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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姓邓,还记得神宗变法的初期,有位从西北专程赶到京城,歌颂王荆公的人吗?对,就是那句千古名言“笑骂由汝,好官须我为之。”的邓绾。
邓绾在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前的人生前面介绍过,这时不赘述。要说的是他变法结束后的遭遇。他惨了,严格地说他既没有像吕惠卿那样背叛王安石,也没像李定那样痛殴苏轼,更没像章惇那样当廷向司马光咆哮,总之是个在金钱面前低头,在高官面前低头的偏软人类,可他居然是新党第一批元老最倒霉的一个。
他在元祐年间被高滔滔踢出京城,到外地反省。本是很正常的事,谁不是这样呢,可他胆子小,身体差,被贬到第一站扬州之后,刚刚有命令再贬远点,到……滁州,他就死了。
滁州是当年赵匡胤大展神威,组织那次空前威武的晨跑运动,从清流关跑到滁州城,砍倒皇甫晖的地方。本就在江淮一带,离着扬州很近的,你怕什么嘛。
至于吓死吗?
可他就是死了,年仅57岁。从此之后,他的儿子们对旧党,对高滔滔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抓住一切机会去报复。其中以他的二儿子邓洵武做的最成功。
邓洵武,正牌进士出身,博闻强记精通历史,哲宗时期担任秘书省正字、校书郎、国史院编修,具体的工作是重编《神宗实录》。这太理想了,以他对高滔滔的仇恨,可想而知,他写的书里高滔滔能变成什么样。本就是老巫婆了,还不得头上长角脑后披毛,每晚吃三个小孩子当宵夜?
写得狠了点,后遗症出现了,哲宗死后,他被向太后一伙儿盯住,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没能造成实质伤害,只是调离了国史院,去起居舍人那儿报道,从写历史的变成皇帝的私人秘书。
邓洵武很失落,关键时刻一个即将倒霉的重臣帮了他一把。
连载(1564)
蔡京,在贬职之前,力挺邓洵武,把他又保回到国史院。这看似一步闲棋,却对蔡京一生的命运至关重要。什么是聪明人,蔡京最高明的一点就在于善良。
与他接触的人没一个不说他善良的。不管他做了什么,每个人见到他时,都会如沐春风。从最初他处在下位,对领导对同事零拒绝开始,到他日后权倾天下长盛不衰,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正在伤天害理进行中,都面带笑容。
这就是所谓的态度决定一切。哪怕是金玉良言,连喝带骂地说出去,也没人接受,甚至可能结仇。而带着三分笑意,哪怕伤到了谁,都是“不小心”的~
蔡京力保邓洵武就是这样,自己身在雪中,也给别人送碳,让对方感动到死。这样结到的朋友,就算不在一起工作,都会有大用。
用处来了,邓洵武要把蔡京搞回到开封城来,这个想法是多么的疯狂。他只是个小官,父亲还死了,从哪一点来说,都不可能有童贯的能量大,可事情真的办成了。为什么?因为他的特殊本领。
——邓家的家传套人大法,外加邓洵武本人的历史功底。
想套一个普通人都要大费周折,何况是诱惑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为了达到目的,邓洵武做了海量的准备工作,超级多的数字理论,完美的震撼效果,他相信只要抛出去,必定会让赵佶热血沸腾,无法自制。但是他仍然很小心。因为这些都得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面。
赵佶是不是跟他的父亲,他的哥哥有一样的灵魂呢,曾经让哲宗心动的东西,会不会也让赵佶怀念?这可真是说不准,从赵佶登基以来最初的大半年里,他是多么的旧党啊。
……可是,谁又能忘记,哲宗从十岁起一直忍到十九岁,这期间任凭高滔滔为所欲为,坚忍的程度在历代帝王中极为罕见。
思前想后,弟弟也许和哥哥有些相似。但就算不像,该做的事也要去做,尤其是向太后已经死了的现在。某一天,邓洵武终于找到了机会,单独接近了新皇帝。
连载(1565)
邓洵武:恭喜陛下。
这种开场白很正规。
赵佶:喜从何来?
赵佶也习惯,每个皇帝每天都要被恭喜很多次的。
邓洵武:陛下的宰辅选得好,韩相公、曾相公众望所归。
赵佶沉默,这事儿前两天有人说过了,是中书舍人徐勣,很可能会因为这事儿在史书留名,现在邓洵武来,第二次贺喜没红包的。真是浪费时间。
却听见邓洵武叹息了一声,说,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赵佶立即警觉。
邓洵武说了下面这段话。陛下是先帝之子,首相韩忠彦是已故宰执韩琦之子。先帝当年改革实行新法,韩琦反对,现在韩忠彦执政,继续反对新法。以此看来,是韩忠彦能继承父志,而陛下不能。
赵佶神色大变,这是侮辱!为人子者继父业,这是起码的职责,是延续血脉的骄傲,是对父亲的认同。如果不能,不是承认父辈有错,就是自己无能。
这让一个刚满21岁的聪明、好高、血气方刚的青年如何忍受?!可是又能说什么,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哪一样都真切地背叛了父亲和哥哥。
难堪的沉默中邓洵武在坚持,他当然不是来特意地侮辱皇帝,现在局面良好,一切都在掌握中,皇帝的情绪在波动中。
他紧接着说了一句,您想绍述父兄之志吗?
赵佶更加沉默了,他怎能不想,这是个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事情。作为一个21岁的青年,神宗时代怎样他当时太小,没印象不好评论,可高滔滔、宋哲宗都做了什么,他亲眼目睹。国家的党争是被哪方挑起来的,国家的利益是由谁争夺回来的,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会一清二楚。
他是新党,他的心是奋发向上的。
这非常符合以往历史的发展印迹,近20余年来,执行新党的,都是有血性、敢冒险、为国为家敢说话敢办事敢出头敢到外国砍人的人;而旧党一方,两代领袖都是从来没走出后宫的死老娘们儿,所有的党员都是些近近花甲甚至近过花甲的糟老头子。特点是对外妥协对内凶狠,一群弄不清国籍的妖孽。
连载(1566)
赵佶激动且犹豫着,他是谨慎的,之前为什么忍了向太后那么久,就是要把皇位坐稳了。现在哪怕再动心,也不能说什么。
笑话,随便谁来激昂一下,就想让本皇帝走独木桥?新法是那么好实施的,俺的父皇、皇兄死那么早,都是变法累死的。
那么多人帮着,还累死,作为一个脑子没炎的人,俺绝对不会没准备就走上去。
他想到的,邓洵武在来之前都想过了。这时他决定把精心准备的最大底牌亮出来,是成是败,在此一举。邓洵武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纸卷轴,交给了赵佶。
这张卷轴上没有画,是一张列表,形式和《史记》的年表相似,按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分为七类,每一类分出左右两栏。
左边的是新党,右边的是旧党。
在旧党的一边,人名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上至宰执公卿,下至侍从舍人,满朝文武齐备,有100多人;另一边的新党很可怜,在宰执一栏里,只有一个人,叫温益。
这就是当时的现状,新党被全贬光了,只剩下一个温益。温益是谁,谁知道啊,至于那位曾布曾大相公,他是新党吗?他是宋朝近20年以来最无耻的骑墙派,两面倒。
这份席卷整个朝廷,给满朝文武划成分的纸轴,非常准确地体现了赵佶此时的心情。悲凉啊,想变法谁来帮?没有羽翼的皇帝,比一只鸡都不如。
爱莫能助……是的,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爱莫助之图》,就是它点燃了北宋最大最彻底的一次党派之争。从那以后,没有党派了,所有的理念、理想、坚持都会变得荒诞,让越坚贞看了,越会感到可笑。
回到这张卷轴,如果只是展示了绝望,当然不是邓洵武的目的。赵佶很快发现了个秘密,他看到在左边新党的名下,除了温益之外,还有另外一块被遮住了的地方。
下面好像有东西,是什么?
这时邓洵武走上来,把遮住的东西拿开,露出了下面的两个字。陛下,如果您想继承父兄之志,振兴宋朝的话,只有这个能帮你,非他不可。
连载(1567)
蔡京。
看到这两个字,赵佶很犹豫。他对蔡京不了解,更加不能因为一个国家级的历史写手的话就托付国家命运。他想了想,背着韩忠彦,把曾布找来了。
曾布是目前新党资历最深的元老,他的话应该是最权威的。赵佶问,有人说国家兴旺,非蔡京为相不可。卿以为如何?
问得很玄妙,回答得很经典。曾布说,臣不便参与议论。
这实在是个含蓄优雅的拒绝,既不露骨,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开玩笑,好容易出卖了新党才爬上了第二号首长的位置,现在弄蔡京回来平起平坐,甚至是顶头上司,还问我什么意思?
当我受虐狂啊。
赵佶却不生气,从他问曾布开始,心里就有了盘算。要不然为何不问韩忠彦呢?他转过头来向另一个次相温益说。
温卿,就由你来操作这件事。温益很高兴地接受了命令,这实在是全体新党都喜欢的事,不为别的,能有人和曾布唱对台戏,没人不高兴。
以上就是蔡京回开封城之前的形势,到了这一步,曾布既要掀翻首相韩忠彦,又要确保首相的位置必须落到他的手里,已经没的选择了。他只能隔几天之后,抢在上调蔡京回北方之前,写奏章表明立场,说他想通了,蔡京同志非常适合最高领导层的工作,我推荐他到宰执层任职。
……贱人,出尔反尔,这就是他一生的写照。
蔡京回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满足了曾布一生的愿望。合蔡京、曾布之力,一个小字辈的韩忠彦算什么?没用什么大动作,只是日常工作里的小绊子,就把韩二公子挤兑得欲哭无泪,主动辞职了。
首相空位,曾布以最高资历当选。
如愿以偿了,曾布快乐、幸福,想想一辈子不断沉浮,总是站在山顶望天空,半步之上就是人臣巅峰,可就是上不去。简直郁闷死,他一直在猜,王安石是什么感觉,司马光是什么感觉,章子厚又是什么感觉……大权在手,快哉!
为了深切地体会这种快乐,他决定为所欲为一把。
连载(1568)
一个很一般的人事变动,任命一个叫陈祐甫的人担任户部侍郎。这事儿真的不大,侍郎只是中层干部,京城里高官如云,官职调动的速度像蚂蚁搬家,是历朝历代里最频繁的一个。
这点小事,只是一片浮云,谁去注意呢?应该说,曾布以这种级别的小买卖开张,魄力真是太渺小了。但他偏偏就倒在了这件事上。
很乖的,以零拒绝服务著称的蔡京生平第一次与人作对,他以空前激愤的语气向赵佶控诉这种可耻的行为。陛下,爵禄者,陛下之爵禄,难道宰相可以拿来讨好亲戚?
稍加一句,陈祐甫的儿子是曾布的女婿,两人是儿女亲家。
被当众揭露,曾布怒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是谁,是敢和章惇叫板的英雄好汉,章惇有多强,他就有多强。而蔡京呢,一个地道的软柿子,一个天生的附庸,居然敢反抗他?!这种反抗本身就是侮辱,绝不能忍受。
于是他反击,他辩解,他喋喋不休,渐渐地声色俱厉……他掉坑里了,蔡京要的就是这个,他越失态效果才越好。就在曾大首相的高音唱得高亢嘹亮时,突然被打断。
有人在旁边喝斥他——“曾布,上前安得失礼!”还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