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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趟下江南,”邵风支开话题。“是为了那位我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德聿别开眼。“是我的,休想能躲开我!”眸光倏地冷沈。
“你的?”邵风挑眉。
德聿眯起眼。“只能由我决定放不放手。”
两人似乎各说各话,实则深契机心,皆能明白对方之意。
“探子是在这附近跟丢人的?邵风不再深究,如同德聿亦不过问三年前之事般。
“当年潭中之水竟让你身中剧毒,就连李老神医亦费了百日之久,方才完全解去滞留在你体内的毒性,普天之下除毒手之外无人能办得到,但毒手在你中毒之前已死,而毒手生前仅收水沅、水净两名弟子,当年假冒毒手的人是水沅,其时水沅在开封、洛阳一带为恶杀人,毒手生前已将水沅逐出师门,水沅受伤後已逃到北地,潭中之毒若非水沅所放,则非水净莫属。探子既是在此处跟丢人,而此潭中又有毒,可知附近极可能隐匿着毒手师徒。”
邵风领首。“咱们四处瞧瞧,总有些蛛丝马迹。”
二人分头搜查。
邵风登上湘柔当年股水的山石,俯望底下一波绿水,忽见石壁上长了一株石兰草。
他回目四顾,目光排过山石後一口古井,井边紧邻一片杂林,林内枝叶繁密遮得不见天日,枯枝腐弃覆地,十分阴森。他目光随意扫掠──陡然间两眼一凛,即刻纵身跃下山石,奔至一棵足可二人合抱的老树跟前。
赤火掌……………这棵老树的树身上竟有赤火掌印。
邵风神情冷肃的瞪视那团犹似被火焚烧过的掌迹,疑惑与狂怒并上心头。
“是赤火掌。”德聿亦寻到此处,上前一步勘查。“看来这掌拍上树身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他沿着老树绕走一圈,又有发现:“看……………此处有雨具尚俱人形的骸骨,瞧这两具骨骸胸骨之处均呈焦黑,显然皆是身中赤火掌遇害……………莫非这二人之死与三年前柳府一夕间横遭灭门有关?”他瞥了邵风一眼,语带深意。
“灭门”二字确实刺耳。二十多年前清啸庄亦是惨遭灭门;两则灭门血案雷同之处,在於当年对清啸庄狠下杀手之人,虽已先行向庄内众人下毒,众人实则直接命丧於赤火掌下。
邵风便是因循此一线索,查访出江湖上善使赤火掌的,唯有已故赤玄童姥的大弟子云蓁,然而事隔多年云蓁已死,杀父、灭门之仇却不可不报!邵风发过誓会让柳湘柔生不如死!
岂知柔儿天真纯挚的懋眷纪乱了一池春水,纵然他曾残酷的玩弄她、无情的离弃她,地依旧爱恋深钨,以致直到末路,仍为他泪湿白绢,还道不忘旧约……他的无情不曾抹灭她对自己温柔的爱恋。柔儿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柔情缚咒,却在他已为她颠狂沈溺之际,选择一死教他悔恨永生曰柔儿啊,柔儿!究竟,这场仇恨毁灭的是你……或是我?
“风?”德聿唤醒沈思中的邵风。
“德聿,赤火掌当理应随着云蓁之死失传於江湖,不可能於三年前重现,除非云蓁死而复活!”
“柳姑娘呢?”
“柔儿不懂武学。”他曾为湘柔祛毒月馀,自然清楚她不曾习武。
“这麽说──难道江湖中懂得使赤火掌的不止云蓁?”
邵风步出杂林,抬眼望见一轮满月已挂上中天,皎亮的月光映照在碧波池上,回射於山石壁荡出一片水光,摇曳的波纹如他此刻内心的紊乱──假设若德所言确实,那麽当年滤啸庄的灭门血案,云蓁并非唯一可能的凶手。
“如今事实证明,”德聿推断:“另有人能使赤火掌,只是清啸庄的血案牵涉到世伯与云蓁的私怨──若说当血案的凶手另有其人,似又不符四叔的描述!”
邵风神色凝重。“四叔确实说过,当年以亦火掌血洗山庄的是一名蒙面女子。家父揭去女子的面纱後,曾口出“是你”二字,而身中致命的一掌正是赤火掌,对方更在出掌後言明……家父“背情忘义,当死於赤火掌下”。”他转述当年朱四臣亲聆的一切。
“这倒奇怪,她似乎刻意强调要世伯受死於赤火掌下。”德聿质疑。
邵风沈默片刻,才又续言。
“家父二十五岁那年曾奉祖父之命,下江南海运南粮万石北上,因而在江南邂逅云蓁,二人临别之际,父亲曾许诺迎娶云蓁。岂知祖父反对在先,祖母又病危,待服丧三年後,父亲回返江南已通寻不着云蓁的踪迹。之後父亲失意返家,在祖父数次病发後,迎娶了自小指腹为婚的母亲。”
“原来如此。“背情忘义”四字,是指这段往事了?”
“当年父亲云蓁曾立过毒誓──两心不离不弃,女方若有二心死於男方的无生剑下,男方若背情忘义,则亡於女方的赤火掌下。”
“这麽说来,当年清啸庄的血案应该确实是云蓁下的毒手。”德聿凝望地下两具骷髅骨骸。“严格来说,世伯也不算背约,缘分恁地奇妙,挚爱至深,往往却不能厮守。”
德聿手摇摺扇,缓和打趣。
“想不到风兄父子皆是旷世痴情种。世伯为云蓁抱憾,你怜惜柳姑娘,今後想必终生不近女色。”摆明是消遣之意,以他人之苦为乐。
邵风回德聿一词白眼。这家伙身分矜贵,当真无法无天!算他识人不清,误交匪类。
“痴情种岂止家父与我。德聿,你千里迢迢一路自北地追到江南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吧?”
邵风三言两语使得德聿的笑脸顿时僵化。
“我说过我是来“杀人”的。”面色可谓之不善。谁教“痴情种”三字犯到他的忌讳。
此人完全开不起玩笑。邵风但笑不语,随他狡辩。
仰望已升至顶上的满月,邵风道:“夜色已晚咱们等明日天大亮再来搜寻吧!”再回顾一眼被水光映亮的山石,苦涩的回忆排山倒海涌来,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夜……“怎麽了?”德聿见他目光凝定不动,遂顺着邵风的视线望去,发现他两眼凝定之处是山石壁。
邵风无动於衷,片刻,才轻轻说道“水位线,上升了数寸。”
※※※
日没之前尚且在水面上的那株石兰草,此时却淹没在水下。在深夜的月光下,邵风看得一清二楚。
“潭水上涨,水自何处来!?”德聿眺起的锐胖已蕴含警戒。
两人对瞧一眼,而後不约而同的望向山石後方。
“那口井有古怪!”德聿先发一步奔向古井。
邵风拾起小石投井拭探,须臾,井底即传来石块撞提供击石壁的回音。
“井内没水。”
“下去看看。”德聿攀踩井壁,纵身跃入井中。
邵风要阻止已来不及,只有跟着跃下。此处若是毒手师徒居穴的入口,极可能布满剧毒陷阱,他得加倍留神。
“等等,德聿。”邵风在井里追上德聿。井内果然无水,井深数十尺,唯有井壁和地面略有湿渍,井底赫然沿伸出一条微斜向上,约莫一人容身的狭长甫道。
“先服下这药。”邵风取出两枚指尖大小的红色药丸,一枚自服,另一枚递给德聿。
“百药炼?”这药丸名为百药炼,乃滇黔一带虫民祭司珍藏密炼的化毒仙丹,是一名贡山生苗祭司所赠。明白邵风的用意,德幸现出一抹苦笑。“明知她擅长使毒,我倒忘了提防那毒丫头使诈。”
邵风略扬眉角。“那小姑娘曾对你下毒?”
德聿腿起眼,突然以佣懒得几近阴阳怪气的声调回答:“所以说我来杀人。”
德聿服下解药後,即迥身往甫道奔去。
看来德聿这回当真动了气。邵风暗笑,亦提气跟在德聿之後奔驰。
甬道狭窄,竟绵长数里,不一会儿两人就奔至尽头。甬道内虽无半点火光,仍能凭周遭气流的涌动感知四周的状况,似乎甬道两端皆有出口,以致形成气旋对流此时已来到尽头,前方竟被一道石墙堵住。
德聿摸索横在眼前的石壁。“不可能!井底明明有气旋动。”
“上升的愣水若是由这口井排出,这井内可能布有机关。”此处的石壁和地面仍有湿渍,上升的愣水极有可能是从此处排出。
“回头仔细再瞧一遍。”
两人以缓慢的速度往回走,仔细勘察四面井壁。这回费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甫道中段,但依然无所发现。
“看来这机关十分精巧。”邵风轻敲井壁。
“毒手不止精通毒理,还是机关学的高手。因为水净,德聿曾彻底调查过毒手。
邵风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德聿,如果这井内确实布置机关,那麽此时井水导泄入潭内有何意义?”他声音压低,充满警戒。
德聿同时亦察觉周遭有变。“糟了──”
“走!”
变异骤起,邵风只来得及喊出“走”字,倾刻间甬道已窜入急水,两人往前奔出数十尺,转眼大水已注满井内……※※※昏迷後,邵风、德聿约莫在同一刻清醒醒来後即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路石室内,石壁上两把火炬照亮一室。
“这是怎麽回事比”德聿低咒一声,眯眼审视明亮的石室。
“我们不是被人救了,就是成了阶下囚。”邵风冷静的巡视四壁,发现南面有一道石门。
“试试。”德幸也发现它。
邵风出掌推石门,料不到轻易即推动它。两人步出石室,发现门後是一处摆设雅致的小厅。
与德掌对瞧一眼,邵风打量这个小厅,目光不经意掠过一幅咏菊图,陡然间心头如遭电殛──图上数行字迹娟秀的小字燎起了他心脉问的炽火……怎忘得了三年来镌刻在他心版上的一句一捺?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这是湘柔的字迹……………他至死不会错认。
“风,怎麽了?”德聿察觉他的不对劲。太像了,这时的他像极了三年前一心复仇的邵风,眼中因仇恨燃着旺盛的生机。
邵风凝视壁上那幅咏菊图,黑瞳灼灼的炽焰焚烧着决心是湘柔!她没死!?那麽──这回她休想再次逃离他!
“德聿,一待脱困,劳你即刻前往京城通知四叔为我筹办婚礼。”
德聿挑高剑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再认真不过。”邵风沈徐的低音荡出简言易辞。
德聿睇了壁上的昼一眼。“你就凭这幅画认新娘?”可能吗?
一阵沈默。邵风眸光凝敛,专注地投注於相对默静的菊花图。
“连我的话都不信?”半晌,邵风的声音彷佛自幽谷低回成音。
“你不是一时兴起吧?”德聿摆明了撩拨。
邵风斜睇挚友一眼,十二分明白这家伙蓄意刁难。“你玩够了吗?”他们之间从无须过多问句,若有一人决追根究柢定是图谋不良。
德聿掀唇一笑,矜贵的凤眼迸射出堪玩味的锐利。“啧啧,认真了?”此等反机无多,怎可轻易罢休?“她是她?”吊诡的三字似是疑问实则肯定。
“你话太多了。”邵风淡冷的射去锋利一眼。
德聿挑眉,笑得愈发邪谨。“意溢言表,心照不宣。”
这家伙真的一脸欠扁!懒得理他。邵风自管凝悌咏菊图。
“怎麽?不打算找人间明这画的作者?”德聿悠哉的摇起玉扇,明知故间。
“该出现的人自会现身。”压根不瞧无事生非者一眼。
德聿扬起眉角暗叹。游戏玩不成了,无趣。
正沈默间,依凭二人武学的修为,闻知有人正往北方而来:来人步履飘浮,显无内功基础,脚步细碎,应是一名女子。
二人对瞧一眼。邵风回首,又瞧了一眼壁上的咏菊图……※※※如果柳湘柔的生命曾爱着一个人而绸缪浓冽,那麽,由於当初全然的交付,当情爱走至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