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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涯在安阳王府前勒马。
洵青立在安阳王府门前,府门前白花高悬,洵青丧服和水千一众人如出一折。岂止是安阳王府,一路行来,哪家人门口无白布?
云涯下马,站立不稳,又退了两步,口中似有丝丝生铁味。
洵青安然道:“云大人随我来。”
云涯恍恍惚惚,只跟着她,途中偶有踉跄,洵青只作不知。
安阳王和萧羽都站在门外。
云涯木然看得两人一眼,没行礼,他们亦没让他行礼。
安阳王平视他,萧羽却低下头去。
手中濡湿,云涯低头一看,指甲深陷肉里,他连忙松开,又觉着不干净,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中的血。
洵青进门,在一软塌旁静立。
“郡主尸身在此。云大人还有什么话,对郡主一并说了罢。”
还是那张脸,也还是那容颜。
静静躺着,不谙世事的样子,除了,不属于活人的那种青白色,掩印在妆容下,盖不住。
别人许是看不出差别的,云涯杀人无数,和死人打交道亦是不少,如何看不出?
只一眼,能辨。
云涯颤着手拉开搭在夏暖身上的白布,藕色的衣裳透着朝气蓬勃,他道:“你这身,真好看我……”余下的话哽咽,吐不出。
云涯喉头抖动,就是没声。
他要去拉夏暖的手,又想到什么,拿出那帕子来,狠狠眦干净手心残存的血渍。收好帕子,才拉她的手。软塌矮,他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拉起手。
冰凉的,不属于夏暖的温度,这凉透骨,不是平日的微寒。
云涯愣神一瞬,慢慢用手舒展开夏暖的手指,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又仿佛觉着,并不太僵硬。
他用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冻彻颊面。
用脸颊去厮磨那手,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没再暖起来。
已经,不会暖起来了啊……
云涯这念头一起,彻底愣住,半晌又将脸埋在夏暖的手中。
洵青见云涯肩头微微抖动。
水千随后而至,一见此情此景,脚步顿时放缓,慢慢走到云涯背后,往身边走几步,蓦然心头大恸。
云涯肩身颤不止,热泪滚烫落在夏暖掌中。
再从夏暖掌缝中落下,洒在膝头,跌于地上,消弭于无声寂静。
水千闭目,不忍睹。
云涯一霎想到许多。
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暖抿抿唇,回复:“我乃安阳王夏玮之女,夏暖。”
这是初遇。
花灯会。
夏暖道:“云大哥,你真好。”
周围嘈杂,云涯愣愣,道:“什么?”
夏暖咬口糖葫芦,大声道:“我说,云大哥,你人真好。”
这是相识。
夏暖看着云涯,看不清脸,她轻声问:“云大哥,那,你娘呢?”
云涯浅笑道:“死了。”
这是相知。
她哭起来,含糊不清道:“云大哥,你真好。”
她木讷着又道:“云大哥你这么好,会有好姑娘的,何必在我身上花心思。”
这是情动。
斯人已逝。
往事在目,纷至沓来。
“我知道是毒血,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我会不知道这是毒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吐毒血!你倒是说啊!”
“云大哥,自然是譬如蜉蝣,朝生而暮死。”
“是,云大哥,我喜欢你,很喜欢。”
“难道你不明白吗,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死了,我爹和我小爹就会肝肠寸断,他们到死之前都要来给我祭坟,我已经够难过了,我已经努力活着了,可是,我活不成,我活不成的,我生下来他们就努力不让我死,我死了他们还要给我打理后事,我在地底下难道还要看着你也来我坟头哭一遭吗?!
“京城里那么多贵女,比我漂亮的比比皆是,你随便找一个都是白头偕老啊!你缠着我干什么,我是短命之人,我死了,你怎么办,你说啊,你怎么办!”
“今后是,我的,要爱惜自己,少受伤。”
“我做第一个好不好?”
“不怕疼。”
“我、等你回来。”
是啊,她走了,留下他怎么办呢?
云涯问:“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你说过啊……”
哭腔厚重。
蓦然一止。
云涯想笑,泪流满面:“果然还是,小骗子!”
这手,曾温柔抚着他的泪痣,她爱重着夸他容貌昳丽。
这手,曾拂过他身上周身的伤痕,双眸不掩难过望着自己。
而今这手冰凉在他脸侧再也暖不起来。
他抬头泪眼斑驳看着这手,夏暖衣袖下滑,云涯怔住,盯着手臂上那乌紫的一点,颤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痕迹似乎在嘲讽着。
她等了他太久。
这具俗世肉身,已是长出了尸斑,不该再停留红尘。
夏暖,
不在了。
云涯胸中翻涌不止血气,他将夏暖的手搁回塌上,单手捂着心口,咬着牙关。
手再将白布慢慢拉好。
他想强自压下去,奈何这次压不住,内息紊乱。
一张嘴便是吐出口血来。
水千看着云涯慢慢倒下去,心里一霎停了跳动。
下一刻立即去接住他,一探脉象,心头冰凉。
清风决要求修炼者静心凝气,他失了五年内力,又情绪起伏过重。
本就是清风决第九层。
练岔了,俗称,走火入魔。
水千想叫叫不出,想说话也说不出。
半晌:“麻烦洵青姑娘,能叫水东进来么?”
只有水东能止住他周身大脉。
云涯嘴角那血,红的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是互相伤害的一章。
☆、葬平生·三回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看转折的明天一起来吧,今天又是互相伤害呢~
算了下,7月4日大结局章节,没几天了~
还是夏玮进得门来,封了云涯周身的大脉。
水千的谢字还没说出来,夏玮道:“修炼清心诀,反噬了,带回踏云楼去,要么废了几层功力,要么废了清心诀……”
水千所有的话都说不出。
翌日。
安阳王发丧,皇宫敲钟。
迟来的五声钟响震彻京城。
萧羽终于同意夏暖入棺封盖。
封棺时,他站在一侧,脸色苍白,眼神清明。
夏玮同他并肩站着,只安然瞧着,一言不发。
皇族人死后皆入皇陵,交由守陵人看管。
水千又来了,夏玮不见,执意发丧。夏玮萧羽一路跟着棺材到皇陵,等到算好的时辰,夏玮拿着铁锹为夏暖棺上亲自铲上第一捧土。
仪式看似冗长,一个恍惚也过去了,守陵人拿了一捧白菊与夏玮和萧羽。
夏玮接过,眼眶深红,慢慢俯身将白菊放在埋棺处。
“入土为安罢。”
萧羽将手中花和夏玮并放。
想说的太多,最终只轻声道:“下辈子,一世康健。”
出皇陵的时候,萧羽还是恋恋不舍,夏玮过去握住他的手,他一霎就忍不住又濡湿眼角,萧羽道:“我脑子里,全是她小时候还抓着我衣角舍不得我去外地办事的样子,怎么一下子人就没了呢?”
夏玮叹息,单手拥着他,萧羽顺势将脸埋在了他肩上。
夏玮艰难道:“慢慢,会好受些的。”
中年丧子,如何好受?
萧羽却问不出这话来。
那日之后云涯迟迟未醒。
踏云楼一干人拿着没办法,只能勉强维持压制着云涯脉息和紊乱的内力。
他们功力不够,亦是不敢贸然出重手,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让情况更糟。
第二日,水东出声道:“要不,废了清心诀罢?”
水千声音嘶哑:“郡主已经没了,再废了云涯一身功力,要他以后……怎么办?”
踏云楼一众人迟迟答不上话。
第三日,云涯脉搏越发低沉,水千在他床榻边熬苦了整个人。
若是他们出手,功力废只能全废了,废?不废?
第四日。
水南听下人禀报,跑到门口的时候,见着来人差点落下泪来。
“师父,太好了。”
张竹轻抬眼,携一身倦意,但听徒儿这话,心里也弥漫上说不出的疲惫。
“阿云,清心诀练岔了?”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张竹问。
水南连连点头。
清心诀一共十二重。
能练到第七重已是不可多得,云涯已经至九重,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极坚韧的性情。
张竹把着云涯脉,只有叹息。
历来情动之后,这清心诀就难练上去,可他这劫,却来的太突兀了些。
张竹打发水千道:“门外守着,我化去他三重功力,别来打扰。”
水千含着泪忙不殊点头。
张竹耗时一日,终于化去云涯三重功力。
他修整了几日,再次为云涯把脉,最终决意度三年内力给徒儿。
这期间,京城大街上见不到红,全是满满的白。
皇榜已经发丧。
夏暖也入皇陵。
云涯昏睡不醒。
安阳王准备带着萧羽去蓉地住几日,出城的时候,一个身影拦在他们马车前。
不多时,上来个娇俏的女子,周身难掩连日赶路的疲倦。
南夜阑问:“郡主走了?”
夏玮答:“走了。”
南夜阑斟酌半晌,问:“下葬了?”
夏玮点头。
南夜阑长叹口气。
……
临近年关,大雪下个不停歇。
云涯醒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京城寒意更甚了。
水千见着人醒过来,松了口气,忙上忙下打点。
云涯唤她来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得到回答,又问:“下葬了?”
水千答是,云涯垂眼:“师父回来了?”
水千点头。
之后几日,再听不得云涯说话。
养伤却不需要旁人劝,乖乖卧床修养,端去的药,也喝干了的。
只是饭量变小了,送饭去的婢女道,一碗饭,有时候要吃上小半个时辰,桌上的菜都凉了,都不知道端不端下去。
水千决意去劝一劝。
她给云涯送饭去,果真是如婢子所言,一碗饭也要吃许久,喝粥的时候,连菜都很少用。
水千道:“你该多吃些。”
云涯慢慢咀嚼,不答话。
水千深吸口气,道:“我们都知晓郡主已经……阿云,你还有那么长的路。”
云涯拿筷的手一僵,抬眼来看水千,连情绪都没有的眼神,水千心里闷得慌,也担忧着。云涯闭眼,慢慢将口中的饭嚼碎咽下,方才放下碗筷,直视水千。
水千心里惴惴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云涯这么多天来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粗粝沙哑:“我能吃的,就这么多……你们都别来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言罢,思量片刻又道。
“若是过几日我能多吃了,我会吃的。”
水千咬唇:“我本就是被你以婢女身份带进踏云楼来的。”
云涯淡淡道:“现在不是了。”
水千盯着云涯,他又慢慢开始吃饭,视她如无物。
守着云涯吃完饭,果真吃的很慢,水千看着,他好似当做任务在完成一样,纵然不喜欢,也勉强自己做完……
水千心内叹息。
收拾碗筷,云涯瞧着她,突兀道了句:“水西喜欢你。”
水千动作一滞,又接着收拾,不冷不热回:“那是我的事。”
收拾罢,水千便抬头去看云涯,等着他说完。
云涯道:“该惜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