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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的研究狂魔。”终于,他决定了答案。
“我懂了,就像有人终其一生去研究复制人一样,对国家对社会没有实质上的贡献和帮助,但还是愿意花下大把大把的金钱去钻研,你所谓的他们也是偏像于这类的人吧?”
黑浩苦笑,“他们……想证明,自己是上帝。”以为物种是可以由人手捏造形体,任他们捏扁搓圆。
“那么他们在实验成功之后将你放出来了?”她还以为这类的研究物是珍贵的资产。
“不,我是逃出来的……我们。”
黑浩这时的笑容真实了些,可以想见他对于能逃出研究所是多么高兴,也不难猜想他在研究所的生活称下上幸福美满,所以纔会如此渴望自由。
沈宁熙又想到了矛盾之处,“既然逃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自杀寻短?”逃出了生天,不是应该更努力活下去吗?否则逃不逃根本没有任何差别呀。
“我自卑。”他的回答一如那天在石堤上的答案,只是这回沈宁熙明白了他所谓自卑的模样并不是指现在人模人样的他,而是身体里另一个基因所带来的变化。
黑浩坐在老旧沙发上,右手橕在下颚边缘,长指靠着薄唇,半挡去了好看的唇形,突地,他念头一动,高大的身影消失,沙发椅上还残留着原先人形重量的痕迹,而同样的地方只剩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灰鼠及一条被单。
“我身体里潜在着这么令人厌恶的生物,思心、肮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伸出了短短的鼠手,在灯光下拉出的鼠形阴影不及一个人的巴掌大。
“拥有这么可耻的模样,我觉得……还是死了的好。”
沈宁熙嘴里吐不出任何一个安慰的字眼,因为她太清楚那种浮现在脑于里“还是死了的好”的想法,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存活下来的勇气和动力,幸运的人,有着牵绊的亲人及劫舍下下的眷恋;不幸运的人,在盲目寻找摸索之后仍只是盲目,谁能告诉他们该怎么样呢?
她是无法体会他对自己特殊的体质有着怎生的挣扎,毕竟若非当事人是绝对无法了解,若是硬要表现出同情或是宽心接受,那太虚伪了,她做不来,她无权干涉他求生求死,就像她也排斥别人对她的悲观多加评论。
“我们在研究所里学到的,只是如何成为一个听话顺从的废物,逃离开了那里,以为人生就此改观,没想到要面临的世界竟然是那么陌生。”
从孤儿院被领养,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一个和乐完整的家族,谁知道踩进去的,却是一处牢笼,在那里,他们不过是实验用的白老鼠,没有人权,不能随意闹脾气要任性,否则动辄就是电击棒伺候,明明是可以沟通的人类,“他们”却宁可用对待动物的方式对待他们,只为了将他们训练成只听话而下敢反抗的实验动物。
而逃离了丰笼,纔发现……外头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无法谋生、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回忆。他们像是一群闯入了奇异年代的古人,对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也对一切事物陌生而无所适从,孤立无援。
“所以除了跳海之外,你还会一直想办法死罗?”沈宁熙从他的话里嗅下到一丝丝想活的欲望,简直和她如出一辙。
“对。”黑浩应得很肯定。
同类,她找到同类了!
第四章
沈宁熙收留了黑澔。
收留他的理由正如同当初将他拖进面包店里的原因一样——不可考。反正就是自然而然,她觉得有义务将他留下来,可能是他一副愣笑憨傻的模样,万一放他离开,哪天在马路上看到被车轮辗扁的老鼠干,她小小的良心还是会被道德的鞭子给狠抽一顿——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分辨那只横死街头的鼠辈会不会是他的化身,猜测加上怀疑,她岂不是又要自找苦吃地陷入胡思乱想的梦魇里?
她将他安排在五楼,虽然那层楼不在她租赁的范围内,下过因为这整栋公寓的闹鬼传闻,让二、三、五楼闲置了两年半,平时少有人烟往来,就连她的房东也只有在每月初收租时会踏进这栋据说枉死了五个人的凶宅。
没有五楼的房门钥匙,下过黑澔可以随心所欲的变大变小,一道小门缝就足以让他钻到屋里,再由内部开门,恭迎沈宁熙大大方方进入。
五楼没有任何摆饰,空荡荡的大厅只要小小一个声响都会造成巨大的回音,几张来下及丢弃的废桌椅东倒西歪的散落在墙边,上头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足见其荒置的年代,灯座里没有日光灯,两房两厅的空间在黑暗中更显阴森森,只能借着对面屋子投射过来的微光视物。
沈宁熙简单地搬来两床旧棉被,一床是厚被,拿来铺在地板上当床垫,一床是薄被,当然是拿来蔽身的,如果他还觉得冷,他身上那件被单也可以充当辅助。
“你暂时睡在这里好了,如果突然有什么陌生人进来,你再赶快变成老鼠避难,不过你放心,自从半年前有一群学生说要进来探险,凌晨三点从这里尖叫逃窜到警察局之时出了车祸后就没人敢进来这里了。”沈宁熙抖开厚被,一边说道。
“为什么会尖叫逃窜?”
“听说是遇见鬼。”她耸耸肩,“来,替我拉住被子的另一边。”这样她纔方便铺床。
“噢。”黑澔听话地张臂抓住被子两角,看着沈宁熙上抖下抖地将整床厚被摊开,他还是觉得好奇,“这里真的闹鬼吗?”
“当然没有呀,我住在楼下这么久了,也没见过什么鬼不鬼的。”除了偶尔有些脚步声、哀泣声之外,哪有什么异状?
“那……地板上那一圈图案是什么?”黑澔指着厚被将要铺上的那块地砖上有一团白色粉笔圈画出来的人形。
“就是五楼那个小姐吃安眠药自杀后躺下来的样子呀。”沈宁熙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闲聊,殊不知她句子里所表达的是一件在报纸社会版上纔会出现的新闻。
铺好了垫被,沈宁熙将腋下夹着的薄被搁在上头。拾起头,看见黑澔一脸很受打击的错愕,她轻哎了声,安抚道:“放心啦,那个小姐吃药没死成。”这么没胆噢?
黑澔纔正准备松口气,沈宁熙纤指指向没有窗帘的阳台,又补充道:“她是从阳台跳下去死的。倒是常听说一楼有鬼魂飘荡,不过只是听说,我想如果那个小姐真的还在这里徘徊,可能也只在一楼活动吧。”
她给了他一个“别怕别怕”的甜笑,只下过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常笑的女孩,要硬扯出令人心安的笑容也属困难,何况是在此时灯光暗、气氛沈的凶宅里,黑影交错的阕魇在她脸上投射出来的效果很是吓人。
“我一定要睡这里吗?”黑澔的笑容很僵硬。
啧,真麻烦,她棉被都铺好了耶,还挑剔呀?
“那你要睡三楼吗?”她问。
“三楼又是怎样?”
“三楼之前有两男一女在那里谈判时,两个男人两把菜刀把那个女人剁成四块,后来他们又各自互砍五十刀,在警察接到报案赶到时,三个人都死掉了。”沈宁熙边说边准备将垫被再折起来,搬到三楼重铺。“如果你要睡三楼,我这床被子就报销了,三楼那一大片的地板都红红的——”
她的抱怨还没完,黑澔已经快手挡下她的动作,笑得很谄媚。
“我不选了,就睡这里。”他觉得三楼的怨气比这里重,说不定深夜时分还会看到三条鬼魂在眼前上演全武行,万一将他这个路人甲错认成哪一号的负心汉砍,他就划下来了。
“你不顺便问问二楼吗?”这栋公寓还有一层可供选择哩。
看她很有兴致,黑澔实在不好意思打断她。“你说吧。”对于那层也是没人敢住的房子,他有心理准备了。
“二楼我倒是不知道之前往生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因为在她搬进来之前,惨事就已经发生。“我只知道之后住在那里的大学生后来被送到精神病院。”真可惜,她觉得那个大学生人还满好相处的,大概是考试压力过大,送到病院时还一直嘶吼着每天都有人在他枕头边背长恨歌给他听,可怜。
“不用了,我还是睡五楼。”他认命地叹气。
“我也觉得五楼是最好的选择。”很好,达成共识。“好了,没事就早点睡吧。”
“宁熙。”他叫住她。
“叫我沈小姐!”要她重复几次呀?!沈宁熙擦腰回头,轰出不满。
黑澔很摆明将她的话当耳边风,径自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收留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愿意,但是我真的很谢谢你。”
别说他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呀。沈宁熙暗暗嘀咕。
没事将一个像颗明亮太阳的男人带回来做什么?照亮她的灰暗生命吗?
“我以前在研究所里读过的一本书,形容如你这样的人,就像是颗照耀大地的温暖太阳,扫除一切阴霾。之前我一直不信世上会有人带给我这样的感动,但是我错得离谱,在我遇到你之后,我嘲笑我自己过去的愚蠢想法。”他忏悔自己以前的过错,错在不信任人性。
沈宁熙嘴角一撇,这是她这辈子听到最好笑的笑话,生平头一遭有人用“太阳”形容她,如果是反讽,她相信,可是黑澔又露出那一百零一号的恳切神情,好像只要她对他的话有丝毫怀疑就是对不起他一样。
老天,她不要将她的阴沈感染给别人就阿弥陀佛,哪来的余光扫除什么阴霾?太强人所难了吧!
“那是因为你先遇到了我,纔会误以为我是好人,等你再多打混一段日子,见识到更多的人,你一定会发现我不过是颗暗淡无光的小星星。”沈宁熙可没忘记黑澔的人生历练正如同一个甫出世的小婴儿般单纯,以前他在研究所里接触到哪些人她不清楚,不过会让他渴望逃离,想也知道他不会受到太人道的对待,所以误将她当成好家伙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她没打算将错就错,也不想让他对她抱持着太多美化的想象,省得日后发现了事实而失望更大。
“那是因为周遭的灯光太亮,纔会模糊了你发出来的光芒。”越是明亮的地方,星光越是暗淡,这是不变的道理。
“是呀,所以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她周遭现在最亮的东西就是他了,尤其一笑起来简直光芒万丈,十足的大太阳,没看过哪颗星星在太阳面前还能拚得过光芒的,那叫不自量力。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会让你感到惭愧的人呢?我根本没资格,我只不过是只妖怪……”他将最恶毒的形容词用在自己身上。
半人半鼠,听起来令人作呕,连他自己说来都觉得寒毛直耸。
沈宁熙原本闷痛了一整天的胸口在看到黑澔由鼠变人的那一刻已经不药而愈,现在竞又隐隐泛疼起来,下知怎么的,越是看着黑澔自嘲轻吐出他是妖怪的淡淡浅笑,越是觉得闷痛加剧,几乎像是有人拿榔头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用力敲打着。
好疼……可是这疼痛仍是太陌生,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今天若是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妖怪”,她没有任何感觉,也许心里还会暗暗附和,可是从他嘴里说来,却让她无法产生认同感,总感到……好悲哀。
要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缺点或是……疙瘩,需要多大的勇气,而且是用这么云淡风轻的方式,要不是修养太好,就是太苛刻自己了……他是前者,恐怕也是后者吧。
黑澔怱地觉得原本就没有光线的屋于里像是猛然罩上一层黑布,突兀的吸引他所有注意力,他仰起颈,寻找让屋里陷入更黑暗的源头——最后,视线落在沈宁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