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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韩卫明大步走了进来,依旧是一副轻松淡然的模样。他坐在方木对面,看了方木几秒钟,笑了笑,“咱俩还真有缘分。”
方木报以一笑,没有回答。
“你小子也算半个测谎专家了。”韩卫明点燃一根烟,然后把烟盒推向方木,“怎么样?还用我说一遍测试原理么?”
“不用了。”方木摇摇头。
韩卫明细细打量着方木,目光在那些尚未痊愈的伤疤上停留良久,表情渐渐凝重。
随即,就是长时间的沉默。韩卫明移开视线,似乎在专心致志地吸烟。
然后,他在烟灰缸里想熄烟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头面向方木。
“谈点正事吧。”韩卫明把手肘拄在桌面上,双眼又变得炯炯有神,“你觉得你现在适合接受心理测试么?”
方木轻轻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该来的,早晚要来,拖延是没有意义的。
韩卫明忽然笑了笑,似乎很欣慰:“你小子,够能折腾的。”
他的目光又投向方木额角处的伤疤。“千锤百炼啊。”韩卫明的语速突然变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你都可以去当克格勃了。”
方木苦笑了一下,伸手去弹烟灰。这个动作做了一半,心里却一动。
第二次见面。拥挤的车流。吉普车。驾驶室里各怀心事,彼此试探的两个人。
他抬起头,恰好遇到韩卫明意味深长的目光。韩卫明与方木对视了几秒钟,慢慢站起身来。
“下午两点开始测试。”韩卫明看看手表,“哦,还有几个小时。”
说罢,他看也不看方木一眼,拉开门走了。
当天下午,被测人方木的测试结论为真阴性,即与案件无关的人通过测试。
这个冬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不明身份者的举报,让C市乃至全省官场发生地震。多位省市级高官因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犯罪以及受贿被查处,其中一些银挡人狱。
举报材料中,有一段视频重现了当日在城湾宾馆发生的一切。金永裕的供述也证实了邢至森所言非虚以及丁树成的卧底身份。鉴于对老邢的测谎结果不能作为定案依据,邢至森曾欲杀人一事不了了之。省里很快做出决定,为邢至森和丁树成恢复名誉及身份。但市局提出的追授二人一等功及追认为烈士的请求,未获批准。
金永裕被指控犯有拐卖儿童罪、故意杀人罪、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绝望中的金永裕提出上诉,并咬出了肖望,称其是梁四海安插在警方内部的内鬼,试图以立功换取死缓。经调查,肖望的个人存款达百万之巨,疑点颇多,在此次风暴中落马的数位S市公安局警务人员的供述也显示肖望早已变节。但是由于肖望已在陆家村枪战中身亡,省高级人民法院没有认定金永裕的立功表现,在二审中维持了原判。
梁四海的死让C市黑道的格局重组,梁泽昊接手的组织元气大伤,日渐式微。梁泽昊本人在一次帮派火拼中身中数刀,横死街头。整个组织也随之土崩瓦解。正是由于这样的结果,曾逃往外省的四个被害女孩及她们的家人在普方的规劝下,证实了当日在聚源钢厂发生的一切。长眠于钢锭内的郑霖、小海和阿展三人,终得暝目。
陆家村永远失去了往日富足、悠闲的生活。村里的大多数人都外流谋生,且都流连于山外的多彩世界,重返故土者寥寥。陆海燕和其母也在外流谋生者之列,现供职于C市郊区某福利院。
邢娜得以入土为安。而后,邢至森的遗孀杨敏收养了陆璐,女孩现就读于C市第二中学。根据她和其他受害人提供的线素以及警方掌握的大量证据,在国际刑警组织的协助下,被卖往境外的受害人陆续得到解救,当地中国使领馆将安排她们分批返回国内。
最后一件事是:C市在初冬的寒潮过后,反常地出现了回暖的天气。气象专家对此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只是预测明年的春天会比往年来得早些。
今日多云,东南风四到五级。
即使坐在吉普车里,方木也能感到外面暖暖的春意。他打开车窗,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潮湿气息一下子灌进车里,让人顿时萌生出阵阵微醉般的惬意。
方木的心情很放松,甚至对这早来的春日有小小的感激。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感受那微凉带暖的风穿过指缝。
该感谢谁呢?
吉普车驶近市中心广场,方木把手收回来,表情渐渐凝重,整个人也端正地坐在驾驶室里,似乎要赶赴一个庄严的仪式。
市中心广场最近新立起一座塑像,正面向全市市民征集塑像的名字,据称,市中心广场将更名为英雄广场。
这些,都不是方木关心的。
他把车停在广场外,徒步穿过川流不息的外环车道,沿着中间的水泥路进人广场。今天虽然不是休息日,广场上却很热闹,迫不及待地换上春装的男女随处可见。一些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举着五颜六色的风筝,迎着春风嬉笑着奔跑。
他们在那里。
广场正中有一处方形的水泥台,周围被四季常青的松柏环绕。同样是方形的大理石基座上,一个直径三米,高五米的巨大圆柱形钢锭巍然肃立。
钢锭顶端呈半圆形,未经打磨的表面粗桥黝黑,看上去既厚重,又凌厉。
宛若一颗待发的子弹,随时可能撕破乌云,直击苍穹。
方木围着塑像转了一圈,然后站在钢锭前方,俯身默念着大理石基座上镌刻的三个熟悉的名字。
郑霖。冯若海。展鸿。
视线渐渐模糊。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让方木摇晃起来,他转过身,背靠着钢锭慢慢坐下。
身后的钢锭粗糙、厚实,一如他们撑在自己身下的双手。
一阵风吹来,周围的松柏无声地摆动,巨大的钢锭却奇迹般地发出隐隐轰鸣。
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方木微侧过身,把耳朵贴在钢锭上。没有想象中的冰冷,相反,却有灼人的温度。
听,他们在呼喊。
“警察.把枪放下!”
“子弹穿过去了,死不了。”
“小海,开枪!”
“一、二,啊——”
方木靠坐在钢锭旁边,在如泣的风吟与隐隐的呼喊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方木一大早就来到公安厅。算起来,自己已经有几个月没来厅里了,可是办公桌上一丝灰尘也没有。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摆着一张纸条。
是边平的字迹。今日凌晨三点四十分,金永裕被执行死刑。
寥寥数字,方木却看了好半天,最后,他把纸条撕碎,扔进了纸篓里。
刚回到桌前坐定,人事处长推门走了进来。
“小方,你回来得正好。”他的手里捏着几个档案袋,“出来一下。”
方木跟着他来到走廊里,一个年轻同事拎着开水壶,兴冲冲地从身边跑过。
“有任务?”方木看着那个洒了一路热水的同事,“好像还很紧急?”
“有个屁任务!”人事处长不满地看着地上的水渍,“分来一批新警,今天来厅里搞座谈。新警里有几个美女,你看给这帮臭小子兴奋的!”
“哦。”方木停下脚步,“我不去了——还有活儿要干呢。”
“去吧去吧。”人事处长在方木后背推了几下,“厅长让你们这些年轻同志出席——有共同语言。”
方木无奈,推门进了会议室。长条会议桌旁,十几个穿着簇新警服的年轻人局促不安地坐着。
方木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刚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重新抬起头,在那排新警中间,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回望着自己。
方木愣了半晌,忽然笑了。
“是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