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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见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不由得心生疑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嗯啊”了几声,胡乱应道:“无恙,无恙。”
胖子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尽管仍将不虞之色挂在脸上,却还是抱了抱拳:“曹镖头,既然误会业已解除,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互不相扰,那日之事便就此作罢了。”说完便转过脸去再不看他,俨然是要赶人的架势。
曹镖头被他说得好不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踌躇了半晌才道:“那伙贼人已被会稽陈家擒获,镖也一并追回来了。当日之事确实是我曹某人的错,今日在这里偶遇也是缘分,不知三位可否赏脸和在下吃一顿饭,也好为那件事陪个不是。”
胖子一张嘴便想拒绝,吴邪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改口道:“正好我们兄弟也饿了,既然曹镖头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那曹镖头面露喜色,与跑堂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将他们三人带上二楼,寻了一个清静的雅间坐了,好酒好菜摆了满满一桌。
胖子和吴邪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看曹镖头确实是一片诚意,便也不推辞,任他各敬了一杯酒,又互相通报姓名,寒暄了一番。
曹镖头听说吴邪是九门吴家的小公子,立刻连声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酿下大祸,又听胖子是幽州王凯旋,顿时双眼就亮了:“久闻幽州游侠儿慷慨豪迈,王兄更是个中翘楚,即便身处江南也多闻大名。那日王兄身上有伤,是我赢得侥幸,否则说不成就没有今日一会了。”
胖子哈哈一笑,看模样极是受用:“曹镖头那一手掷剑的绝技也让我大开眼界,日前还偷师用过,想来你大人有大量,也不会和我计较。”
曹镖头浅笑摇头,目光又转向张起灵,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又笑道:“这位张道长也是身手不凡,竟比江南绿林道上传得还要厉害上几分。”
吴邪心知这两人一个是镖师一个是劫道的,保不齐过去还曾在什么地方交过手,因此生怕张起灵不言不语坏了桌上的一团和气,急急打圆场道:“他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
曹镖头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下来:“这便好,留在陈家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凭张道长的武功到哪里不能立足,那陈家便在江南绿林道上也没什么好名声,何苦要与他们为伍?”
这几句话虽说含着奉承的意思,却也不失为一番肺腑之言,想来那曹镖头也是性情中人,双方既然把话说开,冰释前嫌,便也不再提起不愉快的往事,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在江湖中行走,有时候一壶酒比百般言辞更容易交流。胖子与曹镖头都是海量的豪杰,又都是豪爽不羁的性子,一坛花雕下肚便开始称兄道弟,看那相见恨晚的模样,简直恨不能立刻跪下来烧香焚纸拜了把子。
吴邪虽也好酒,但过去在家中都是浅酌慢饮,便是在婺州的军营里也只是点到即止,似这般一碗接一碗的豪饮还是第一次遇到,哪里吃得消?待曹镖头拍开第四坛酒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头晕目眩,就连意识也有些朦胧了。
胖子看他两颊酡红、双眼发直,心知是有些醉了,便对张起灵道:“张小哥,小吴怕是不能再喝了,劳烦你先带他去休息,我陪老曹再喝上几杯。”
张起灵点头应了,架起脚步虚浮的吴邪正要下楼,曹镖头又忙忙地追出来,找了个伙计吩咐了几句,那伙计便引着他们往后面的庭院里去了。
酒馆后门连着新月楼的中庭,但见那园中流水潺潺、幽竹纤纤、古木森森,碧树繁花中掩映着造型别致的亭台楼阁,美不胜收。那名伙计带着他们走过一条曲折的复廊,沿一段鹅卵石小径走到一座三层小楼前,顺着楼侧的台阶直接步上二楼,打开一扇门后进去点燃蜡烛便行礼离开。
张起灵也无心去注意屋中陈设,直接扶了吴邪在床上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吴邪一路上都醉得好似人事不知,谁料身体乍一沾床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虽然如此,可仍旧是醉着,眼神朦朦胧胧一片迷离,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纱。他转了转眼珠子,努力把目光聚焦到面前的张起灵身上,被酒气熏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古怪的念头:这闷油瓶子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方才张起灵酒也没少喝,虽然知道他对与人交际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在曹镖头的推让下却也是来者不拒。他本就生得肤色白皙,脸上那点红色就显得越发醒目,艳若桃李。
吴邪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在婺州那一次,他一身红衣,薄施脂粉,俏生生地站在“客不归”,淡然的目光冷冷扫过人群,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眼前微蹙着眉心的脸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吴邪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去摸那人的脸。
“你……你是小哥,还是金玉奴?”
张起灵有片刻失神,盯着床上不老实的醉鬼不动也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吴邪心中蠢蠢欲动的某些情感受到了鼓励,又变本加厉地在他脸上摸了两把,嘀咕道:“怎么这么凉?”说完他的另一只手也摸了上来,双掌捧住张起灵的脸,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好像要将他看得更仔细些。
张起灵仍是一动不动,只是伸出双手撑在床上,让身体悬于上方,形成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
他们距离极近,呼吸相闻,那人清浅的气息就打在吴邪脸上,好似冬天下了一夜大雪,早上推开门之后闻到的味道,清冽中带有一丝甘甜。
楼上不知住了什么人,只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姑娘嗓音正用吴侬软语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
我记住你名你姓住在祠堂,
我不问你名你姓来自何方。
留得你音你容永世不忘,
留得你音你容月照东墙。
吴邪笑了一笑,慢慢地撤下双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张起灵带着几分茫然看着沉沉睡去的吴邪,保持着伏趴在他身上几寸的姿势没有动,花雕的酒劲儿一寸一寸蔓延上来,渐渐地让他有些恍惚。
楼上唱着小曲儿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就变成一片喘息呻吟……
金樽美酒新月楼,醉叹人间稻粱谋。相思不解相思调,告慰平生若许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瓶邪仙侠)天地洪炉12
十二、驰来北马多骄气
这新月楼与寻常的客栈大不相同,在园林中起了数座三层小楼作为上房,每层均有独立的楼梯分开上下,互不相扰,照理说私密性应是极好的,然而张起灵耳力过人,此刻吴邪睡得正香,屋子里静悄悄的,到让他把楼上住客的一举一动听得一清二楚。
那对男女唱罢小曲儿便开始行周公之礼,只听那姑娘叫得勾魂摄魄、百转千回,淫词浪语不绝于耳。
张起灵皱了皱眉,从床上爬起来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吴邪不知何时拽住了他一只袖子,就像个孩子一般紧紧攥在手里,一时竟抽不出来。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肠强行去拉扯,只是侧身在床边坐下,静静地抬头看着房梁。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楼上云散雨收,那两人停了片刻,又开始说起话来。
只听那嫖客沙哑着嗓子说道:“下个月我再来扬州,便为你赎身吧。”
那姑娘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道:“你有这个心我就已经十分欢喜了,可是进了新月楼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出去。”
“便是要点天灯我也认了,实在是舍不得你。”
那姑娘轻声笑道:“你当点天灯是好玩的么?这新月楼在扬州也开了几十年了,除去当年九门张大佛爷连点三盏天灯娶走了一个未开脸的清倌儿,至今还没有姑娘能在攒够钱之前出得了这个门。”说到此竟又开始叹息,“哎,想我那位姐姐也是红颜薄命,眼看着就要富贵一生了却被人灭了满门,可见做我们这一行的要想有个好结果,不知祖上要积多少德才成。”
后来两人又来来去去说了几句闲话,总无非就是嫖客的甜言蜜语或风尘女子自怜自哀的内容。
张起灵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吴邪,又举起自己的左手仔细端详。当日割开放血的伤口早已愈合,手掌之上完好地连个伤疤也看不见。那时他明知吴邪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看到那人疼得实在可怜,竟然想也没想就那样做了。现在细细想来,会关注这种多余的事情并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果然还是因为这个人与众不同么?不止是吴邪,连那看起来市侩精明的王胖子也会在无关利益的情况下无条件地关心他,那么……
张起灵又盯着吴邪毫无防备的睡脸看了一会儿,默默将袖子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扯出,起身退到门口,平平挥出一掌,以掌风灭了屋内烛光。
第二天吴邪尚未从宿醉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便被胖子的大嗓门吵醒了。他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坐了起来,稀里糊涂地穿戴整齐,趿着鞋走出门外。
胖子与张起灵早就起来了,正坐在隔壁一间屋子里说话,房门大敞着。好在这一层只住了他们三人,就算说些要紧的事情也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
看到吴邪一脸菜色地出现在门口,胖子忍不住取笑他道:“我说天真吴邪啊,你们这些江南的公子哥儿也太不经喝了,昨夜不过是几坛子花雕,你看看你,居然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吴邪并不理他,走到二人身边坐下,只是用手指不住捏着眉心。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起身倒了一杯浓茶推到他面前:“醒醒酒。”
吴邪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那茶不冷不烫,入口竟是温的,心知定是那人早早泡了,一直为他温着,不由得心中一暖,就连恼人的头痛也好了几分。
胖子等他将茶喝完,才又开口道:“昨夜我与老曹喝酒,打听到了不少重要消息,正打算和小哥商量呢,可巧你就醒了。这也好,咱们三个好好参详参详。”说罢便将昨日与曹镖头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原来那曹镖头不仅多年来稳坐太平镖局的头把交椅,更是这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凡新月楼里进行交易,为防有心人滋事寻衅,总少不了要请他前来坐镇,因此他对这楼里的事情倒也熟悉。据说这新月楼的现任楼主乃是“九门提督”霍仙姑的小女儿,今年已三十出头,仍然未曾婚配。这霍家小姐深得其母嫡传,料理起楼中之事是一把好手,上下关节具打点得妥妥帖帖,因此上新月楼这些年在江湖中的名气越发大了起来。曹镖头为人慷慨,又有意要卖他们个面子,说自己在这新月楼里还有几分薄面,便是于楼主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如果吴邪三人有心,无论是买卖东西还是想见见世面,只要知会一声,便能为他们寻一个视野绝佳的包厢。
吴邪颔首道:“这倒也是条路子,只是你之前也说了,这新月楼里规矩大,就不知要买卖交易还有什么别的讲究没有。”
胖子嘿嘿笑道:“这话你就问着了,这新月楼虽是私人产业,买卖东西的形式却和官府的扑买差不多,楼上每个包厢里都有一盏灯,买主叫价就凭那盏灯,灯放得越高出价也越高。若是有人势在必得,一开始便将灯悬于最高处,这就叫‘点天灯’。若是点天灯的只有一人,那便由楼主出面安排此人与卖主面谈,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就重新再来一轮。若是有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