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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袭来,他才忆起懊恼间他并未取走他的外袍,想起她今夜的反常,浓眉微聚,立刻下定主意放弃那件外袍。
她在想什么?恭王爷问他,就连当事人的郡主也问他,而无解的他又该问谁?
他又该问谁?
冷拓影将身上的单衣拉紧,察觉怀中有异物存在,伸手取出,就着月光,看清后浑身一僵——肚兜!他方才竟顺手将她的肚兜放进了怀里!
怔愣了半晌,直觉地就要将之掷出,但手才一举起,动作猛然顿了下来。
真要就这么丢了?可若要交还,又该怎么还?而留着……该死!他怎能有如此的念头产生?!冷拓影恼怒地抿紧了唇,怒她造成这两难的局面。
看着手中那丝绸精制的小小布料,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有太多的情绪混杂。恍惚中,似乎还有股淡淡的幽香窜入鼻际。
许久,他还是放下了手,轻柔地将之收进了怀中,一跃而去,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三章
原本只有月光照射的后院突然多了一抹颀长的身影,冷拓影站在水井前,除去上衣露出赤裸的上身,肌理分明的精瘦体魄是长年习武锻练出来的成果。
尽管初夏的夜还带着些微凉意,冷拓影依然以木桶汲起水井中冰冷的水,毫不迟疑地一桶又一桶地往身上淋下,想藉此浇熄方才的刺激,但尽管水温冰冷!胸口的灼热感却是难以释怀。
停下了冲淋,他双手支在井边,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在波纹水面中荡漾,朦胧月光的笼罩下,一双碧绿色的瞳眸闪着光灿,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鲜明。
冷拓影闭上眼,用力甩头,发上的水珠飞散,然而再次张眼,那双水面上的绿眸依然凝望着他,不让他有丝毫喘息的空间。一双如翠玉般深邃碧绿的眼眸,这像是一生一世的烙记,提醒他悲痛的过去,永远都无法磨灭。
他缓缓地倚着水井坐下,仰首望天,冷然无情的面容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
打从他懂事以来,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受人鄙夷唾弃的诅咒。
在朝代更替的纷乱中,外族乘机进犯,居住边陲的百姓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男人被夺去财物、生命,女人被夺去贞节,而他,就是因此种下的孽种。
村人们恨极了他们母子,因为他那双碧眸一再地提醒他们曾遭遇过的兵荒马乱,以及无法守护家园的悲痛。村人们将对外族的恨转嫁到他们母子身上,用着最鄙夷的目光与言词对待他们。
当他八岁那年,外族再犯,孤儿寡母的他们及不上村人的逃亡速度,和其他一些逃亡不及的百姓被外族追上,他第一次见识到人竟能残暴冷血到如此程度!他们恣意屠杀伤害人命,就像捏死只小虫一般。
可笑的是,在村中人们都骂他杂种,说他是外族潜进村中的恶魔;但到了外族手中,他却又成了货真价实的汉人,尝尽毒打凌虐。
混杂的血统两者不容,在汉族中他受尽心理上的折磨,在外族中他被鞭打得体无完肤,更甚者,他亲眼看着和他相依为命的娘亲被人纵马践踏而过,他却只能眼睁睁见她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该归属何方?他又能归属何方?!他不见容于任何一族,天地之大,却丝毫没有他可以容身之处!
当恭王爷率领的军队抵达边境,从突厥人手中救出他们这些落难的百姓时,他已形同行尸走肉般!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意志。
而恭王爷看出他有练武的慧根,并不嫌弃他的混杂血缘,要他担任守护郡主之责,直到那时,恭王爷的知遇之恩让他首次有了生存的意义——一抹影子,永远守护主人的影子。
唯一得知他的身世而能完全无动于衷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冷拓影眼中的神色有着些许的撼动,他将单衣着上,轻巧地跃上琉璃屋檐,在屋脊上无声疾掠,最后又回到柳香凝居住的院落。一双犀冷的碧绿眼眸在黑暗中闪烁,居高临下地俯瞰这整个院落。
夜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冷拓影却浑然未觉,只是定定地看着那间微微透出烛光的厢房,看到一抹玲珑的翦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向来冷凝的眸光转为迷离。
只有她——
那是他乍到恭王府两个月后,首次陪同她进皇宫的时候,那时正值仲夏,是夏虫群聚的季节。
才和她相处了两个月,对她没多大感觉,只是遵从着师父的教诲,竭尽所有心力守护这个灵动娇俏的小主人。
小小年纪的她就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优雅温柔,见了他只是甜甜地笑着,不曾仗着身份任性胡闹,也不曾有过任何无理的要求,他这个护卫当来真是再轻松不过。
“冷哥哥,这是七彩孔雀,是他国特地上贡给皇舅的。瞧见那朵花没有?那可是花匠费了十年心血才栽种出来的呢!”原先和大夫人等女眷同行的柳香凝特意放慢了脚步,如数家珍地为初进皇宫的冷拓影介绍着。
早已被磨掉少年心性的冷拓影连一丝丝的兴趣都不曾被挑起,打从一入宫他就一直全神戒备地留心着四周环境,根本没对那些新奇的事物瞧上一眼。
“我的宝贝郡主,你走快点成不成?晚到了皇太后骂的人可是我们呐!”和他俩已有一段差距的二夫人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催促着。
“来了。”柳香凝软软地应了声,而后悄声向冷拓影说道:“等我和皇奶奶请安完,我再带你来这儿好好看一看。”说完对他一笑,然后才转身快步跟上。
到了皇太后的寝宫,不得入内的他只能在外等候,他就近找了个隐密的地方练起内功心法,当他一个循环完成时,刚好她们也从皇太后的寝宫里鱼贯走出。
“冷哥哥,我们到刚刚那个园子去。”趁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和其他王爷的女眷聊天时,柳香凝没加入其他孩子玩乐的行列,反而还寻着了冷拓影的所在,要来实现她方才许下的承诺。
冷拓影面对这样的体贴,并没有丝毫的感动或喜悦,他只是奉行着主人的命令,跟随主人的去向而行,她这番为他设想的举动,反倒是她比他还更兴奋。
他静静地跟着她的介绍来到了一洼浅塘旁。虽然他完全像个没反应的木头,她还是兴趣盎然地解说她所有知道的事物。
“原来你在这儿啊!”霸道的男童声插入了他们之中。
冷拓影早已听出有脚步声接近,但因觉得没有危险性,所以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因此当他听到背后出声时,并无意外。
“烦人的家伙!”突然,一句不悦的轻悄咕哝声响起。
向来有礼温婉的她会说出这种咒骂的辞汇?冷拓影微诧地看向柳香凝,映入眼帘的却是她那一贯天真无邪的笑靥。是他听错了吗?
“二皇表哥、小皇表哥好。”柳香凝甜甜地福身打着招呼。
“听说你爹送你一个贴身护卫是吧?就是他?”手里拿着个竹篓的二皇子走到冷拓影面前,不屑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最后哼了声。“不怎么样嘛,又高又瘦,像根竹竿似的。”
“怎么会呢?香凝觉得冷哥哥身材高挑,长得很好看。”柳香凝柔声反驳。
听到暗自喜欢的表妹称赞他人,小皇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学二皇子走到冷拓影面前,挺着胸不善地瞧着他。“哪儿好看啦?比得上本皇子的英挺吗?这下人怎么不懂规矩呐?见了皇子也不会跪下请安!”
“他只是尽他的职责而已,你们别这样!”见冷拓影被包围,柳香凝慌了,扯动小皇子的衣袖想要阻止他们,但他们根本不理会她。
“等会儿让你跟我的护卫练练,看你这女人味的家伙能有几两重!”小皇子冷哼着。
面对这样的挑衅,冷拓影丝毫不为所动,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柳香凝身上,留心着她的安全。
“喂!装得像木头似的做啥啊?”挑衅没得到丝毫回应,二皇子忍不住伸手推冷拓影,不料反被他体内自然运生的内力给震得踉跄后退,手上的竹篓脱手飞了出去。“你好大的胆子!当心我要父皇砍了你的头!”出糗的他恼羞成怒地放声大吼。
“二皇表哥不要,你们别为难他呀!”柳香凝着急地扯住二皇子的衣袖,但在气头上的二皇子根本不理她,用力将她甩脱。
“动手啊,咱们来过过招,看谁厉害!”
小皇子见冷拓影连眼也不眨一下,浑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怒火从心头烧起,一把揪起冷拓影的衣襟。“喂,你装死啊?我们在跟你说话有没有听到……咦?他的眼珠子是墨绿色的耶!”
“在哪儿?我看看!”二皇子闻声忙不迭地凑了过去。
被发现了。冷拓影微微一震,脸部表情变得僵硬,脑海中唯一担虑的竟是柳香凝的感觉。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的她会作何感想?!会感到惊讶?害怕?抑或是……嫌恶?下意识往柳香凝的方向望去,但这一眼,却让他怔住了——因为那张纯真无邪的小脸,竟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不悦严肃!
这……是她?那个他守护了两个月有余的她?
小皇子直盯着冷拓影的眼珠子瞧,惊呼一声,立刻退后一大步。“怎么会有人眼珠是绿色的?恶心死了,我刚刚居然还碰到他!”双手不住地往衣服上搓。
“你真少见多怪耶!这叫杂种!”二皇子看清后,睨了弟弟一眼,得意地说。“我之前在敬王爷府中也看过一个,外表和咱们汉人一模一样,眼珠子却像天那样蓝,敬王爷说那是汉人和突厥人生的杂种,没什么好怕的啦!”
冷拓影以为经过四年的严厉磨练,已够让他把过去全然忘记,没想到听到“杂种”这个让他不容于天地的词,好不容易痊愈的伤口依然是被连血带肉地撕开!冷拓影抿紧了唇,拳不由自主地紧握,却仍难以抑制胸口那股疯狂翻腾的伤痛。
“恭王爷有没有搞错?竟让个杂种当郡主的护卫?”小皇子愤慨跳脚。
看出冷拓影的脸色变了,二皇子因伤害得逞而更语出伤人。“可不是!香凝表妹也是有皇室血缘的,怎能让个杂种……”
话还没说完,就让一声尖叫给打断了。
“呀!”尖喊声中布满惊惧,两名皇子还没反应过来,冷拓影已纵身往叫声的方向跃去。
“好多虫,我好怕啊!”不知何时,二皇子失手飞出的竹篓倾出了他们费了一上午抓来的虫儿,大如天牛、小如毛虫,得了自由的虫儿迅速地往四周窜爬飞舞,尤以站在竹篓旁的柳香凝首当其冲,有大半的虫子从她脚上飞窜而过,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连想要逃离都迈不开脚。发现有虫子正顺着裙摆往上蠕爬时,更是把她吓得当场哭出。“不要、不要,这些虫好恐怖,爬到人家身上了,呜……”
转眼间冷拓影已跃至柳香凝身畔,将她从腿弯打横抱起带离那片虫只纵横的危险区域,在一旁的草地将她放下,迅速为她拂去身上的虫子。这一切在转瞬间完成,当柳香凝已由哭泣转为轻咽时,两名皇子还呆站着不知所措。
“怎么了?怎么哭得那么大声?”王爷夫人们关切的问句由远而近。
“糟啦!闯祸了。”二皇子吐舌,拉着小皇子想跑,一转身正好迎上蜂拥而至的王爷夫人们,只得又回到原地。
“哎呀,香凝呐,谁欺负你了?”一位夫人见柳香凝脸上带泪不禁大惊失色,将她从冷拓影身边拉了过来,其余夫人们见状也立刻围了过去。
一下子柳香凝就被众夫人们团团围住,冷拓影见状静静地退至一旁,冷眸微眯地看着受尽怜惜的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震惊过后,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