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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色一片苍白,她虽然猜到父亲和莫锋之间必然横亘着一条沟壑,但没想到居然这样深。夜深的时候,莫锋却说,收拾一下吧,该送你回去了。她的心居然有些失落,她低下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还能见到你么?”莫锋愣了一下,忽然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再次感觉出那身瘦骨的坚硬,他搂得那样紧,她几乎窒息了,忽然间她的双眼一片模糊,随即泪飞如雨了。
回到家,她撒了谎,只说遇到了贼人,没有说出莫锋这个人。父母自然要百般安慰和试探着询问一些他们最在意的事情,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让她意料不到的是,自己开始日日夜夜地牵挂起一个人来了。那阵子她发疯地偷看王实甫的《西厢记》,里面那段《叨叨令》莫不是为了她写的:“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她望着这词,回想起那日的别情,发起了呆:自己这辈子还会遇上他么?她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一直到十九天后,莫锋忽然出现在她的闺房内。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扑了上去,抱住了莫锋——这个自己生命之中的异数。随后的日子,莫锋仗着出神入化的神功,常常来到她的房中和她幽会。有一次她含着泪问他:“能不能放过我爹?”他愣住了,忽然愤愤地推开她,红着眼睛飞身而出。
以后这个问题她问过他多次,每一次他都很愤怒,她知道他的愤怒是冲着他自己的。他从来没有回答过。她知道,他不会骗她,以他倏来倏去的高妙身手,要刺杀爹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但爹一直安然无恙。
这么过了一个多月,莫锋正和她亲热时,府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胡琴声。那胡琴声好像在对他述说着什么,他居然一言不发地凝神细听。这声音开始象是很遥远的样子,但随即就近了许多。莫锋忽然挺起了身来,铮然一声轻响,那胡琴声居然就在屋外止住了,闺房外响起一声老者的咳嗽:“请莫老弟出门一叙!”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身旁的莫锋已经穿窗而出。她急忙扑出门外,后花园寂静如常,没有胡琴没有老者更没有莫锋,一切恍然如梦。
片刻才有两个闻声跑来的丫鬟,皱着眉头问,哪里来的胡琴声,真是怪事了。
莫锋晚上才回来,却对她说,他要远行一段时间去办一件极难的事情,这地方很远,这事情很难,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他说走就走了,她的心也丢了。莫锋走后,颜红知发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自己怀孕了。这在颜府是一件塌天般的大事,她漠然地面对父母的质问和呵斥,却说什么也要生下那个孩子。爹在暴跳如雷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她嫁出去。但马上对于爹更大的打击来了,天启帝驾崩!魏忠贤和他的一批党羽开始皇皇不可终日,崇祯帝在忍耐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向魏忠贤动手了。这棵大树一倒,爹简直就丢了魂,眼见性命不保,他早没心思管一个女儿的事情了。
随后的日子就是颜家的噩梦了,颜润国被罢官,入天牢,家里也被抄了。但颜润国到底没白折腾,他入牢前的一番窜跳,终于使自己免于被斩,改判全家女为奴,男戍边。但挺着一个大肚子的颜红知反因祸得福,没人愿意要这个孕妇,她终于在全家的男人被充军边关之后,随着几个卖不出去的老弱女子发往边关。
天可见怜,她终于在路上要惨遭欺凌的时候遇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莫锋!
这剩下来的日子就是他们的天堂了,终于可以厮守在一起。虽然清苦些,虽然常常揪着一颗心,但到底是在乱世中两颗受伤的心可以紧紧贴在一起了,她几乎有些感谢上苍了。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没有多久就伴着左青玉那勾魂慑魄的琴声烟消云散了。临产的一刻,左青玉杀到,莫锋力战不支,侥幸杀出,他甚至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一眼!
四、无弦琴
阁门支呀一响,一个陌生的中年书生走入屋内,打断了颜红知半是苦涩半是甜蜜的回忆。
古长河盯着这个产后还有些微胖的女子,阴阴地笑着:“果然是布衣钗裙,难掩国色!怪不得莫锋为了你,忘记了他的深仇大恨,忘记了他的一肩重任!”颜红知见了生人,先用身子护住了熟睡的儿子,问:“你是谁?”古长河踱过来,坐在了椅子上,接着说:“也许莫锋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杀手!重任在肩,却对自己仇家的女儿卿卿我我。大敌当前,不图逃命,反要妄图在左青玉的手下劫出妻子。这人也当真是给狗油蒙住了心!”颜红知一惊,急问:“莫郎,莫郎怎样了?”古长河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中了唐门的绝毒暗器蚊须针,活不过七天去!”颜红知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忽然间她象是明白了什么,叫道:“是你,是你的声音!那天就是你在后花园拉的胡琴,叫走了莫郎!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声音!”古长河若无其事地笑着:“我真后悔,那时就该下手,先杀了你,免得给自己添上这许多麻烦!”颜红知咬着唇:“你杀了我吧,只求你……你们能放过他和他的骨血!”古长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难呀!现在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要飞蛾扑火。你想,左青玉手段通天,他跑都来不及,居然要来此救人!当初他就是左青玉手下败将,何况此时身中奇毒!”颜红知感觉那双诡异的眼睛就是锋利的匕首,自己的信心正给它慢慢地割得七零八落。她喘息着:“那莫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么?”古长河慢条斯理地笑着:“不是!依他的绝世身手,若是一心逃命,谁能拦得住他?边关西北是辽西的绵延大山,他若出关就是虎入深山了。可惜,他不走!他牵挂的就是你,颜红知!你若不死,莫锋难活呀。”颜红知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给那目光剜去了,她喃喃道:“我若不死,莫锋难活?”古长河眼中的光芒陡然一盛:“是呀,你若不死,莫锋难活。你只需将自己的舌头这么一咬,便去了莫郎的牵挂,便是救了你的莫郎!”他这“迷心咒”虽不及左青玉的无弦琴心法上乘,却也能驾御人心,摧魂移志。
颜红知的心还做着最后的挣扎,她无助的目光正落在熟睡的孩子的脸上,自己这一死,当真就能救了莫锋了么,但孩子呢?
正在此时,一个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古大人,'辽西铁捕'万轻羽回来了!”屋子里的两个人全是一惊,古长河的身子一震,才问:“什么?”闯进来的人是唐劲,他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谄媚的笑:“那小子回来了,正在左大人那里。左大人请您过去呢!”颜红知一下子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她紧盯着古长河这个妖魅般的人,恨声道:“不,不,我决不会死!我要好好活下去,我答应过莫郎的,我会等着他,我们一定要再见面的。”那孩子被她这一叫惊醒了,随即惊天动地的哭起来。这孩子哭起来嗓门也真大。
古长河给这哭声搅得心烦意乱,只得叹一口气,和唐劲转身出了暖阁。
左青玉端坐在大堂正中,还是双眼似睁非睁的一脸淡漠神色。游不得游不失和言天光众豪挺立两旁,神色肃穆。万轻羽对着左青玉居然丝毫不觉慌乱:“在下在卧虎岗追到了他,和他交手百十招,失手被擒!”古长河哦了一声,左青玉却双目微垂,不露一丝喜怒之色。万轻羽盯着左青玉,缓缓道:“这个人告诉我,他不是仇疯魔,他是恨公子莫锋!”古长河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年轻人,你该当知道,咱们公门里面的人,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左青玉却哼了一声:“让他说下去!这个莫锋还说了些什么?”万轻羽道:“他还告诉我,左大人追他是为了他手中的几张图!”古长河双目一张:“什么图?”万轻羽摇头:“这个么,他倒不肯说与我听。他只让我来向左大人传一句话!”他紧盯着左青玉,有些奇怪这个人怎地如此心机深沉,这时候依然是一副老僧入定之状。
倒是古长河低喝一声:“卖什么关子,说呀!”万轻羽只得道:“他说,请左大人放过他的妻儿,他自愿将那几张图献上。大人若是应了,明日午时,请将他的妻儿交与小人,他见到妻儿无恙,自会将那几张图奉上。”游氏二老和言天光诸人全皱起了眉毛,这莫锋居然敢和左青玉讨价还价。古长河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怎地如此信你,莫非你识得他?”“在下久闻恨公子之名,但也是今日才见,”万轻羽叹一口气,“他倒不是信小人,只是擒住我后,逼我服了他的独门奇毒,叫什么游魂散的,他说这毒只他一人能解。”左青玉的眉毛一挑,游不得便走上一步,将手指搭在了万轻羽的脉门上,凝神听了片刻,又翻起了万轻羽的眼皮细细瞧了,才向左青玉躬身道:“启禀大人,此人脉象紊乱,眼内有淤青,确是中毒之相!”古长河阴森森道:“他与你如何约定的?”万轻羽道:“他请左大人为他备快马六匹,让在下陪他妻儿南行五十里之后,自会将那图和解药一并送与在下。”话说到这份上,言天光诸人面面相觑,古长河的脸上更是时阴时晴。众人的目光便全集在左青玉脸上。左青玉的双眼却还是闭着,屋内就是一静。
微微一沉,左青玉才睁开了眼,直盯到万轻羽的脸上。万轻羽觉得那眼睛有如两道幽潭,深不见底,却能照见自己的五脏六腑。“你——说——谎!”左青玉忽然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如一道轻雷,震得万轻羽身子一抖。
“在我无弦琴心法之下,你是头一个敢来胡言乱语的!”左青玉的话语有如一支支钢针直扎过来,“莫锋决不会交出图来的,莫锋若肯交出图来,他就决不是恨公子莫锋!”万轻羽身子一震,身后人影游动,游氏二老等人已将退路封死。古长河冷哼一声,大袖一拂,便向他抓来。“住手!”左青玉喝了一声,却微微笑了起来,“你为了朋友,敢在我左青玉面前撒谎,更肯吞服毒药,实在是一条难得的好汉子。”事到如今,万轻羽把牙一咬,挺身道:“万某不知天高地厚,在左大人目前班门弄斧,实是罪该万死!但莫锋立身尚正,却至今难见其妻女,其情可悯,其心可恕,请大人慈悲,放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那几张图便着落在万某身上!若是交不出苍龙八图来,万某宁愿将身家性命陪上!”古长河却冷笑道:“苍龙八图何等重大,你可陪得起么?”左青玉却依然笑着,他还是盯着万轻羽,那两道幽深的寒潭将他深深地湮没了:“你说出这等话来,只怕尚不知道这莫锋是何许人也!”万轻羽一愣,道:“在下只知莫锋一家为阉党所害……”左青玉冷笑道:“后来呢?”万轻羽顿住了。古长河看了一眼左青玉,才道:“万老弟,你听说过忧恨四使的名头么?”
万轻羽的眉毛拧起来,慢慢摇了摇头。古长河咳嗽了一声,道:“这忧恨四使是后金的细作!四人号称忧使、怒使、恨使和笑使,这四人身怀绝技,行动诡秘,且只归皇太极一人指派,所以中原之人便知之不多。这四人常潜入中原,为皇太极打探机密消息,行刺高官重臣。一年之前,魏忠贤密制苍龙八图,自以为人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