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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敛起玩笑似的笑容。“那也未必。我答应过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那是过去了。”延寿虚弱地笑了笑,她很想继续努力支撑自己,但寒气从四而八方袭来,她已经累得连讲话都快没力气。“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死的,被杀死或者病死,快慢而已,我只想……只想在结束之前完成一些事。”
“像是拿命去拚看看,看嬴之华是否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辛无欢淡淡扯出一抹笑。
那是悲怜吧?悲怜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却还怀抱著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他怎么能够明白呢?若不是她身边这些人这样深深的、深深的爱护著她,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努力的活到今天?
他说人的身体像柴薪?不,根本就不对。她的柴薪是他们的爱……是他们那些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爱啊。
第六章
活了十八年,前面的三年,多数已经不复记忆,后面的十五年,她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个活人。
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不稳,身子感觉轻飘飘的,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但她不需要别人搀扶,不需要像个尸体一样被摆在轿椅上抬过来抬过去,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她在幽深的宗殿秘径里里慢慢走著,感受著脚踏实地的幸福感,背后的辛无欢像是幽灵一样跟随著她。
“你可以不用来。”她叹息著停下脚步。“这很危险。”
辛无欢居高临下淡淡睇她一眼。“你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好笑?有性命危险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他们会抓你。”
“他们抓我有什么用?帮他们治病吗?我是医者,治谁都一样。”
他把人命说得那么简单,别人的愁苦全不在他眼中,那么……随便!
延寿别开脸,继续往前走。是她对这人的期待太高吧?死而复生那一刹那的感觉果然是不能相信的。她还在幽冥间时所听到的那一声声恳切哀痛的呼唤……绝不会是这男人发出的。
这男人只不过比鬼多了口人气罢了。
望著延寿的背影,辛无欢只是默默跟随。
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何必跟著来。这女孩一心求死,救她只是枉费心力──更何况他也未必真有本事救她。
让她能好好走动、说话,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吧?任何人见了都要赞一声:不愧是圣手!令已死的人回魂、令已死的人变得如正常人一样,这已经比淼森炽磊他们当初所要求的还要来得多。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可扬长而去,心里没有任何负累愧疚才对。
然而望著她坚毅的背影……顶著个又大又硬的肚子,四肢细瘦得像是孩子似的背影,他心里居然隐约感到不安。
他只给她吃了一片侏儒曼陀罗,反正她身上的毒已经够毒了,早已经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再多一片侏儒曼陀罗又有何妨?更何况那还能让她完成她那愚蠢的心愿。
可是就这样走在她身边,听到她细细的喘息,看到她那瘦削的侧脸慢慢泌出汗水,他却感到一丝怒意从心底慢慢升起。
就说这里的人全是笨蛋!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却还是要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扛;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却还是在这种凌晨时分一步一脚印地固执前进。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躺在床上好好的调养生息。有他在身边,她即便不可能立即痊愈,至少也能保住命火不熄,就算是苟延残喘也还能撑上些时日,让他慢慢想,总能想出解救的办法;然而她却宁愿提早结束自己的性命。
这想法让他不由得稍微顿了顿脚步,对自己所思所想感到一丝惊诧。那要花多少时间?以自己目前这种状况,是能待在她身边多久?他怎么会想得那么长远?怎么会以为还有未来?
“到了……”
凭著幼年的记忆,他们在秘径间迂回前进,终于来到议事堂后方的长生殿。“听蕊儿她们说过,之华姊来的时候都是住在长生殿。”
延寿微微蹙起眉。虽然她已经多年不曾踏出破绿楼,但她知道宗殿内素来没什么戒备可言。东海之国一向安详宁静,守卫一座无人有兴趣的宫殿只是多此一举,但现在长生殿外不但有守卫,而且数目还不少。
穿著胄甲的卫士三两成群立在长生殿外,莫说她不会武功,就算是轻功卓绝的武林人士,要在这么多双眼睛前毫无声息地进入殿内也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表示长生殿内所住之人的确需要保护。
“呼……”延寿叹口气,转身又走回秘径之中。“这里行不通的……从小花园过去好了。”
“我以为你已经很久没有离开破绿楼了。”
“嗯……很多很多年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汗水,不断抹著从额际落下来的汗,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浓浊,明明并不觉得热啊。
“很久以前我父亲带著我跟哥哥走过几次,这是宗殿内的秘径……外人看不出来的。宗殿是古代高人所建,里头隐藏著一条只有历代宗主才知道的秘径,从外头看只能看到花木山石,但这条秘径其实贯穿了整座宗殿,哪里都可以去。”
“你那时候还很小吧?怎么记得住?”他说著,不知不觉地站在她身旁支撑著她的重量。其实她哪里有什么重量,一个十岁孩儿的体重可能都比她重些,但她却活得这样吃力。
“我当然记得住。如果……”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只能躺在床上遥想著外头的世界,那么过去曾有幸走过的每一脚步都是幸福,将深深的镌刻在脑海里,用十几年的时间一次又一次不断复习著。
她惨然一笑,扶著辛无欢的手慢慢往前走。“我虽然只走过两次,但已经永远忘不了了。”她只简单地这么回答。
他没继续问,两人并肩在幽深的秘径中慢慢往前行,浓厚的雾气弥漫在宗殿中,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这里刚刚已经走过了。”他提醒。
延寿不由得一顿,停下脚步,疲累地揉了揉眼睛。“是吗……真抱歉,我大概太累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他指著不远处的墨色建筑问。
“那是天牢……”轻轻呼口气,她努力挤出一抹微笑,继续往前走,习惯性地举手抹汗,却发现额上无汗,但手却显得相当沉重。
“不过那天牢从来也没关过什么人……除了我哥哥……”提起疾风,她脸上露出温柔笑容。“许多年以前,曾有人从中土运来几匹马作为礼物,结果却被疾风半夜里偷偷放走了。父亲很生气,就把他关在天牢里。我听其他人说,哥哥是十几年来天牢唯一关过的人,不过当天晚上我就把他放出来了。秘径跟天牢中间有一条密道,很容易找的。疾风也知道怎么出来,他只是不肯自己出来,坚持要我去救他。”
疾风总是那么信任她,他从来不认为她会病得不能走路;当她去放他出来的时候,他还大大的抱怨了妹妹动作太慢。
“嗯。”辛无欢意味深长地望著幽深尽头的天牢,那里头现在应该很热闹吧?空置了十多年的牢狱终于有了罪犯。
延寿的手越来越冷,她终于不再流汗了,踩在地上的脚也越来越痛,眼前渐渐看不清事物,花木在她周围模糊旋转。
辛无欢在她倒下之前拥住了她,叹了口气。“还不到两个时辰,比我想的还要短些。”
“我还想走……”她说著,一脸倨傲顽强。
“我知道。但你累了,很累很累。路还很远,我们可以再走过。”
“可以吗?”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路还很远吗?这大夫脑袋也跟她一样不清楚了,他明明说过她命不久矣……
凝望著延寿苍白的脸,他不由得叹息,温柔的手覆上她的额,那里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可以的。你睡吧,好好睡一觉。”
窝在他身上,她感觉温暖,不由得窝得更深,渴求更多的温暖。
过去每一次合眼她总是忐忑不安的,每一次总要撑到再也支撑不住为止;因为她知道,也许她再也睁不开眼睛。但这次不同。
窝在他怀里,轻轻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她仿佛揪住了温暖的希望。
她可以安心睡了,因为有他陪著,她一定可以再睁开眼睛。
希望这条路真的够远……失去意识之前,她这么想著;那就可以就这么一路走下去……
凝视著女孩沉沉睡去的容颜,她仿佛老了些?银白色的头发断落了许多,蜿蜒散布在秘径的角落里,看来沭目惊心。
他感到一丝心疼,又为自己这种莫名的感觉而恼火。
不远处传来衣衫窸窣的轻响,他抱著延寿慢慢起身。“你可以出来了。”
随墨那张冷漠的脸随即出现。“你不该让她吃那种东西,明知道那会要了她的命。”
“你比较喜欢她在地上爬?”
随墨一窒,紧抿的唇微微颤抖,悲伤的气息从她身上强烈地散发出来;她没有说话,她也知道阻止不了延寿,所以她只能悲伤地默默跟随在他们身后。
“有爱则伤,无欲则刚。”他将延寿交给她。“送她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随墨微微蹙起眉。“我们不能再耽搁,能平安过这一夜已经是万幸。”
“我知道,但总是要吃过了早点再走。”辛无欢轻轻挥了挥手,转身没入秘径之中。
早点?随墨瞪著他的背影,忍住想尖叫的冲动。
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吃早点?!
※※※
“笨蛋。”辛无欢的身影出现在天牢暗影里,那双流银之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看起来煞是骇人。
“你──”淼森吓得倒退一步,幸而炽磊迅速捂住他的嘴,掩住了那惊呼的声音。
“是怎么进来的?”他替他接话。
这里可是天牢。虽然因为牢房里始终点著该死的毒药,让人无法运功顺气,所以没有守卫留守,但他怎么能够就这样鬼魅似的出现?
辛无欢懒得解释,只冷冷地瞅著他们。“蠢死了。”
“什、什么?”
“两个笨蛋。”
“……”淼森直想冲上去痛殴他,幸亏炽磊死命拉住他,否则就算他使不出半点武功,赤手空拳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淼森没好气地低骂:“我们很感激你在这种时候还到天牢来探望我们,而且……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不过,你开口笨蛋、闭口蠢死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是事实。你们两个真是蠢不堪言,东海之国有你们这种笨蛋作为国主的心腹,也难怪要被篡位──”
“你不要拉我!我要揍死他!这口不择言的死小子!别拉著我!”淼森跳起来咆哮。
隔著精钢打造的栅栏,你是能把我怎么样?辛无欢忍不住摇头。这世界上的笨蛋很多,但东海之国无疑是集其大成于一身之邦。
“别冲动。”炽磊叹息著圈住淼森的颈项。虽然他武功尽失,但还是怪力惊人。“辛先生该不会专程来痛骂我们两个的吧?”
“这家伙还能安什么好心眼?鬼鬼祟祟专程跑来侮辱我们,这混帐──”
辛无欢只是好整以暇地继续:“晚宴上我替你们两人点了迎香、人中等大穴,护住了你们的脉息,虽然你们跟其他人一样还是会中毒,但以你们的能力起码还能全身而退,保得有用之身,没想到你们这么笨,居然还是被抓了。”
“听你放屁!你怎么知道哪里有毒?你要是知道哪里有毒,又为什么没直说?”
“说有什么用?我说了你们会当场逮住嬴之华?像我这种中土来的混帐蛮人对东海之国毫无了解,只知道大放厥词而已,不是吗?”
淼森终于哑然,他没好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