤给你喝。”
他指着门,道:“你不是我妻子,又不是丫鬟,你不该在这儿,走。”
“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你把我当丫鬟吧,让我伺候你,孔大夫说……”
顾凌章打断她:“我自会去买一个佣人,用不着你来,我看见你,甚至和你有关的一切,心里都会不舒服。”
邱若蘅怔了半晌,慢慢解开围裙放在一旁,低着头往外走,快到门口,顾凌章忽然道:“等等。”
她马上站住,转过身来,眼里微亮,顾凌章淡淡说:“你有我这间屋子的钥匙?要么交给我,要么我换锁,你选吧。”
邱若蘅眼里那点光终于暗下去,她从琵琶袖笼中取出钥匙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确定她走远,顾凌章才松了口气。他头痛得厉害。
过了个把时辰,毫无预兆地,忽然开始下雨,天黑得像锅底。顾凌章抬眼一瞥,眉头紧蹙,鬼使神差想起邱若蘅曾经掉到桥下的井里,不由暗骂一声,但转念一想,同一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蠢到摔两次?这样又略略安心。
雨势越来越大,每一滴都像打在顾凌章心间,他手撑额头,正在发呆,门突然被人扑开,看到顾锦书穿着不住滴水的蓑衣站在那儿,顾凌章吓一大跳,第一反应是邱若蘅果真蠢得又掉到井里了?
“大哥,不好了,你快劝劝大嫂啊!”顾锦书哭丧着脸,“大嫂要去岁华庵出家,我和芷蕙怎么说都没用!”
顾凌章一愣。
“出家?”
“对啊,就是出家,做尼姑,吃野菜,剃光头!”顾锦书以为顾凌章听不明白,两只手比划个不停。
顾凌章头昏脑胀地后退一步,撑住桌沿,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给她自由身了吗?”
“大哥你还在那儿感概个什么,有话直接去对大嫂说吧!”
顾锦书三两下脱了蓑衣给顾凌章一套,拽着他就冲进雨里。
滂沱大雨中,邱芷蕙举着伞,跟在邱若蘅身后,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她好话坏话全部说尽也无法改变姐姐心意,索性丢开伞,紧紧拖住邱若蘅道:“好吧!既然姐姐要做个尼姑,芷蕙陪你,佛门也未必不是一处归宿!”
姐姐说过,妻妾婢妓尼,囊括了自古以来,女人的所有下场。妻是最好的,中间三种,虽然命薄,至少也是命,唯独遁入空门,若非伤透了那颗心,怎会做这样的选择?
姓顾的竟然伤透姐姐的心,邱芷蕙悲愤欲绝,不成,做了尼姑就不能杀生,我得在剃度之前先把那厮手刃了!
“芷蕙——大嫂——”顾锦书脚程果然惊人,这么会时间已经去而复返,邱芷蕙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赫然发现他还搀着一人,不是顾凌章又是谁!
她嗖地跳将起来,拖泥带水一阵冲刺,口中大喝:“好哇!我说过要同你算账,姓顾的,你即刻去死——”
顾锦书一把制住邱芷蕙的花拳绣腿,难得严肃地呵斥她:“芷蕙别闹!让大哥去劝大嫂,现在只有他劝得回!”
顾凌章追上邱若蘅,扳过她肩膀怒吼:“你是在耍我吗,玩什么出家的把戏!你以为你去岁华庵她们就会收你?”
邱若蘅见追来的是他,不禁有些欣悦,但想到什么,神情又恢复了平静。雨水顺着她的脸不停往下流,衣衫裹在身上,泥水漫过脚背,顾凌章上下一打量,恨恨地脱下蓑衣披在她身上。
邱若蘅惊讶地看了看,急忙推脱:“不——”
顾凌章不客气地骂:“你是要大家一起陪你淋你才舒服是不是!”他向顾锦书和邱芷蕙一指,那两人刚捡回油伞,想要撑起,发现他们这边淋着,又不太敢撑了,犹犹豫豫地观望。
邱若蘅一阵歉疚,低声解释:“我想了又想,除了岁华庵,我已无处可去……我对不起相公、不,公子……”她想起自己已不再是顾凌章妻子,只得改口,顿了顿又道,“唯有去佛前诵经,日夜祷告,以余生年华,乞求上苍,保佑公子福寿延绵。待妾身洗净这身罪孽,来世轮回,希望有幸能继续陪伴公子。”
她跪在泥水里,一字一句道:“求公子成全。”
“邱若蘅,起来!”
顾凌章愤怒了,拽起她道:“我还你自由身,不是让你去吃斋念佛的!你不欠我,不需要为我诵经,你就不能为你自己而活?你不是喜欢顾锦书?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求一个名分?你应得的!”
邱若蘅听得惊呆了,她从没想过顾凌章写休书的理由竟是为这个。
为了成全她和顾锦书。
惊诧和迟疑在邱若蘅脸上占据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公子……”邱若蘅的嘴唇翕动着,雨声太大,顾凌章听得不分明,他也不关心她说什么,当务之急是把人带回小屋是真。
他抓住她手腕,拖行两步,隐约听见她说:“可我心中挚爱不是别人,是你啊。”
……这雨下得真大,顾凌章想,忽然一怔,问:“你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大声道:“我不想跟任何人在一起,除了你!”
半晌,顾凌章冷冷道:“你少骗我!”
邱若蘅道:“你不信,我这就去出家,证明我此言非虚!”
顾凌章气得七窍生烟,吼了一句:“随你便!”
他松手欲走,邱若蘅从侧旁将他抱住,切切道:“你并没有嫌弃我,是么?下这么大的雨,还来找我,你心里是在意若蘅的,是么?无妨,你写休书,我就做丫鬟奴婢,你不要我出现,我就去吃斋念佛,为你祈福。我说过,自此以后,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男人走得进我心里。”
顾凌章被她抱着,神情愕然,浑身僵硬,似乎是被这种举动和这番话语彻底惊呆了。
震住的不止他一人,不远处,邱芷蕙和顾锦书也张着嘴,呆若木鸡。光天化日,一里之外就是庄严的佛门圣地,饶是藐视礼教的邱芷蕙也干不出这等搂搂抱抱的大胆举动,那个谨言慎行的姐姐却做得如此自然。
顾凌章呆了又呆,长久做不出任何反应,最终眼睛一翻,软倒下去。
他之前没日没夜赶制屏风,体力已严重透支,一回到梅花谷就开始生病,再淋一场大雨,境况堪忧。
顾锦书把他背回家,找孔良来诊治,孔良看了一番,摇着头叹气。
邱若蘅心中一紧,顾锦书不明就里,问:“孔大夫,你叹什么气?”
孔良道:“这次孔某实在无能为力了,大少爷已油尽灯枯。”
他说着便着手收拾东西,邱若蘅面色苍白,一把抓住他袖子,攥得死死的,切切道:“孔大夫,我求你……”
她说着就跪在了地上。
顾锦书急忙去搀扶邱若蘅,孔良叹道:“大少奶奶,你求我也没有用,我早就对大少爷说过,他若持续过这种操劳的生活,能活到二十就不错了,可他从不听劝,哎……”
顾锦书突然也陪着邱若蘅一起跪下,恳求不止:“孔大夫,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