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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姗含着笑意,“你在等我?”
海棠沁站起身,略长的脸蛋上带着往常不曾有过的微笑,她并不是多惊艳的女子,鼻梁太过挺立眉目太过锐利,甚至偏于男子的英气,但她笑起来却如冬天的冰雪融化,胜过春日第一簇迎春花。
兰姗走近她,她比海棠沁矮一些,因此她抬起头望着她,娇软着声音说道:“海棠姑娘,你今天很特别。”她说着,将留着细长指甲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肩上。
海棠沁不说话,只笑。
兰姗又靠近了她一些,“今天这里由奴家做主,姑娘且陪奴家一次,好么?”
海棠沁点一下头,认真道:“你要我做什么?”
“奴家对海棠家幻术倾慕已久,”兰姗眼波流转着,“请海棠姑娘赐教。”
海棠沁想了想,“这是我师门不外传的武功心法。”
“不外传,可是……”兰姗勾着海棠沁的肩:“奴家是外人吗?”
海棠沁迟疑着,一动不动,兰姗又说:“奴家不仅倾慕海棠家的幻术,也对海棠姑娘你……”
海棠沁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她,“对我什么?”
“奴家对沁儿姑娘也是倾慕不已,”兰姗媚笑道:“求沁儿赐奴家心法,一偿奴家心愿。”
☆、46 医者1
“我只会琴术。”海棠沁不隐瞒,“你要是想要其他高深,我也无能为力。”
“琴术也是好的。”兰姗抚着少女光滑的脸颊:“还有,叫我姗儿。”
“姗儿。”海棠沁乖乖地叫道,又说:“琴术需要有琴。”
“这个不难,奴家早年卖艺,琴棋书画都略通,奴家房里就有琴。”兰姗说着,就往外走。
海棠沁叫住她,“你我二人在此处弹琴,外面人听到会闲言乱语吗?”
兰姗想了想,若是下人听到告诉周伐,的确是大大不妥,说道:“还是沁儿思虑周全,奴家这就支开他们。”
兰姗走出庭院,将佣人们皆支远了,又去房中取来一把梅花断的七弦琴,拿与海棠沁。
海棠沁看着桐木琴身,赞道:“好琴。”
“好琴才配得上沁儿。”兰姗依着海棠沁坐下:“奴家洗耳恭听。”
“姗儿听过海棠家的琴音吗?”海棠沁侧脸问道。
兰姗笑脸盈盈,“没有,所以此次特别希望沁儿能对姗儿指点一二。”
海棠沁又笑,“不过这个技艺不外传,还请姗儿务必要保密。”
“姗儿只盼习得一招半式,以后若有浪荡子欺凌得以自保,”兰姗握了一下海棠沁修长的手指:“沁儿好漂亮的手。”
海棠沁看着自己的手指:“嗯,我先弹一支简单的琴曲,还请姗儿先指点一下我的指法技巧,再谈琴术内功,好吗?”
兰姗眼波温柔,“一切都听沁儿吩咐。”
海棠沁收敛笑容,眼中精光微露,她抬起手腕,指甲置于弦上。
只见银丝琴弦拨动,琴声铮然而鸣,随即清越的古琴声就如高山流水般流淌出她的指下。
她只弹了几个音,就停了手:“姗儿觉得如何?”
兰姗托着下颌,抬眼望她,“才听几个音,姗儿听不出来。”
“那就听个够吧。”海棠沁又动着指甲,继续着刚才的琴音。
她弹的并不是弹耳熟能详的古琴曲,而是一首相当生僻的曲子,琴声有些怪异,却不难听。
兰姗边听边打拍子,“沁儿指法流畅,比难得一见的熟练琴师还要娴熟地多。”
海棠沁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自七岁开始学琴,已有十二个寒暑。”
“七岁……”兰姗在琴声中慢慢说道:“想起来,我也是七岁的时候进了天仙阁。”
海棠沁边弹边随口说:“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
“……”
“沁儿不必为我难过,”兰姗反而一笑,“人各有命,你能进海棠家做名门弟子,就有人如我般贱命,被卖入青楼做烟花女子。”
海棠沁不说话,只低头弹琴。
兰姗望着拨动的琴弦,“到青楼也学琴,学画,学诗词,学歌舞,样样都是伺候男人的技艺,我十六岁的时候成了天仙阁的头牌花魁,那时候沁儿在做什么?”
海棠沁沉默了一会,“我十六岁时琴术被师父赞已有小成。”
“真好,我十六岁还不会武功呢,但是我能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哄得心花怒放,把最矜持冷漠男人弄得欲火攻心,”兰姗仍然笑着:“也很厉害吧?”
海棠沁答道:“你很愿意做这种事?”
“不愿意又怎样,就算是最身子娇贵的花魁,不愿意伺候男人也是要被鞭子抽打的,”兰姗伏在桌上,眼神幽深地看着木色的琴身,“哪个女子不愿意求得一心人,哪个女子愿意在烟花之地陪着不喜欢的男人们彻底陪笑作乐?”
海棠沁又沉默着,半晌摇头:“这种事,我不懂。”
“你还小,还不懂情爱之事,”兰姗又笑了,“后来我遇到一个恩客,他说他喜欢我,要为我赎身……”
“那是好事。”
“他花重金为我赎身……”兰姗望着海棠沁细长的眼角:“是为了将我送给他的哥哥。”
海棠沁并不清楚情爱的事,但她直觉地说道:“他负了你吗?”
兰姗摇摇头,她的声音像是喝醉了,“他对我许诺,早晚会接我回来,他只是要扳倒他的哥哥,而我,就成为他的棋子,帮他搜集想要的东西……”
琴声悠扬,海棠沁没有再说话。
兰姗笑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海棠沁没有回答她。
她又自言自语道:“你不会猜到的,他是平南王爷……”
海棠沁对朝堂的事并不了解,但她也知道这个王爷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她有点惊讶。
“他当时还是小王子,他扳倒了他的哥哥,成为平南王世子,如今是王爷……”兰姗伏在海棠沁的臂弯上,“他骗了我,他后来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
海棠沁默认,半晌叹口气,“我师父说,天下男儿多薄幸。”
“是了,后来遇到的那些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兰姗突然咬牙切齿起来,“他们把我当工具,当玩物,宠我爱我,给我数不尽的绫罗绸缎珠宝玲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娶我……”她突然停下了话语。
海棠沁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剩琴声悠悠。
有人推门而入。
兰姗扶着头,“我为什么会说这些,为什么……”
“因为你中了海棠家的幻术,你不知道那个很厉害吗?”进来的人口齿清楚地说道:“海棠姑娘最擅长的就是琴术,你正是中了她的靡靡之音啊,兰姑娘。”
兰姗努力地抬起头,可是她的身体异常沉重,甚至连眼皮都无法抬起。
因此她看不见来的是谁。
可是她听出了他的声音——一个明明病得直说胡话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人。
云泥关好房门,他走向兰姗。
“你……你是……”兰姗勉强说道:“假装……”
“你们可以假装,”云泥弯下腰,望着兰姗的眼睛:“我不可以吗?”
琴声戛然而止。
海棠沁站起身,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兰姗拼命地想要抬起头,“连你,你为什么……”
“她当然不会中你的媚术,你的药早就被她识破了。”云泥替海棠沁解释道:“不过我们为了骗你,也只好联手演一场戏,支走周伐,骗你拿琴,趁你没有防备时对你使用幻术,以你之道还予你身,被人欺骗的感觉如何?”
兰姗痴痴地望着少年年轻俊美的脸庞,在她的眼中,那已经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同样年轻俊美的平南王子,略带顽皮笑意的眼神,穿过十几年的光阴,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兰姗望着自己,她穿的仍然是旧时做花魁时的深紫色华衣,仍然是十几岁的花样年貌,不会武功,不懂媚术,漫不经心地对他笑着,饮下一杯浓烈的琥珀色美酒,金粉随着长发纷飞,纤纤玉指上蔻丹如水波般舞动,垂下的珠帘在香风中迷离眼眸。
平南王子只笑,嘿,花魁娘子,跟我走。
“这一次……不会再……”兰姗轻轻地说道。
云泥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他觉得她的眼神恍恍惚惚,又似空洞无物。
海棠沁站在女人的身边,“她的眼里已经看不到我们了。”
云泥嗯一声,点了点头,他从袖子里抽出那把断金截玉的锋利匕首,翻开女人的外衣,并不迟疑地刺入她的心口。
海棠沁侧过身,像不忍心再看。
云泥收回刀,拜道:“多谢海棠姑娘鼎力相助。”
海棠沁背对着他,“我也是为了报仇。”
“姑娘大可放心,”云泥说道:“周伐是我的灭族仇人,我不会放过他。”
“可是他武功高强,又心机深沉,”海棠沁犹豫道:“恐怕你,加上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云泥看着少女的眼睛,“他的对手是我。”
海棠沁有些惊讶,云泥接着说道:“你应该回到海棠家去,你是名门弟子,理应有无限光明的将来,不值得为周伐这种人浪费光阴。”
海棠沁眼神黯然:“我师叔师妹都不在了,我如何有脸回去。”
“那不是你的错,”云泥摇头道:“你尽管实话实说,遇到灭尽刀,但被七杀抢了先,你杀掉这个七杀首领逃出来,我相信你回到师门之后不但不会被责罚,还会被奖赏。”
海棠沁望着他,半晌才说道:“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全……”
云泥微微一笑:“因为你帮我报仇,七杀是我的灭族仇人,你是我的恩人,我恩怨分明地很。”
海棠沁垂下眼睛,“明明我之前还和师叔一起用幻术加害你,差点害的你沉睡不醒。”
“可是如果我当时是醒的,说不定加害你的就是我了,”云泥并不计较,“其实你们海棠家并没有害到我,反而让我更深地看清自己,和他人。”
海棠沁犹豫了片刻,又问:“我师叔说,她的幻术会将你引入心魔中,恐惧会吞噬你的意志,你当时很难受吧?”
云泥静默了一会,答道:“我只是更憎恨梦中软弱的自己。”
他的表情,完全是漠然。
海棠沁没有再问下去。
云泥用匕首割开海棠沁的脚链,两人合力将兰姗抬放到床上,掩上房门暂时做出无事发生的假象,一起走出庭院。
和云泥之前估计的一样,兰姗支走了园子里的佣人们,空荡荡的花园中只有寂寞开放的灿烂花雨。
两人牵了马走出园子,门前的小径通向远方,春日阳光和煦,山峦起伏间有白色的鸟雀直冲云霄。
云泥拱手道:“就此别过吧。”
海棠沁牵着缰绳,“我回海棠家,云公子你要怎么办,留在此处恐怕被周伐回来发现实情,他不会饶你。”
“他要灭尽刀的话就不会杀我,”云泥坦然说着:“何况我也有打算,多谢海棠姑娘关心。”
海棠沁半天才点头道:“云公子聪明机智,吉人自有天相,只是我海棠家鲜少步入江湖,日后大概再无见面之日。”
云泥不说话,只笑笑。
海棠沁又点了点头,正准备上马,又停了下来,“云公子的伤……”
云泥看一眼肩,“是我自己撕开的自有分寸,这苦肉计真是很痛,不过能骗过周伐也算值得。”
海棠沁只觉这个少年对自己未免太过狠心,不禁心有酸楚,忍下去又问,“云公子如何得知兰姗姑娘是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