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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啊!痛啊!”韩宝笙哭号著在地上打滚,看不出来到底中了什么暗器。“师父救我!”
“你到底对我的徒儿下了什么毒手?”东方冶蹙起眉,不敢靠近韩宝笙,深怕他身上有什么古怪。
辛无欢竟连理都不理会他,迳自走到阶下,细细察看了晕倒在地的随墨,随手点了她几处穴道;随墨随即睁开双眼,眼睛一睁开,便骇然跃起。“公主!”
东方冶愕然,殷随墨的武功极高,统领著整个飞凤营的她,论武术,在宗殿内可排入前十名,若不是突然发难,他跟韩宝笙两人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如今大势已去──他突然转身,掐住延寿的脸,延寿一时措手不及,牙关已开!
“吃下去──”
身影飘忽如鬼魅,是她惊讶之际看错了眼?还是他真的动作快得如闪电一般?
锦盒落入辛无欢手中。“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吃吧。”辛无欢冷笑,将锦盒往东方冶口中一倒,呆若木鸡的东方冶自喉咙深处发出恐怖的声音,身体却是怎么也动不了。
辛无欢朝他身后一拍,东方冶猛地一跳,突然重获自由,他双手死命掐住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呴呴怪声,模样怪异至极。他看一眼辛无欢,眼神又惊又怕,半晌之后,终于霍然转身逃出破绿楼。
“师父!师父!救救我啊!师父!”躺在地上不住翻滚怪叫的韩宝笙哭叫挣扎著,却只能眼睁睁地望著东方冶弃他而去。
“你真该死……”脚步声响起,随墨的身影已在他跟前,她脸上火辣辣的两个五指印泛起青紫色。
“饶命……饶命啊!随墨姑娘!小人……小人也是逼不得已的──!”
“我本来应该一掌杀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随墨眼中杀气陡生。她深呼吸一口气,眼神黯了黯,想必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但若你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真相。所以你放心,你这条狗命暂且保住了──”
“感谢随墨姑娘不杀之恩!感谢随墨姑娘不杀之恩!”韩宝笙又痛又喜,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
“但,”随墨上前揪住他的颈项,恼怒地挥了两掌。“该我的,你还是得还。”刷刷两声脆响,韩宝笙的痛呼随即响起。
韩宝笙白净的脸上多了八道血痕,他那张引以为傲的俊脸已经毁掉了。
※※※
辛无欢坐在窗下,歪著身子倚靠著墙,那双流动著灿光的银眸微合,像是在闭目养神。
她心里百转千回,望著这陌生、却又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男人,忍不住微微蹙眉。“辛先生请到寝宫外歇息。”
“这里很好。”
……对谁很好?延寿不悦地抿起唇瓣呼喊:“蕊儿?绣童?”
“她们被支开了。公主贵人多忘事,你不是已经差遣随墨去寻人了吗?”
“本宫身边无女官相陪,辛先生在此与礼不合──”
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其中银芒流动,映著温暖的红烛,他脸上有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公主该不会是怕了在下?”
延寿没答话。这么无礼的言语不该从一个大夫口中说出来,但辛无欢显然不是寻常的大夫。
她索性也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只希望随墨早些回来,让他们不用再如此尴尬地单独相对。她讨厌辛无欢眼中那种嘲讽的光芒,更讨厌他露出那讥诮的神态,她是丑,丑得无能为力,但,那又怎样?
她是宇文延寿,东海之国的公主,一个一生都在与病魔纠缠、随时都会随风化去的不祥之人;她习惯了旁人对她投来同情理解的眼光,那些眼神像是刀子似的一次又一次凌迟著她。
她又病又丑,徒有公主的头衔,却是个病得不肯死的妖怪。
尽管她的四肢在“死后”已经消了肥,白嫩白嫩得像是豆腐一样的皮肤泄气似的干瘪了下来;她的脸又干又涩,颧骨与额头高高隆起,双颊却强尸似的塌陷著;她的手交错著放在自己的腹部上头,感觉那里像是怀胎十月,有个又大又硬的圆肚子。还有,她那少年白的头发,随时都会一把一把掉落,露出难看的头皮。
她很清楚自己的模样,也难怪眼前潇洒俊朗得神仙都难比的辛无欢会露出那种神情。在他眼里,她必然是丑不堪言。然而他又不得不留在她身边,只因为她的父亲──宗主宇文祥瑞──不合理的命令:救不活公主就得死。
所有的人都怕她,就连那些长年随侍在她身边的宫女们也一样;她活得那样畸形,几次走到生命尽头,却总是又奇迹似的活返回来;她的样子一天难看过一天,只剩下那双笼罩著死气的眼睛还闪动著微弱的光芒。
她应该活得更像个病人,虚弱、无力、满怀悲伤,然而她却不愿意。
上天错待了她,因此她更要活得高傲自负,嘲笑无眼的老天。
思及此,她微微昂起下颚,就算自己真如此丑怪又如何?这人是个大夫,大夫有何权利批评病人的美丑?
看到她充满挑战的姿态,辛无欢有些好笑。这女子倒是很有骨气,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有那种骄傲的容颜。
她都已经快死了。
他十二岁开始行医,看过无数将亡者,她身上就有那种即将死亡的气息──混浊、污秽、周身带著浓浓的死气。他几乎可以看到她身后的阴影里矗立著由冥域前来拘魂的阴差,以及铁炼嘎嘎作响的怪声。
这女孩快死了,就算是他──有著“圣手”美誉的辛无欢也束手无策。
他很想同情她,还这么年轻,却受了那么多折磨;还这么年轻,命火却已经燃到尽头,然而他没有办法。
他所有的同情心都已经被摧折得半点不剩;在他眼里,躺在他眼前的不过就是一具将亡者的身体罢了。直到他看到延寿那一脸的倨傲,充满挑战的眼神冷冷瞅著他,仿佛正问著:你想怎么样?
他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坐在这里等她死吗?
他们两人就这样对峙著,空气中凝结著层层寒冰,几乎可以吐气成雾。
一个医者、一个病人,虽然是陌生人,但这层关系应该让他们拥有起码的默契,但此刻他们面对著彼此,却完全忘了这一点。
认真要说的话,他们此刻的关系,说是仇人好像还稍微妥切些。
“公主。”
突然,荷新踏入了寝宫,她身后跟著几名陌生的武士,他们全副武装,模样看起来雄壮威武,然而宗殿内的武士们从来不曾穿得这样正式。
“荷新?”延寿不由得笑了起来,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不需要再跟辛无欢单独相处,不用时时提防著会从他那流动著灿光的眸里看到厌恶。
荷新是之华姊身边的贴身侍女,之华跟圣衣来探视她的时候,荷新也会来。荷新总是悄悄地递些点心让她解馋,俏皮的眼儿水汪汪地眨著,诉说著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怎么来了?是之华姊命你来的?”
“是。”荷新垂首,她的眼飘向倒在一旁、兀自瑟瑟发抖的韩宝笙;霎时,她身子微震,俏脸上罩上寒霜,气急败坏地吼:“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韩大夫倒在这里无人闻问?!”
听出荷新声音里的怒意,延寿微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辛无欢,诧异地从他那双流动著灿光的眸中看出杀机。她张口想说什么,荷新的速度却远比她更快。
“杀了公主!抓住辛无欢!”
延寿错愕得没法反应。那是荷新说的话?!她真的说“杀了公主”这四个字?!眼前这面目冷峻无情的女子真的是以前那个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小脸儿上总挂著俏皮笑意的荷新吗?
因为她死过一次,所以醒过来之后这世界全都转了样?
没人理会她这个病公主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全副武装的武士甚至懒得先动手杀她──毕竟她又能跑去哪?他们一拥而上,摩拳擦掌对著“看似”文弱的辛无欢大夫。
是的,“看似”文弱。
谁会想到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竟会有那么快的身手、那么狠毒的手段──
八名武士一起出手,八名武士一起倒下。
荷新吓得傻了,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韩宝笙;或许是惊吓中所激发出的神力,单凭荷新这个弱女子,拖著一个大男人,竟也能走得那么快!八名武士才倒地,他们已经踏出寝宫。
辛无欢的速度更快。蓝袍风动,已经拦在门口与荷新过招。
延寿没注意到他们如何过招,她的身子抖得像是寒风中的落叶。望著倒在地上的八名武士。他们怎么了?方才韩宝笙倒在门外,她没看到他的惨状,然而这八个人就躺在她跟前。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她不复记忆。眼前的景况太凄惨,震得她的心简直要从口里跳跃出来逃走。
“好狡猾的小姑娘。”辛无欢空手而回,手里拎著韩宝笙多挨了好几指的身体;此刻的韩宝笙已无法叫痛,他翻著白眼、口吐白沫,手脚不住抽搐。“用自己的爱人当挡箭牌?我还以为她应该爱得更激烈些。”
延寿惊吓得说不出话来,颤抖著唇,惊恐地望著躺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号的武士,他们看起来状极凄惨,像是正有人拿著刀子在凌迟他们似的。“你……杀了人……”
“我?”辛无欢挑挑眉。“我没杀人,他们还活著。”
“他们现在这样子与死何异?”延寿蹙起眉,冷漠的脸上透著股厌恶。与死亡相处十多年的她并不畏惧“死”,但她无法见人如此受苦。
“每个人最后都是要死的。”他叹口气,俊美无俦的脸孔带著几丝讥诮。“你害怕?”
“本宫不怕死,但厌恶你的手段。身为医者,我以为你该有点慈悲心。”
“慈悲?”他想了想,决定从善如流。
他上前,再度点住他们身上的几个大穴,那武士们果然不动了,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像条死鱼。
她感到头皮发麻,恐怖的感觉从脚底一丝丝往上窜,浑身像是泡进冰水里似的抖个不停。
“他……他们的……眼睛……”
躺在地上的武士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活人能做出的动作。
“眼睛也不能动?”无欢呼口气摇摇头。“我想想……连眼睛也不能动的话,嗯……四白、瞳子胶、丝竹──”
“住手!”眼看他又翻起手要点穴,延寿连忙大吼,心里一急,身体不由自主地便弹跳起来,整个人伏在床上不住喘息,却还是挣扎著往前爬。“快住手……”
无欢微微蹙眉,扔下躺在地上的两名武士,眨眼间已经来到她身边扶住她,柔声道:“别乱动,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经脉可禁不起。”
“你……残酷。”延寿连忙使劲想拨开他,然而螳臂挡车也不过如此,她虚弱地拍著他的手臂,而那完全看不出有抵抗的意味。
“你知道他们是来杀你的吧?你刚刚听到了,‘杀了公主’。”他轻声开口,那双神秘的瞳静静地凝视著她,瞳里慢慢流动著灿光,如梦似幻。
“知道。”延寿努力支撑起自己,努力不让自己被那双眸子迷惑;她是如此的专心,连说话都变得迅捷清晰。“他们只是受人之命,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有机会,他们会给我一个痛快。”
“所以说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会乖乖的引颈就戮?因为他们也是迫不得已?”辛无欢好笑地望著延寿那张惨白的脸,她的唇颤抖得那样厉害,好像那些人是她亲手杀的。
“不……当然不是。但这样……这样折磨他们太……太残忍。”
“嗯,原来如此。公主是嫌弃在下手段太毒辣?这个好办。”
他说著,身形别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