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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纯军事角度来看,岳飞已成无法遏制之势,复开封、渡黄河、收河北甚至夺燕云都在意料之中。
至于所说的物资粮草,更是不值一谈。中原大地上全是汉人,军队可以无限制扩充,物资可以每到一地随时调用,联结河朔的成功让岳飞再不用顾忌前三次北伐时的粮草问题。他的前面是一条光明之路,只要他向前,他将赢得一切。
没有谁能否认这一点,所以某些人才心慌意乱,如大祸临头,惶惶不可终日。比如赵构。按逻辑,岳飞是他的员工,工作越出色,他越得利,何来阻挠一说?
这一点很让人想不通。
其实也没什么,世间事只有故作高深,没有真正的高深。人类的麻烦,除了有限的几种天灾之外,都是人给人找的,之所以涌现出各种无厘头的事,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在作怪。
——私心。
岳飞北伐成功,赢得一切,那时江山的产权归谁……这个命题像梦魇一样困扰着赵构。赵九弟是个身体心理双重陷缺的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才能志向,哪一点都充满了小富即安的局限。这种局限是天生的,无法在后天扭转。
比如谁都知道百万、亿万富翁好,可谁敢说面对亿万财富所附带的各种责任、决定时能保持平静,视压力为享受?
这是天赋。
岳飞飞扬勇决,翱翔天下,为夺天下之臣子,而赵构远不是秦皇汉武一样的皇帝,他时刻都牢牢地抓着铁算盘,计算他个人的安危富贵。
岳飞再向前就会失去控制,很可能会变成南北朝时南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这一点的可能性不管有没有,有多大,只要存在,就必须扼杀!
于是岳飞在公元1140年,宋绍兴十年的七月十八日一天内连续接到了12道金字牌班师令,严令他不许辩解不许耽搁立即撤军。
岳飞茫然、错愕、灰心、沮丧,直到这时他仍然没有了解到上面所说的那些私心酝酿出的阴微心理,好久好久当他终于能说出话来时,吐露的心声是下面一句。
——“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
直到这时,岳飞仍然认为他的陛下是好人、正人,是一位中兴之主,只是由于受了秦桧的蒙蔽蛊惑,才变得倒行逆施反常错乱。
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也要遵守皇命。岳飞在第二天班师。当起兵时附近州县的百姓们都赶了来,拦住了他的马头,问为什么要走。
岳飞来时,他们戴香盆运粮草倾力支持,岳飞突然撤走,金人回来会反攻倒算的!百姓何辜,不忘故国却被国所累。
岳飞愧悔难当,无奈中只能取出圣旨,说——“吾不得擅留。”身为军人,他实在没法拒绝军令。但是此情此景,又怎能置之不理。岳飞下令多留5天,由他亲自断后,想跟着宋军走的百姓一起南迁。如此这般,岳飞的军队终于还是南撤了。
他撤之后,中路的刘锜、最东端的韩世忠跟着撤军,轰轰烈烈的绍兴十年北伐就此突然中断。它的尾声耐人寻味,金军一方,注意金兀术的命令,他命令孔彦舟,也就是那位抓住洞庭湖义军首领钟相的游寇大佬,领军重占开封。
为何是重占呢,难道金军已经从开封城逃跑了吗?!这可不是汉人史书的记载,是《金史》卷77《完颜宗弼传》里的记录。
千载一时,只需前进而已!
居然就这样错过了,更让人气得吐血的是这个时候居然有一支部队逆方向开到了前线,这是谁呢,非常显赫,是宋军里最核心最忠心最放心的禁军,杨沂中的部队。他们来干什么,岳飞都撤退了,他们离开赵构远涉大江,为的是什么?
联想之前,答案呼之欲出,这不是来帮岳飞的,这是来监视、掣肘、制衡岳飞的!为了让岳飞撤军,赵构们是用了多少心思,耍了多少手段啊。从张王撤退,逼岳飞成孤军,到12道金牌赤裸裸命令,这样还不托底,竟然派军队准备火线内讧!
可惜的是杨沂中运气太差,被卷土重来的金军伏击,败得跟后方失去联系,把赵构差点吓晕过去。这是赵九弟手里唯一一支亲兵,是无论如何不能有闪失的啊~~
好在杨沂中还是逃回去了。
逃不走的是河南大地上的义军、州城。岳飞撤走后,金军迅速反攻,北伐中所得到的一切,都输了回去。义军被镇压,城池被复夺,百姓被残杀。这些消息传来,岳飞悲愤填膺,他仰天大叫——“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他可以委屈,但百姓不能危亡;他可以失意,可江山国土不能沦丧!当此时,岳飞终于愤怒,终于失控,他心里郁积了太多的东西,必须要说些什么!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情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一曲《满江红》,到尾声时岳飞还是习惯地希望着什么,可他不会知道,在临安城里等待他的,会是些什么人什么事。
战争过后,所有参战的高级将官都要回临安述职。当岳飞到达时,很多事已经发生了。比如说张俊、王德升官发财得奖状。
这是个很诡异的现象,更诡异的是发生的过程。
张、王两人到临安城之后,完全是一副铁血军神的做派,而宋廷给予的待遇也是战胜英雄一级的。这让整个临安城官方民间都看不惯更受不了,于是发出了一片片的嘘声,之后张、王两人受了刺激,表现得更加反离谱。
就像从战场上置友军于不顾逃跑的是别人一样,这两人主动向皇帝请功要赏。
……还有比这更无耻的吗?!全城官民沸腾了,有官员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弹劾他们,可几天之后事情出了结果,这两人两袖金风胸配红花,得意洋洋去西湖划船玩去了。
太荒诞了,这个世界还有公理道义吗,岳飞抵达临安之后,听到看到这些,就此明白了官方对这次北伐的定性原则。
什么是功,什么是错,最终的解释权早就另有宗旨了。
行情有变,岳飞却不变。他在觐见之前就把赏赐都推了,选字用词间充满了棱角,让某些人坐立不安——“……区区之志,未效一二,臣复以身为谋划,惟贪爵禄,万诛何赎!”
什么功劳都没有,还为自身打算,贪图钱财官位,杀一万次都不够。这样的话直指张俊、王德、赵构、秦桧,让这些人对号入座,正视自己拙劣肮脏的勾当。
真以为怎么受的赏,为什么发的钱,会没人知道原因吗。岳飞一时激愤,相当于挑明了告诉皇帝、首相、大将军们,你们联手在我背后捣鬼,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并且我很介意,不想装糊涂,跟你们同流合污!
岳飞再次要求辞职。
赵构也拿他没办法,只有亲自写了一份诏书,里边先肯定岳飞的成绩,“卿勇略冠时,威名服众。”再申明朝廷还是有长远打算的,“方资长算,助矛远图,未有息戈之期。”最后打出人情牌,“虽卿有志,固尝在于山林;而臣事君,可遽忘于王室?”你只顾自己逍遥自在,不管还在水深火热中的政府了吗?
如此这般,岳飞终于不提辞职的事,走进皇宫,和赵构见面。见面时整个皇宫回响着赵构一个人的声音,他温馨、尊荣、关切地说了很多,换来的是岳飞无可挑剔的礼仪。
除此之外,岳飞一直沉默,一个字都没回答。(“帝问之,飞拜谢而已。”)当天岳飞离开,在他的身后,是几道各有内蕴的目光。
赵构,他微笑着从未失态,哪怕做了以上的一切,仍然雍容优雅。在岳飞、韩世忠等人走后,他以主事者的身份为此次北伐收尾,说了这样一句话。
——“朕若亲提一军,明赏罚,以励士卒,必可擒兀术。”言外之意,伟大的将军们,你们能做到的,正是我所能做的,甚至比你们做得更好。
世间应知道,朕,赵构,才是掌控一切者,才是需要膜拜的对象。
张俊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岳飞……是他曾经的部下,现在的噩梦,这人的一言一行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把他映衬得无比丑陋!
报复,报复,如果有可能的话,必杀飞!
秦桧则很忙,他不需要用怨毒的目光凝视岳飞,因为他正做着报复的事。说起来他应该感谢岳飞才是,在他从前的主子完颜昌死后,他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荡无根,乃至于失去了在赵构身边立足的根本。金兀术不屑于和谈,他秦桧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非常及时,岳飞北伐,一顿胖揍让金兀术清醒了,明白了走哪条路才不会撞墙。这几天里金国的四殿下托人带来了话。
秦,你没白天没晚上的请和(尔朝夕以和请),却没办半点正事。岳飞为什么没管住,都快抢我的河北了,还杀了我的女婿。这个仇必须得报,只要你们杀了岳飞,和谈立即达成。
秦桧很满意。
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杀岳飞也好,搞和谈也好,都需要一个整体策划,都要讲究一个水到渠成。这其间不仅需要南宋动手,金国方面也得积极些。
金国的工作在第二年的正月中旬左右展开。都元帅金兀术阁下率领着原班人马,不,数量少了些,再不足12万了,东拼西凑到9万,发动南侵。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失败之后必须主动攻击,当年辽国是这样,现在金国也如此,不然没法保持上位国的态势。
打是一定要打,打哪儿很讲究。鄂州方面是禁区,万万不能招惹;楚州方面韩世忠的战力大不如从前,但仍旧足够硬朗,本大利小,不是好生意,躲开;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淮西西路一带,张俊的辖区了。多年来,相互间知根知底,这是目前唯一的软柿子了。
天寒地冻,金军越过淝水,进攻寿春,没遇到什么抵抗,当天就攻破了城池。这之后,两淮地区仍旧一片平静,唯一的变化是在几条主干道上,每隔几小时就飞奔着一匹狂跑的快马。
这些马,是淮西战区司令官张俊在辖区内的最主要“战械”。
作为南宋资格最老的大将,张俊的做派是最经典的。他严格执行着遥控方针,辖区交给了部下姚端,军队驻扎在长江南岸的建康,他本人则停留在首都临安,沉醉在西湖的旖旎风光里,随着和皇帝保持着近距离接触,学习政策,保持关系。
如此这般,才是一个大将该有的工作生活风范!
那么一但金军杀来,辖区空虚怎么办?不急,他备下了非常多的快马,组成了“流星马斥堠”,可以迅速把战报传到江南。
至于传来之后嘛,仍然不急,他可以周密细致地调动军队,再细致周密地招开军事会议,再周密细致地选择坐骑,以勉再次发生赶赴前线时,掉下马摔伤胳膊的悲剧……什么,前线、金军、战争已经爆发,什么事也不会耽误,刘锜将军荣升淮北宣抚使判官,带着八字军驻扎在太平州(今安徽当涂)。他完全可以先率军杀过去抵挡一阵。
刘锜率八字军再一次逆锋而上,成为阻挡金军南侵的第一层屏障。几天之后他到了淮西重镇庐州(今安徽合肥)。
庐州守将关师古,部下士兵2000余人。按说这比顺昌的条件好了很多,而庐州作为淮西第一重镇,它的城防设施更加完备,从理论上说,刘锜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