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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一个锦衣卫疾步而入,躬身道:“启禀大人,咱们按古统领所献的宝图苦寻两月余,终于在西山八龙庙旁寻到了一处宝藏!”古长河听了,心便突的一跳。那抚琴的却不动半点声色,一曲古琴依然悠远平和地弹下去。
那锦衣卫接着道:“只是宝藏已经给贼人先得手了,咱们只寻得空檀木大箱十具,散落金银一十七锭,再深挖一层之后,寻得银匣一方,内藏夜明珠两颗,值银七千两!”古长河忍不住叹息一声,却听那锦衣卫又道:“在前司礼监大太监侯刚宜府内倒没查出什么图来,咱们晚到一步,正在狱中关押的逆党侯刚宜遭人重手而死,查尸体痕迹,只怕是狂匪仇疯魔所为!”抚琴的待他说完,才微一颔首,锦衣卫必恭必敬地退了出去,阁内只余那琴声空旷辽远地吟唱着。
待那一曲古琴弹罢,古长河才赞道:“好琴,大人这琴抚得气韵高远,若非胸中有万里丘壑,怎能有如此鸢飞鱼跃的万千气象!”那人却哼了一声,径自道:“还是失手了?”古长河的身子微微一抖,苦着脸道:“属下该死!不过这一次实在是想不到,新来的辽西铁捕万轻羽那小子毛手毛脚……”那人冷冷打断他:“我只是想问你,下次还会不会失手?”古长河身子一挺:“属下这一次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擒住这厮,属下只是怕他弃妻儿于不顾,独自携图出关!”那人收琴而起:“边关布防之事如何了?”古长河脸色更窘:“大前日属下刚从锦州回来。袁崇焕正要自锦州去宁远演兵,没有大人的虎头令,他根本不见属下,还让那个姓曹的副将传出话来说……”他嗫嚅半刻才道,“说什么苍龙八图云云荒诞不经。他身为大明督师,只知抵御后金克复辽东,没功夫理会这些……闲七杂八的事!”那人嘿了一声,忽然曲指在琴上一弹,发出一声尖锐的铮鸣。古长河急忙躬身道:“宁锦一线,绵延百里,其北更多崇山峻岭,若无督师袁崇焕相助,单凭缇骑之力,只怕还是势孤!请大人出虎头令,属下找袁督师面谈!”那人冷笑道:“袁督师刚得天子召见,钦赐尚方宝剑,更在天子面前夸下五年复辽的海口。人家新任的兵部尚书,日理万机,岂是咱们支派得了的。我左青玉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求他人,”说到这里,他那张虎虎生威的脸上蓦然闪过一股黯郁之色,“大丈夫生于乱世,便当提三尺剑,搏不世之功名。拼了,便会荣华富贵,退了,说不定便会家破人亡!”古长河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悟的光芒:“是,属下这一次定然不辱使命!还有一事,属下走之前还想见一个人!”“是莫锋的妻子吧,”左青玉总能察觉出古长河心内所想,而古长河也总能让左青玉知道自己心内所想,“去吧,可不要为难人家,若非苍龙八图事关重大,我也不会囚住他人妻子!”古长河如释重负地走出阁来,却觉浑身冷汗淋漓,这一脚如同踩在了虚空里。他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每一次见到左青玉都会心惊胆战,这个人很少横眉怒目地训斥人,却给人以极大的威慑和震撼,想必这就是此人苦修的专克人心的绝世心法“无弦琴”吧!听说这心法能降伏敌心,不知自己的心他能降伏得了么?
才出得阁来,就见到了一张满是谄媚笑容的面孔,正是野店中扮作店伙计的那青年。古长河识得这人是唐门的暗器高手唐劲。“启禀大人,大好消息,莫锋那小子已经中了我的蚊须针!”古长河眼内闪过一丝光芒:“当真中了?”唐劲努力使笑容更亲切:“千真万确,若无我的独门解药,这小子只怕熬不过七天!”古长河看着他,淡淡地道:“这事情可要守牢了,万勿说与他人知晓!”唐劲应道:“小子由大人引进门来,锦衣卫内的规矩自然是懂的,这份功劳自然是大人的,小子日后还要靠着大人栽培呢!”“明白就好,”古长河阴阴地笑着,“那解药可要放好了,不要让人盗了去!”
小楼凄清,深院寂寞。
颜红知看着睡得甜甜的孩子,脸上才浮出淡淡的一丝笑来,这一月来颠沛流离,更失手为左青玉所擒,但这里却到底安稳些了。颜红知的脸也回复了些血色。
她闭上眼,眼前就会现出那张清癯桀骜的脸,那张脸真瘦真瘦。这个人也是一身瘦骨,这让自己心动怜惜,让自己一辈子牵肠挂肚的不屈的瘦骨呀!自从一年多以前遭遇了这个看上去病弱不堪的书生,自己的一生便如同小舟在险滩湍流处转了个弯,随即云起月移风光迥异了。
那天是大雪,颜红知闭上眼就能再次体味出那场雪的凄清来,本来是该抱着手炉偎在暖榻前读书的好时候,却要和娘上西山灵光寺进香。爹说天启帝病重,天启帝是万万死不得的,他死了九千岁就要倒了,九千岁倒了,爹的乌纱甚至脑袋就悬了。所以那雪下得再大也要去进香,保佑皇上长命百岁,实在不行也要保佑爹能逢凶化吉。
那雪挨晚才停,她推开跨院的小门就看到了他——那个僵卧在雪地中的书生。她想起爹总是嘱咐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她看到那张清秀冷峻的脸,心中就忍不住怜惜。娘和丫鬟都缩在暖阁里懒得出来,自己却鬼使神差地就将他拉进了自己的屋内。
她吃惊地发现这个人的肋上居然有伤,身子一动就汩汩地流血。正当她心急得哭出声来的时候,那人却忽然睁开了眼,随即用指头在肋下戳了几下子,那血居然就止住了。那人抬起眼来看她,这双眼象深秋晚上的星星,一下子就嵌到了她的心里。“你叫什么?”他冲着自己笑,他那整齐的牙也如门外的雪,洁白清亮。
她的脸红了,长到一十七岁,还头一回和一个陌生男子对话,“颜红知!”她觉得自己不该随随便便将名字告诉他,但心头象揣了一头小鹿,砰砰地跳个没完,话一出口,她的脸就一片羞红,恰如那通红的烛火。
“颜红知——”他的眼睛一下子锋锐起来,这人的眼睛一硬起来真是吓人,“你是颜屠户的女儿?”颜红知有些怒了,她知道自己的爹有这么个不雅的称呼,但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叫的。“你、你胡说什么,我爹是刑部尚书颜润国,不是……不是什么颜屠户!”她剧烈喘息着,一半是为了愤怒,一半是为了委屈。
“颜润国,颜润国,呵呵,呵呵呵呵……”那人紧盯着她,忽然仰头笑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却蕴着万千愁苦,“好,好,真是天赐我也!”他的笑让她有些害怕,还没有等她明白过来,他忽然伸出那根神奇的指头,在她胸前戳了一下子。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她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个白衣公子背向着自己,呜呜咽咽地吹着一根玉箫,那人白衣如霜,玉箫如雪,一头漆黑的长发散开,挺随意地垂在肩头。红烛昏罗帐,白衣冷玉箫,颜红知以为自己踏入了一个轻柔绮丽的梦里。
那人转过头来,却正是他。“你醒了!”那双眼睛少了当初的锋芒,却多了些光彩。
“这里是哪?”她在床上先是有些慌,随即愤怒起来,“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快将我送回去!”那人笑起来:“这里是春香阁,你叫得声音再大也没用!我叫莫锋,带你来这里自然是让你快活,”他伸手捏了一下她吹弹得破的脸,“你即便是发怒也这么好看!”她才有些怕了,却依然挣扎着:“你……你这大恶人,快放了我,不然我爹爹定会杀了你!”那人听了这句话立时愤怒起来:“杀我?好大本事!”他浑身都喷着火,向她扑了过来,将她重重压在床上。
她喊了咬了哭叫了挣扎了,但无济于事,她随即软了下去。两个人完全融和的一瞬,她的心和身都感到了无边的痛苦。事后她居然没有哭,他也有些奇怪,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她的眼神空空洞洞的,问:“我……我救了你的,你、你就这样对待救你的人?”说完,她才哇的一声哭起来。
男人愣住了,多日之后莫锋告诉她,她嘤嘤的哭声就像一丝看不见的细线,将他的心一道道一层层地缠绕起来。莫锋端来了一盆热水,将她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细细地擦了,他的眼神很怪,时而痴迷时而怜惜时而愤怒时而又懊悔。
她还是哭个不停,他却住了手,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个高高瘦瘦的大男人一哭起来竟然如此凄凉如此让人心碎。他还赤裸着上身,颜红知发现他真瘦,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肋骨和锁骨,那长长的锁骨从颈下坚强地延伸着,支棱出两头瘦硬桀骜的肩骨。那白皙却精瘦的肌肤上还有自己刚才抓出的血痕,现在这血痕这肌肤就在那两方突兀的肩头的带动下不住抽动着。
“你哭什么?”颜红知倒问了。“我好后悔,”他红着眼睛说,“也许,我该直接杀了你!”颜红知挺起了身子:“你要杀就杀呀,现在下手也不晚!”莫锋看着这个冰雪可爱的女孩,眼中生出些别样的东西来,摇头说:“已经晚了,”他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她那光滑柔嫩的肌肤,“这一辈子我不会下这个手了。”颜红知雪一般的肌肤在他的抚摸下起了一层颤栗,她的心内忽然生出一股柔软的情愫来。她羞涩地向后缩去,但他居然没有再强迫她,只是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就出去了。
转天天才亮,他就回来了。颜红知感觉出他身上带着一股杀气,她嗅得出来。他倒不再来伤害她了,反过来吹箫给她听。颜红知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男人,虽然他不爱说话,但偶一出口,于诗词歌赋居然全有些见解,何况他的箫吹得很动人。她甚至有些迷恋他吹箫的样子,那眉宇间的痴迷和眼神中流出的忧伤让她的心象呵在手心的雪一样,融了,化了。
他说,他决不会再伤害她,但也不会这么容易地就将颜屠户的女儿放回去,好歹要关她七日,让这狗官揪心犯急一阵子。他总是夜出昼归,天色大亮的时候他必然来到她的身边。他们在一起时,她是自由的,但每次走的时候,他会将她的身子缚在床头。但有一次他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绑牢,她居然从床上挣扎了出来。莫锋回来后,见到她坐在桌前正在梳理那一头长长的秀发。他有些吃惊,更吃惊她自由后居然没有逃走。“我为什么要走?”她直率地盯着他,“是你将我弄来的,我要你将我送回去!”他倒笑了,这一笑居然如此帅气和开心,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跳。
这一次回来,她看到他的身上背着一个血淋淋的革囊。她的心一阵揪紧,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一笑:“里面是两个狗官的人头!”他说出何超、张锦这两个人的名字时,她的心揪得更厉害,这两人全是爹的死党呀,居然一个个的全被他杀了。
莫锋才告诉她,他的父亲是副都御使莫云天,只因为得罪了魏忠贤,就给一脚提到了边关以文官之职戍边,随即又给阉党捏造了“通敌”的罪名,将一家百二十口杀得干干净净。而捏造谣言和最终动手的阉党共有三人,其中的主使就是她的父亲颜润国。他前后数次进京,就是要报仇,将仇人一个个的全杀了!遇到她的那天,他确实受了伤,毕竟刺杀权势正盛的阉党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的脸色一片苍白,她虽然猜到父亲和莫锋之间必然横亘着一条沟壑,但没想到居然这样深。夜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