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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没什么是不能放置的。史丢比是第一个例外。
在美国留学时他时常半夜在书桌上睡着,有一次做梦,梦见自己带着史丢比来到“杂物”的架子前,命令狗崽子上去,小卷毛嗷嗷嗷声音稚嫩地抗议着,他就弯腰把那家伙放到架子上,小卷毛刺溜就跳下来,跌在地上滚了一圈,非跟在他后面。
沈彻是第二个例外。
摆哪里似乎都不对,最后这个小麦卷少年就一直在他的仓库里快乐地打着网球。
他每次走进仓库想找点东西,都能看见到处乱跑的史丢比和到处乱飞的网球。处理集团业务很累的时候,史丢比就咬他的裤管,小麦卷会跑来烦他:“学长,你帮我看看这道高数啊!”
到底是怎么看待史丢比彻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希望对方怎么看待自己,不是救世主,不是温柔的大哥哥。
在体育馆的洗手间里,他并没有真的放弃那只小金毛,他有动摇过,只是没有告诉他,对沈彻隐瞒湿地公园的计划,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被利用了。因为相比那个从收容所里带走他的少年,相比那个在网球场的灯光下耐心地为他补课的大哥哥,这才更像真实的安嘉冕。
如果这个世界上能有那么一个人,知道他黑暗的秘密,却还是愿意亲近他,依靠他……
他仰望着高高的老榕树,手心贴在树干上:
“我希望那个人是沈彻。”
、122
天快亮的时候JASON总算起草好合同;走出帐篷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流激得打了个哆嗦;已经早上六点了,但云很厚;看不见一丝微光;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峰顶依旧掩盖在渺渺的风雪中。不远处的指挥帐篷里灯已经亮了一个晚上,他听到马修未婚妻的声音;卡特队长多半彻夜未眠。
帐篷里聚集了来自各国的登山好手和好几名夏巴人向导,大家围坐在长桌旁;挑灯夜战;这阵势很像诺曼底登陆前的作战会议。因为沈彻最后的那通通话;卡特队长决定天亮后组织营救队上山救援,但JASON看得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次冒险的营救行动。
“他们已经困了超过二十个小时,随时会有肺水肿脑水肿的可能,时间很紧迫,我们必须天一亮就出发。”卡特队长掐灭烟头,抬起头来,“不过天气还没彻底转好,随时可能有第二轮风暴,这差不多等于找死,想要退出的现在就可以退出。这是一次志愿行动。”
帐篷里一阵沉默蔓延,有人叹息,有人默默离开,有人看着线路图直摇头。
“所有参与营救行动的人,都会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报酬。”JASON在这时走上前,将那份手写的合同放在桌上。
卡特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合同,合同已经被旁边一只手率先拿过去,大块头的美国佬扫了一眼合同,不禁吹了个口哨:“安氏真是大手笔。”又扫了眼最末,扬起合同对在场所有人道,“有安嘉冕的签名。”
“这算什么?”有人黑着脸起身,显然是觉得受到了侮辱。
美国佬目视英国人离开的背影,豪爽地冲JASON笑道:“Anyway,I like that!”然后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其实我已经打算加入了,but I guess it is called 锦上添花?”
JASON环顾还留在帐篷里的人,知道希望就在这些人身上,他缓慢而郑重地道:“各位,钱不是一切,那只是感谢的一种方式,或许是俗气了一点,但贵在实在,中国有句古话,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觉得这是很带劲的一句话。”
一位华裔探险家鼓了两掌,比出大拇指。
卡特队长站起来:“现在最后一次征求大家的意见,首先你们必须明白,这次行动必须冒很大的风险,最重要的一点,”希文卡特看向长桌对面的律师先生,神情严峻,“他们被困的时间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生还的可能性微茫,而就算是最顶尖的登山好手,在这样的天气,也不可能在十个小时内到达三号营地附近,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JASON当然明白卡特队长口中的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帐篷里陷入一片死寂,这时有人唰地掀开帐篷帘走进来:
“用不了十个小时,我会和你们一起上去。”
JASON猛然回头,看着穿着防寒服走进来的安嘉冕,心说你还是病人,你不去拖累救援队就阿弥陀佛了,你还以为有你加入人家就能如虎添翼用不了十个小时了?卡特队长显然也有些如鲠在喉,正要开口,这时从黑夜尽头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
在安静的营地里那声响如雪崩般让人不寒而栗,JASON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表情波澜不惊的安嘉冕。
军绿色的帐篷刺啦啦地抖动,通讯器材里起了一阵杂音,透过刷拉扬起的门帘,刺眼的白色光柱惊鸿掠过,大本营里不少人钻出帐篷,惊诧地仰起头,直视巨大的银白色直升机从天而降。
从直升机上下来一名戴眼镜的女秘书,穿着单薄的风衣,在搅起的风中捂着脑门小跑着朝安嘉冕赶来。安先生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夹,在秘书小姐体贴的手电光辅助下扫了几眼,点点头,秘书小姐递上笔,安嘉冕低头刷刷刷在每一份合同上签完字,转身拿给JASON:“让他们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JASON想说“你都准备好了你还让我起草合同你这不是坑下属吗”,话还没出口安嘉冕已经瞧出他脸色,淡淡一挑眉盖上笔盖递给他:“两手准备。”
律师先生领命而去,安嘉冕忽然从背后叫住他:
“代我向大家转告我的谢意。”
JASON看着安嘉冕严肃地说完便转身向女秘书交代着什么,摇头笑了笑,这表情真文不对题啊。
按照安排,海豚直升机会载营救队到二号营地,再悬停放他们降下。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那已经是直升机能飞的极限。剩下的路程,他们必须自行携带爆破和救援设备去完成。
七点整,救援队整装待发。直升机的螺旋翼几秒内已搅得空气霍霍作响。JASON望着银灰色的机身缓慢攀升至高空,远方晨曦中的雪山薄雾弥漫。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们所能仰仗的,只是这片雪域的仁慈。
。
阿彻眼皮动了动,恍惚中好像有什么在眼前发着光,他浑身虚脱,眼皮都被冰黏住了,却没有力气抬手揉掉,对光明的本能驱使他努力眨着眼睛,沉重的眼皮在撕裂般的疼痛下终于张开一条缝。
他愣了愣,狭窄的视野里竟真的下起了雪。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满地都是,冰崖不见了,一夜间,他和秦修就坐在了这片柔软的雪地里。如此温柔的雪,像是落在珊瑚街的公园里,像是从家里的小斜窗飘进来,一点也不像身在酷寒的世界最高峰,可是……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他猛地察觉到什么,惊愕地抬起头。
一线天光悬在头顶,他用力睁开眼皮,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冰缝再次出现了!圣洁的白光静静地洒下来,在他们身边流淌。
天空放了晴,冰缝后是一抹纯净得仿佛能透见星光的蓝色。因为氧气稀薄,即便在白昼,也能望见徐徐闪动的星光,天空的蓝是他从未见过的,深邃又透明,他被这阳光与星光同在,黑夜与白昼比邻的不可思议画面怔了半晌,忽然才听到什么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扑刷,扑唰,一下一下,像是……翅膀的拍打声?
一道影子从冰缝的上方掠了过去,接着又一道掠过去,扑张开的翼展在他眼睛上投下形状优美的影子。
“秦修……秦修!!”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狂般大喊着。
趴在他身后的人抬起头,下巴无力地搁在他肩膀上,手眷念地在他腰上紧了紧:“怎么了?”
“是蓑羽鹤!!”他激动到声音都无法连贯,积水的肺部像残破的风箱般抽动着,“是蓑羽鹤!它们就在头顶!”他慌慌张张去摸马修的相机,想上好镜头帮秦修拍下来,可是手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每一次咬牙拼命觉得自己好像拿起相机了,低头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幻想。
秦修的手从背后探过来,循着他的手臂一路摸索,摸到长镜头,抖抖索索地上好镜头,又摸索着将相机塞到他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一起举起相机:“在哪儿,你告诉我,你来看,我来拍。”
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阿彻睁着刺痛的眼睛,费力地仰着头,秦修的肩膀靠上来,好让他能把头稍微枕得舒服一点,他就这么靠着秦修的肩膀,气息虚弱地道:“再高一点……”
秦修把手里的相机又举高了一些。
“太高了,离我近点……”
相机挪到他眼前,阿彻屏息凝视着取景器,他现在浑身能动的只剩下嘴和眼睛了,他要靠着这两个尚还灵敏的器官帮秦修拍下这辈子最想拍的风景。
害怕自己一眨眼就会错过那惊鸿掠过的影子,可是,当它们飞过来时,他发现它们竟然飞得那么缓慢,像一群善意的天使,留给他大把的时间帮秦修抓拍下最好的一帧画面。
“它们过来了……”他屏息了一阵,眸光一闪,“就现在!”
秦修握着他冻僵的手,用力按下快门。
阿彻还能看见取景器后的画面,真美啊,就像身在深海,望着一群精灵自由地在洒满阳光的浅海遨游,他恨不能立刻让秦修看到,又怕他真的没有机会再看到,颤抖着嘴唇想将照下的景象描述给他听,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说清了没,只听见秦修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地应着什么。
他在这道最爱的声音中疲惫地闭上眼。
谢谢你犬神大人,谢谢你让我变成人,谢谢你让我保留下他最喜欢的尾巴,谢谢你让我找到他,谢谢你让我实现了和他一起拍蓑羽鹤的愿望……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有奢求了,但是无论如何请您再实现我最后一个心愿。
请一定要让秦修平安获救!请把他的眼睛还给他!
还有什么可以交换的,请你一并都拿去吧……
。
——酱油——我要搬去庚林市——你记得了——庚林市——
——酱油,打个滚,卖个萌!
——酱油你看,那些鸟是蓑羽鹤……我的梦想之一,就是有朝一日在最高峰的峰顶拍摄飞越山峰的蓑羽鹤。
——你怎么总是绑着个酱油瓶?那干脆我叫你酱油好了。
、123
不知何时寒意褪去;身上暖洋洋的;尤其是腰上,好像团着一团热乎乎的东西;阿彻迷迷糊糊睁开眼;一道金色的虚影映入眼帘,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下竟是暖和的草地;迎着刺眼的阳光虚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半大的豹子晃着尾巴立在他身上。
他一下子认出来:“普雷尔?!”
小豹子的尾巴扬起来勾了勾。
卷毛青年笑着坐起来;一把抱过在他身上撒欢的花豹;在怀里高兴地揉来揉去:“哈哈普雷尔你还活着啊!”
小花豹亲昵地爬上他肩头;阿彻抱着普雷尔站起来,四下是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但是他想不起来这是哪儿,不过虽然是草原,但是未免显得太冷清太安静了。
风卷着几根草茎飞过,却没有一点声音,阿彻动动狗耳朵,正觉得奇怪,忽然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顺风飘来:
“阿彻……”
他从没听过这么温柔的呼唤声,光是听着那声音,心里就暖成一片。他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大草原,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不知从何处来,不知要往何处去。但是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哪怕只听一遍,他也能本能地认出来,那是每个人还未来到这个世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