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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车子停下,他都没有说过话,似乎今天晚上什么异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两个只不过恰好下班时相遇,他送我一程而已。
下车后,他要送我上楼,我说不用了,他直接抓起我的胳膊,把我塞进电梯,等到我家,他却连电梯都没下,只是站在电梯门口看我进了门,朝我说了声“晚安”后,就关上了电梯门。
我忘记了开灯,就直直地走进屋子,脚不知道被什么一绊,人重重摔到地上,心灵上的疼痛早已经让全身麻木,所以一点没觉得疼。我蜷缩起身子,脸贴着冰冷的地板,眼泪无声无息地坠落。
没有光,没有人,只有黑暗,我任由自己在黑暗中沉沦,真想就这样睡过去,最好再不要醒来,那些旧日的光影却不肯放过我,一一在我面前闪过。
经过叼着烟斗的闻一多塑像,继续向前走,会看到一片小小的荷花池,据说这里才是朱自清荷塘月色的真实地点,不过这个小荷塘的荷花不多,和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相去甚远,再加上,清华还有个大荷塘,所以这里人迹较少。
宋翊也许就偏爱这里的宁静,所以常常捧着书本在这里的亭子看书,我也常常拿着书到这里看,不过不是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池塘边的树丛中。荷花虽不多,可树木繁茂,池水清澈,有时候,看累了书,就抬头远远地看看他,再赏赏周围的景色,方寸之间,却也有白云悠悠、绿水迢迢之感。
那个时候,宋翊正在备考GMAT和TOEFL,每日里带着个随身听,一本红宝书,常常倚着栏杆,一坐半晌,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在发呆,实际不是在默背单词,就是在练习听力。左右无人的时候,他也会吟诵出声,在亭子里来回踱步,那个时候,我就会放下手中的红宝书,静静地看他。
整整半年的全心投入,考试结果出来时,他的成绩却远未达到他的期望值,那个时候GMAT还是笔考,他根本没有可能参加第二次考试。而距离申请,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更重要的是,明天是他决定是否接受保研的最后时间,他的辅导员劝他暂时放弃出国,接受保研,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一条是完全无风险的康庄大道,一条是已经快要看不到希望的荆棘小路,选择其实很明显。
我听到消息时,立即就向池塘跑,果然,他在那里。
正是晚饭时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闷热的风将池塘吹皱。他不是站在亭子里,而是高高地站在亭子的栏杆上,风吹得他的白衬衣如张起的风帆。乍一眼看去,只觉得古旧的红亭、繁茂的古树,都成了他的底色,只为了衬托他这一刻的轩昂挺拔。
一阵风过,将四周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他忽地双手张开,面朝着天空,朗声吟诵:“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然后,他跳下了栏杆,高高兴兴地向外跑去,我凝视着他的背影,轻声吟诵出了横联:“水木清华”。
那个晚上,篮球场上,他和队友打得电子系惨败,他的笑容灿烂耀眼,没有人能想到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也正面临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抉择路口。
第二天,他告诉辅导员,他仍然决定放弃院里的保研名额;半年后他用其他的优异,弥补了GMAT的失利,成功拿到伯克利的入学通知书。
他就如同他当年鼓励我一样,不到最后,绝不对自己轻言放弃,即使到了最后,也仍不会放弃。
从十七岁开始,我经历了无数次的失望、失败,伤痛或小或大,每一次我都能擦干眼泪,握一握拳头,再次出发,只因为篮球场上他眼底的阳光,荷塘边上他水清木华的身影,可是这一次,谁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再次出发?
屋子的门突然开了,保安打开灯:“苏小姐,苏小姐……”
宋翊看到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的我,一把推开保安,奔到我身前,低头探看我,我猛地扭开头,用手遮住眼睛。
保安站在一旁,不安地解释:“宋先生说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他来敲门,也没有人开门,却听到手机的铃声在屋子里响,他不放心,所以请我们开门,我……我想着宋先生是苏小姐的男朋友,保险起见,还是开门看一眼……”
我捂着脸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吃安眠药,我就是太累了。”想坐起来,手上却一点力气没有。
宋翊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用被子捂住我,又赶紧打开空调,我拉起被子蒙住头,听到他送保安离去。
感觉一个人坐在了床沿上,我疲惫地说:“请你回去,我和怜霜是好姐妹,请不要陷我于不仁不义。”
长久的沉默,我感觉到他的手从我手边轻轻拂过,似乎想握住我,却在最后一瞬间,缩回了手,好几次,我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一把带着疲倦的喑哑声音:“对不起!”
感觉到床垫一松后,关门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再次彻底死寂。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漫延开来。原来,一切的男女关系,不管在开始时多复杂,不管过程是多甜蜜,在结束时,都可以只用这三个字做告别。
第十三章 谎言
我的爱情已经失落,我已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爱你,
那便让我坚守这不爱的谎言。
是不是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抵抗力分外弱?
我在雪地里等宋翊时,身体都冻僵了,也没感冒,可昨夜只是吹了一点冷风,睡了一会儿冷地板,却感冒了。
晕沉沉地起来,吃了两粒泰诺,爬回床上继续睡。说是睡,其实并没有睡着,接近一种假寐状态,外面的事情似乎都知道,楼道里邻居的关门声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可是大脑却很迷糊,好像一直在下雪,在模糊不清的大雪中,漂浮着一个又一个残碎的画面。
宋翊在前面走着,我用力地跑呀跑,我马上就可以追上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一换,他就没在走路了,他坐在车里,我拼命地叫他,拼命地追他,可是车都不停。
突然,麻辣烫出现在路前方,她双手张开,挡在飞奔的汽车前,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差点将她撞飞。
她长发飞扬,鲜红的大衣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宋翊下车,向她走去,我向他伸着手,想叫他,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终于走到麻辣烫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我看见一黑一红的身影,依偎在寒风里。
麻辣烫在他肩头幸福地微笑,宋翊却抬头看着我,他的脸在飘舞的雪花中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盛满悲伤。那悲伤令人窒息,好似凝聚着世间一切的黑暗,让人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不管站在多明媚的阳光下,其实仍生活在地狱般的黑暗中。
不要这样!我在心里呐喊。你是属于阳光的,我可以不在乎你是否爱我,可是,请你快乐!
我的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他眼睛中的哀伤如此分明,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睛,希冀着能将阳光放回他的眼中。
我触碰到了他的眉眼,可他眼中的悲哀只是越重,我将手指抵在他的眉心:“如果我将来还可以笑一万次,我愿意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都给你,我只留一次,我要用那一次,陪你一起笑一次。”
他握住了我的手指,他手掌的力量、掌心的温度如此真实,真实得不像做梦。
“蔓蔓,我们现在去医院。”他半抱半扶着我下床,用大衣和围巾把我裹严实。我四肢发软,头重脚轻,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走出大楼,细细碎碎的雪花轻轻飘着,整个天地都混沌不清。我心里想,这的确是做梦,精神松懈下来,胳膊柔柔地圈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也彻底依靠在他的怀里,至少,在梦里,他可以属于我。
他的动作呆滞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任由我往他怀里缩,用自己的大衣将我裹起来。
宋翊招手拦计程车,我靠在他肩头笑,这真是一个幸福的梦!
在漫天轻卷细舞的雪花中,我看见陆励成的牧马人,他的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车窗的玻璃半开着,里面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宋翊扶我进计程车,车开出去时,我忍不住地回头张望,看见半截烟蒂飞进雪花中,那匹黑色骏马在雪地里猛地打了个转,咆哮着冲出去,将积雪溅得飞向半空。
宋翊摸着我的额头,眉间忧色很重:“在看什么?”
我微笑:“我的梦越来越奇怪了,梦到陆励成的牧马人停在我家楼下,他坐在车里抽闷烟。”
宋翊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看向车窗外。我觉得身上发冷,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宋翊索性把他的大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我靠在他肩头,感觉全身又是热又是冷,意识渐渐模糊,心里却难过地想着,醒来时,他就要消失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泪一点点印到他的肩头。
我清醒时,眼前一片素白,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里梦见自己醒了,还是真的醒了。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一阵阵飘进鼻子。手一动,觉得痛,才发现连着一根输液管,神智渐渐恢复,正在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麻辣烫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进来,看我抬着自己的手,盯着研究,几步跑过来,把我的手放回被子中:“你老实点。”
“我记得我吃了两粒感冒药,怎么就吃进了医院?难道那个药是假药?”
麻辣烫的眼睛像熊猫眼:“看来是没事了,已经知道耍贫了。”她喝了口水,静了一静,突然声音拔高,开始大骂我,“你多大了?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发高烧?泰诺可以治高烧?我看你脑子不用高烧,已经坏了!我告诉你,我守了你一天一夜,回头,老娘的人工费一分不能少……”
我盯着天花板,那些迷乱的梦在麻辣烫的声音中时隐时现,到底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实?
“谁送我来的医院?”
麻辣烫满脸的怒气一下就消失了,微笑着说:“陆励成。宋翊看你一直没去上班,又没打电话请假,就给陆励成打了个电话。陆励成觉得事情不对,就去你家找你,你知道不知道医生说什么?幸亏他发现得早,否则你真的很危险……”
我茫然地想,原来真的是梦。
麻辣烫嘀咕:“蔓蔓,陆励成究竟对你怎么样?”
“啊?”
我满脸的茫然麻木,让麻辣烫极度不满:“我在问你,陆励成对你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不能不回答,只能说:“我想见他。”
麻辣烫把手机递给我,脸凑到我跟前说:“苏蔓!你只是喜欢他,并不欠他一分一毫,在他面前有点骨气!”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示意她给我点私人空间。
她不满地冷哼:“重色轻友!”走出病房。
“喂,我是苏蔓。”
“什么事?”
“听说是你送我到医院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
“你……你能不能来医院看一下我?”
电话里沉默着,沙沙的杂音中,能听到寂寞空旷的音乐声。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