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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远站在一射之地外,俯身叩了一个头,易水声音已然带了几分难忍的颤抖,“你自然有分寸,是我累及你几番结果孩儿性命,害你做了许多违心之事。”
冯远直挺挺的跪在当地,见易水伤心落泪,不由得生了几分怜惜。情知这不合礼法,之事低了头道,“微臣会尽心辅助娘娘保养胎气,不会使娘娘有一分差池。”
殿门缓缓关闭,易水的手无力的放在小腹上,那里面又有一个年幼的生命,在悄悄生长。心里拧结的生疼,用帕子掩住口,终于呜咽一声,泪落如雨。
因为易水的刻意嘱咐,延英殿上下口风把得极紧,冯远时时进出延英殿,只说贤妃思虑过度,身子虚弱才时常请了平安脉来。
易水只觉得精神一日不济一日,每日勉强用了参汤,燕窝吊住精神,才糊弄得过去。
锦如自那日后几日间闷闷不乐,冯远来请脉时,也只是借故躲避出去。
外间里都道贤德妃身子孱弱不济,恐难复往日风采。后宫里众说纷纭的中宫空虚的传言,亦因此而平息了许多。
锦如偶尔会侍奉在易水身前,微微含笑,“后宫中人言纷纭,娘娘如今担当着风险,可是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易水细细思索一番,才开口道,“别人也就罢了,只是连兰儿都瞒住了,让她平白替我糟心。”
正说着想起冯远几日前说,易兰胎像安好,怜及腹中胎儿,不免伤心。
锦如情知易水伤心,见英哥儿端了莲子燕窝进来,急忙一笑岔开话题。
“英哥儿虽然年纪小,可却是十分的机灵,差事上一点就透,真是个聪明孩子。”
易水看着英哥儿笑吟吟的,近前献了燕窝汤,见易水面上有泪痕,愣了一愣,才笑道,“娘娘哭什么?是忧心小皇子不能早日与娘娘相见么?”
一句话怄得易水连同锦如一并笑了起来,英哥儿极愿意引人发笑,见易水和锦如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姐姐这几日身上不爽快,今日可是好些了?”易兰笑吟吟的靠着长榻坐着,见易水进来微微欠了欠身。易水见她身形已然有了几分丰腴,不似先前清瘦,双手安稳的拢在小腹上,时刻紧贴着那未知的小生命,不由得刺心。
怕易兰疑心,只得勉强的笑着并肩坐着,掩去眼中艳羡的神色,缓缓道,“近来胎像可还安稳?”
易兰满脸都是即将初为人母的幸福,拉着易水的手,摇了一摇,笑道,“这小东西老是不大安稳,时时踢我的肚子呢。”
说着拉了易水的手放在小腹上,易水觉着那胎动一下一下皆牵动着心弦,使自己时时刻刻记挂着腹中无缘面世的生命。心头酸楚,忙挪了手去,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才道,“我才好了些,可别平白让你也染了时疫。”
易兰见易水如此,也不以为意,两手放在腹上,笑道,“姐姐可真是小心,这小东西这样活泛,我都等不及要见他了。”
锦如见易水忍得难过,上前一步微笑道,“看娘娘说的,小皇子身体健康才能这样活泼,正是娘娘的福气,来日诞育下来,必然是个十分乖巧可爱的孩子。”
易水在一旁静静的微笑着,看易兰满面的神色皆是沉浸在幸福的光晕里。久久才听易兰道,“姐姐近来也常常陪着皇上,怎还不见姐姐有动静?”
易水的心骤然缩紧,无奈个中情由不能说与她知晓,只是宽慰道,“你尚且在孕中,不要忧思过度。想来替皇上孕育龙嗣岂能是人人都有的福气,你只安心养胎,不须时时挂念于我。”
与易兰闲话了半晌,回宫小连先迎了出来,躬身行了个礼。易水见他神色匆忙,本自有几分不喜,到底是锦如开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险些冲撞了娘娘。”
小连也不起身,只是低着头带了几分气喘,“回,回娘娘话,是圣驾到了延英殿,此时正等着娘娘呢。奴才跑出了殿里,才到这儿给娘娘传话。”
易水心下一跳,强自压下惊疑,稳了稳心神,问小连道,“谁陪了皇上来的?皇上还说了什么?”
小连被易水的神色吓得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躬身紧紧的跟在身侧,“皇上只问了娘娘的去向,而后便坐在宫中看书,没有说什么。”
心下放了一半,既然是只带了苏永盛一人来,便不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更不是兴师问罪。这样自己宽慰着,已然到了殿门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见宸煜侧坐在书案前,手里执着一本楚词,慢慢翻阅。
敛衣下拜,“臣妾拜见皇上,臣妾今日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宸煜自书卷上望了易水一眼,也不愠怒,只道,“兰儿可好?”
见小连所说不差,抬眼看了宸煜一眼,才含笑道,“臣妾刚刚去看过妹妹,妹妹如今很好。”
宸煜的手边放在新沏的茶水,听易水报了平安,才含了一丝笑意。易水见他安稳的喝了茶,才招了自己过去。
“倒是难为你,身子不济,又要两边奔波,照看兰儿的身子。”
斜对着宸煜坐着,易水犹自有几分惊惶,只是略带着笑意,颔首道,“皇上所言,臣妾甘之如饴。兰儿是臣妾的亲妹妹,自然该时时照拂,一则为皇上分忧,二则也尽一尽臣妾入宫这许多年来疏落了的亲伦。”
宸煜似是颇以易水所言而自得,拍一拍易水的手,细细端详一番,才道,“许多日不见,贤妃消瘦了,朕叫御医来,好好替你调养。”
想来是方才惊惶间面上血色尽失,易水伸手轻轻拍一拍面颊,才道,“多谢皇上关怀,是暑气未消,臣妾于饮食上懒怠,或者清减了几分。皇上国事劳碌,无须如此挂怀。”
宸煜的眼光微阖,只偏了身子看着易水。易水觉得几分窘迫不安,面上却不留神飞起几抹红霞。宸煜淡然的一笑,转身取了书卷道,“朕倒是许久未曾闻得贤妃如此与朕说话了。”
第三十五章 为春憔悴留花住(1)
不敢去直视宸煜的双眼,塌边玉兰雕花的团扇障住了一方落花天地,易水拾起那团扇,半转过脸去,悄悄忍耐眼中即将喷薄而出的酸涩泪意。
“夙卿。”宸煜宽厚而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易水吸嗅着龙涎的清香,有刺骨的酸楚灌入胸怀,又汹涌而出。
泪眼回眸,泪光里宸煜的面容有鲜有的模糊和平和。宸煜伸出手臂将易水揽入怀中,沿着几近嶙峋的肩背,一路抚就着她脑后如瀑的青丝。“夙卿,朕让你吃了这样多的苦。”
心头的疑虑渐渐被几日来积淀沉坠于心的委屈所取代,一声压抑的哽咽,耐不住低低的唤了一句“煜郎!”终究是哭了出来。
宸煜怀抱里辛香的龙涎香夹杂着些许脂粉淡淡的味道,易水不愿去深究这怀抱里究竟拥了多少女人入怀。这一身一心依无可依,系无所系,唯知这胸怀无可依靠,无可牵系,此时又只愿贪恋这怀抱中的一丝宽厚的温暖,或者是为着这经年以来的苦楚,或者是为着腹中无缘面世的孩儿,抑或者,是为着这宫中纠缠百错的责难和阴谋。
宸煜的叹息伴随着处暑的风都带着几分凉意,易水只是俯在宸煜怀中,让满眼满心的泪水,肆意流淌,融化成一条小溪,释解这彼此的苦痛和仇恨。许久许久才听得宸煜道来那一句,“朕,亏欠了你这样多。”
宸煜的话语自易水泪水浸染后,带着湿润的忧愁,“而今只道当时错,是朕误了你半生,吹落了娇红。”
宸煜的手指舔舐在易水的泪水里,龙袍上明黄的飞龙被泪水染就成土黄的颜色,哭得久了,衣袍上湿了一大片。目光渐渐落在那锋利尖锐的爪牙间,渐渐醒转的心神,不敢去触碰,不敢去看视,那象征着无所不能的皇权怎能任由自己这欺天的大罪,瞒过眼前的九五之尊!
宸煜就那样直直的坐着,怀抱着易水孱弱而瘦削的身体。易水慢慢仰头,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刚毅而悲伤的面容,慢慢的从那已温热的胸膛中直起身来。
“臣妾失仪,请皇上治罪。”
双眼通红,饮尽了泪水的苦咸滋味,有几分浮肿。宸煜低下头,看着易水因泪水冲刷而格外明亮的双眸,那里面有明晰的谨慎和最动人心肠的哀伤。
“将孩子,生下来吧。”
犹如触电一般,身形重重的一颤,宸煜的双手落在了肩头,渐渐沿着双臂滑落,牵住了易水一双柔荑。“这是上天的旨意与福祚,夙卿与朕皆不能悖驳了天意。”
不知是喜是忧,掌心的温度分明了这并非绮梦一场,四目相对,易水数不出那目光里有多少追悔莫及的哀痛,又觉得那炯炯的目光里,分明有一分真挚的喜悦和期盼。
微微侧过脸去,细数着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皇上,臣妾害怕。”
窝在宸煜的颈窝里,有奇异的温暖与安和,“有朕在,谁也不敢算计朕身边的人。”
脑海里莫名的浮起君恩浩荡四个字,易水紧闭的双眼,分不清这浩荡的是天恩还是无尽的浩劫。腹中的生命终于有机会得以见得天日,易水的心底涌动着一丝惶恐,如同水中蒲苇,没有一丝稳妥与牢靠。
“慕容氏治理无方,后宫有许多孩子留不下来。”宸煜的轻吻落在发间,“朕是天子,只要朕愿意,你与兰卿的孩子,朕都会视若珍宝,必不使他们受一分戕害委屈。”
泪珠沿着光洁的眼角缓缓滑落,宫殿四角里的烛影儿有些微的恍惚,易水宁愿此一刻是自己的错觉,宸煜均匀平静的呼吸响在枕畔,一夜无眠,隔着纱幔数着这漏夜里水滴声声滚落的痕迹。
双眸如同寥寥星辰,宸煜的手指滑落在耳畔,释放着丝丝的温热。轻叹一声,将他的手臂挪到一旁,宸煜的唇角有满足而轻浅的笑意,自己与易兰的身孕,无疑为沉寂已久的靖乾后宫添加了新鲜的希望。
卯时醒转,易水只作惺忪睡容,背对着宸煜的面容。宸煜悉悉索索的起身,自有苏永盛带了人进来服侍了宸煜更衣洗漱。半面青丝铺散在枕上,小小的芙蓉面庞沉睡在这青丝流淌间。易水不知道这样的情境是怎样的动人,裹着一床杏黄的被子,直觉里宸煜温热的气息轻轻一点落在鬓边,而后是渐渐空旷的冰凉。
缓缓醒转,睁开双眼,酸涩干痛,殊无睡意。锦如端了水进来,见易水醒来,满脸的疲倦与憔悴。
“娘娘一夜未眠么?”
被锦如扶着起身,双手无力的垂落在杏黄的绫锻上,青丝一缕贴服在腮边,伸手捋去鬓边青丝,忽然觉得心头的诸般为难纠缠如同这千丝万缕的烦恼,挥之不去。
“锦如,让人焚一些檀香来。”
“娘娘要诵经么?奴婢命人去准备早膳吧。”
轻轻的咳了一声,浮起一抹虚浮的笑意。“不必诵经,我这残破之躯,已经无需佛法超度了。”
锦如低下头去,浮上面颊的是奇异的哀伤。“娘娘,人生不得已十之八九,凡事还望娘娘宽心。”
心头的惊痛被锦如温柔的话语渐渐抚平,生硬而无奈的开口,“锦如,冯远说这孩子活不了多久。”
提及冯远,锦如的面色便有一霎的变色,又几乎是下意识的很快恢复了常态。“御医么,总是愿意未雨绸缪,冯大人也是为那你考虑。”
手抚在小腹上,衾褥的温暖无法柔软心中的惊惶和丝丝恐惧。似乎许久以前,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此时又从心底蔓延开来,流遍了四肢五体。
冯远自午后踏进了易水的寝宫,那样苍白的面色,照例的请脉,易水看着他清瘦的面庞,静默了半晌,终于道,“龙胎的事,皇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