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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军阀割据南北混战,任何军中大头的死亡,都不仅可以给地方带来利益,还有那些觊觎权力的军中显要。
葬礼后第三天,阿岚父亲生前的丰功伟绩就被一并抹去,一些贪污与敌军勾结通商揽财的争议便开始了,好像汹涌的海浪一样能够将阿岚吞没。
古往今来,便是如此。
一些英雄,其实并不在乎所谓的身后之名,而只是想要在自己身后的亲人,不被那些无谓牵连。
只是,却是连她都险些护不住了。
他作为大帅生前最赏识的部下,理应带帅去北方总部接受审查。
临行前一日,初春,冰雪开化。
站在一株含苞吐蕊的桃花树下,她披着一件玫色披风,倚靠凛冽北风而站,听见他自身后走近的声音,转过头来,眼角挑了一丝泪痕,“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他握住她的手,“岚儿,你会回来,你要等我回来。”
她将脸颊靠在他穿着军服的胸膛之上,“我会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后来的后来,他回来了,她却没有等他。
***
辰克离开后,阿岚的性子更冷了。
原来和玉霜在一起,都是她咋咋呼呼说个不停,从东扯到西,可是现在竟然成了玉霜不时的说出几句话来调节气氛。
玉霜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苏恬却将她拉走,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你别管,我哥有办法。”
第二天,苏风确实是去找阿岚了。
从大帅死后,大帅府就被上面收走了,她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然后独自一人搬往街巷的小家住户里,晦暗的房间,生了苔藓的墙角。
苏风脚步一顿,略生恻隐之心,只不过,什么能比得过活着更重要。
其实他看的比苏恬明白,从跑马场那第一眼,就不是为了赵玉霜,而是为了这个女子。
阿岚就像是一团火,可以燎原地将静如止水的他纳入怀中,这种吸引,断不了。
她背对着门,手中三支焚香,听见身后脚步声,以为是玉霜,便轻巧地说:“先坐吧,那边有茶。”
等到她上完香转过身来,才注意到那边木椅上坐的并不是玉霜。
这人兴许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想了想,方才想到,这是李辰克的好友,是军区的军医。
她为苏风斟上一杯水,见苏风的眼光若无其事扫了一扫,便解释道:“寒舍没有茶水,让您见笑了。”
苏风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我是苏风。”
她点头。
“其实我是有事来找你……”
她知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请讲。”
“……是关于李辰克的。”苏风说完这个名字,才陡然注意到,她平静的眸中终于起了波澜。
***
如果能够救他,她在所不惜。
而能够救下他,就是离开他。
苏风说得对,任何证据都不及与被冠上通敌之名大帅女儿更加有力。
她的命,都是他拼下性命才保下来的。
苏风说:“辰克才二十出头,他的事业才刚刚启程,他的路还很长,他还有许多宏图大志没有实现。”
她沉默。
苏风接着说:“那是她母亲的遗愿,要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的前程断送在你的手中?”
她猛然抬头,望向墙壁上贴着的贴画。
苏风惊奇地发现她已经饱含泪水。
最终,她轻轻吐出一个字,简洁有力,“好。”
她来到了他长大的地方,梅雪山。
她走过别院中的每一寸土地,手指抚摸过每一面砖墙,亲吻过桌上他的相框。
她只是想要,看一看他长大的地方。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他生日那天,祥叔运来的钢琴已然放在房间里,只是上面已经蒙了一层浮灰,似是擦抹不净。
她打开衣柜,穿上他送给她的那一件白色的礼服,萧然坐在钢琴边,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想都没有想,指尖就流露出一连串清零的琴声,那繁复的指法,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依旧行云流水,依旧动人心扉,迟到了一年的生日礼物,她终于弹给他听。
她说过,只弹给你一人听。
这一个院落好像是被抛光的黑白底片,久久没有人打扫的墙面上已经生长出了墨色的青苔。
那一天,她披着一件浅蓝素色绣莲枝的披风,而眉目间的绝然再也不见,而是千古一哭的怅然和悲戚。
她最后遥遥望了一眼洋楼二楼紧紧闭合的窗户,再看了一看枝头傲霜的红梅,毅然的转身离去。
***
李辰克此行原本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只要留的一条命回到阿岚身边,其余都不重要。
只不过,在接受了五天事无巨细的审查之后,主审查突然将他从黑色的审查室中放了出去,接任北方总帅的委任状就要发往堇城。
主审查临行前还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前途无量啊。”
他不明所以,只听主审查接着说:“都是自己人,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呢,要不是赵政委的致电,险些都冤枉了好人。”
当登上开往堇城的火车,李辰克才想到,玉霜向他提过一次,她的父亲就是中央的政委。
铁轨与火车咔嚓咔嚓的摩擦着,撞击地声音震动火车车厢,顺着碰擦擦的声音,冒出的滚滚黑烟,一直飘向他要去的地方。
到了堇城,他又乘连夜乘车赶往梅雪山。
在他接受审讯的第三天,她就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那个时候他已经疲惫不堪,满眼都是浓重散不开的黑色,没有尽头,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她的声音,终于为他开启了一盏灯。
她在电话中说:“我想要搬去梅雪山,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可是,人去楼空。
他疯狂地奔跑在楼梯间和院落中,找遍了每一个角落。
在他的床边棕色小柜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白色洋装裙。
他走过去,手指抚上,抚平上面细小的褶皱。
她承诺要为她弹一首钢琴曲,他便送她一件弹钢琴的小礼服,她那个时候真是单纯而美好,眼中露出惊喜,“等我弹琴那天再穿好不好,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只不过,如今她却把这件礼服推还给了他。
他抖落礼服,里面掉出来一张字条,他手指颤抖着捡起,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梦遗君心,此生不见。
他走在窗边,看院落外的桃花朵朵开,忽然想到一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是我告诉她的。”苏风还是选择告诉辰克事情的真相。
辰克当即转身给了他一拳,“你混帐!”然后两指一动,手中刚刚下达的北方总帅委任状就要撕裂。
苏风踉跄几下,急忙用胳膊挡住,“你怨我也就罢了,却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他手指顿了顿,手指紧紧攥住委任书,手背上青筋凸起,终于,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我不愿负她。”
苏风自然了解,他话中是什么意思。
因为当初苏风找赵政委帮忙,就是因为女儿心里喜欢这个人,才冒险保下他,接下这一张委任状,就是承认下他与玉霜之间的关系。
而之后,婚约也会如期将至。
外界所传的一见钟情喜结良缘的佳话,终究是错,错,错。
他婚礼当夜,挑开玉霜的红盖头,突然就想到她未弹给自己的那一曲《鸿雁双飞南》,便想要听一次。
即使今生无缘。
玉霜却惊讶地张大了嘴,“那是西方一双男女离别的悲曲,今日……恐怕不妥吧。”
原来,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了。
***
三年后,他终于打听到她的消息,她去了南方,一个小镇,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结婚。
玉霜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阿岚的一张照片,拿在手中看了许久,觉得阿岚在结婚之时穿的这件骑马装很是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赵玉霜拿着照片去找辰克的时候,辰克正在练琴房里,弹奏着那一首《鸿雁双飞南》,她一直很奇怪为何辰克执意于这样一首离别钢琴曲,突地想到自己第一次弹琴给他听,便是这样一首曲子。
“玉霜,有事?”辰克停下,询问地望着玉霜。
“哦,这里有阿岚的一张婚礼照片,我想好不容易得了信……”
玉霜还没有说完,辰克已经从她的手中抢过。
那个时候还是黑白照片,只不过辰克能够认出,阿岚身上的骑马装,就是初见那日的大红色骑马装。
他闭了闭眼睛,眼前就重新浮现出她妩媚流转的模样,高领衬衫外搭黑色的小马甲,纯白色的马术手套,针织马裤,一双高筒低跟的女式马靴。
“辰克?”玉霜轻轻唤道。
他回神,轻轻笑了笑,“这张照片,还回去吧。”
***
二十年后,她的大女儿二十岁,正是她当年的如花年龄。
女儿将男友带到家中,“妈,这是我男朋友,我们要结婚了。”
“好。”她看着这个清秀的小伙子,却总觉得像是透过眼前这一双灵秀的眸子看着另外一个人。
盛夏,婚礼。
江南水乡,氤氲水汽,远山眉黛,烟岚环绕。
那一日,宾客如云。
他特地从堇城赶来,如约而至。
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化了淡妆,挽着她丈夫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再望一眼。
丈夫倒是有些疑惑:“你认识陈首长么?他怎么会来参加我们女儿的婚礼……”
她虚与委蛇,“许是男方那边请来的……等等,”她恍然,突然拽住丈夫的衣袖,“你说什么,陈首长?!哪个陈首长?”
“就刚刚走过去的那个,陈辰克,原北方总帅。”
丈夫的声音已经飘忽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声音。
那一日,她问他为何不愿随父亲,他回答,“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有找到对的人……”
可是父亲事发之后,她十分庆幸,那个时候他们没有定下婚约,亦没有认下父亲。
可是如今……
陈……辰克。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忘记,但是现在依旧心疼的撕心裂肺。
再见面的约定,却都不是那时候约定好的模样。
***
十五年后,陈海岚的三儿子唐谦,携妻女定居堇城。
那个时候,唐苏瑾才十一岁。
辰克见到唐苏瑾的那一刻,竟然呆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唐家的孙女中,只有唐苏瑾与奶奶陈海岚长相最为相似,而因此,陈海岚并不喜欢这个孙女。
因为看着唐苏瑾,就好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回忆那个时候的遗憾。
来到堇城之后,辰克对小唐苏瑾特别好,甚至将自己的孙子孙女撂在一边,独独喜欢这个小女孩子。
***
十年后,玉霜病逝,享年六十七岁。
辰克在整理他妻子的遗物时发现这样一封信。
“辰克:
我以为我们能够走到金婚,可是我却这样不争气。
初见,你从马蹄下救下我,我以为你是喜欢我,我心里是欢喜的。
婚后,你日日弹奏那一曲《鸿雁双飞南》,我以为你是为我。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哪里有新婚夫妇整日弹奏着伤离别的曲子。
那一日你醉酒,你拉着我的手,叫岚儿,于是我便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只不过,已经不能挽回。
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我刚开始喜欢你,后来爱上了你,原本,我以为可以和你离婚让你去寻阿岚,可是我发现自己放不开手了。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依赖,我想时间久了你自然就会忘了阿岚的。
后来你改了姓,姓陈,为陈大帅平反,入了陈氏族谱。
我这才知道,你心里,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