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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初的时候,西藏漫长的雨季还没有过去,漫天雨幕中环山路上一辆越野车拐过山头进入了急弯,雨刷以它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来回横过前车窗,以免阻碍驾驶视线。
“郑先生,前边五十公里有座扎西寺,老宋说往年这时候那里都会有名精通藏医的活佛去做法,到了地方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求活佛为您看看。”出发已经十多天,道路越到后来越难走,车中人被一路无法避开的坑洼颠得上下起伏,白子隔上几秒就通过反光镜看紧皱眉头靠在座椅背的郑少荣一眼,他早年服役于高原,去内陆待久了再度重回也有些不习惯,更何况是在沿海地区生活惯了的郑少荣?离开四川境内进入藏区以来,氧气越发稀薄与海拔越发增高,尽管做了一定预防工作,郑少荣情况依旧越来越不妙。当白子还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曾见过新战友因为不能适应环境引发肺水肿留在了高原。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叫他怎么和林耀与叶二交代。
“嗯……我还好,只是有点头疼,休息一夜会好的,宋师傅,还有多少时间到达芒康?”郑少荣轻揉太阳穴,勉强扯出笑容缓解随行众人的不安,语气中所透出的虚弱使得他的话没有多少说服力,被高反缺氧折腾得昏昏沉沉的头脑无法如早几天一样去欣赏自然雕刻出的神作,可尽管一路中遇到了远比相像中艰苦得多的环境,也没有让他产生原路返回,换一个季节再来的念头,飞机上脑海中偶然闪现的那片天空,从进入西藏开始变得更为明朗,心里那隐隐约约的呼唤,离西藏腹地每近一步,都会变得更为清晰,每一次入梦都会不停回响,回现,该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他继续前行,虽然并不知道它来自于何处,只是尊崇着声音的指引,也许到达终点答案自会揭晓……
“天要是能变晴还有半个小时能到芒康,如果还是这种天气大概得两小时以后。”宋师傅牢牢把住方向盘丝毫不敢分神,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郑少荣“路上都是泥水坑快不起来,我最担心的是山上……”
猛然惊雷乍起,一条光电与前方山顶练成一线,之前听过的雷声都不相同,其中夹带着持续钝闷的小轰隆声,宋师傅说话戛然而止,一脚踩下刹车扯过抹布抹干净前窗因车内外温差而结成薄薄雾膜,伸长脖子往前头张望,也不知张望些什么。
“听声音应该就在前边,我去探路看看……”宋师傅把车尽量停靠得更贴近岩壁,拉起手刹顶着瓢泼大雨跳下车往前头下个拐角跑,过了小二十分钟浑身湿透打着哆嗦钻进了宽大的车尾厢,一边接过白子递上的手巾一边把行李裹上备好的塑料布往外边丢“我正担心雨下太大会出事,前边就塌方落石车过不去,这路又太窄倒不了车,白兄弟你们几个扛上行李,准备好走着去芒康,到了芒康再联系成都从兵站里借车往拉萨走。”
“必须走么?等雨停了我们几个清理干净路面……”白子实在担心郑少荣正高反着又得淋雨,高原上一旦感冒,缺医少药那是拿着命在玩儿。
“不行,最大那块石头得有十来吨重,我们可没搬山倒海的孙悟空那能耐。我刚看了看,整块岩壁都不稳定,呆在车里说不准什么时候落下两块大石头把我们都给砸成饼,淋雨还有药医,砸死了可拼不回来,你们几个还是从老山前线特务连回来的,这点儿苦都受不了?”老宋语气不太好,他一年多半时间在路上,其余时间不是与老婆温存就是下象棋,甚至去年春晚都因为大雪压垮了兵站信号设备没看成,白子几个也没和他说过郑少荣身份。在他想来一群老兵好好工作不干,护送着个资本家的公子哥闲的没事往穷山恶水跑,不是闲得慌么。
“我这……”白子身为老兵的自尊让他无法忍受宋师傅轻视,恨不能跳下去和老宋一人一包来个负重越野十公里,而郑少荣的身体状况却不容许他由着自己性子来,握住车门把手攥成了拳头,一会看看宋师傅一会看看郑少荣,牙齿都快要磨穿,其余人唯白子马首是瞻,白子不动,他们也都不动。
“宋师傅也是为我们安全着想,白子,走吧。”郑少荣打断白子第一个打开车门拽起行李,无论怎样,老宋是叶二找人调拨的南线老司机,论路线与环境怎么都比自己与其他人熟悉,不是不能理解白子的顾虑,但自己没他想象中那么娇弱,赶戏的时候夜夜通宵,海水中泡,高压水枪下淋上几个小时也不是没有过,何至于就和深闺小姐似的怕磕着碰着。
“我来背,您小心别让雨淋着……”郑少荣一下车白子怎么可能还留车上,几步冲到车尾厢拽出件雨衣给他披上,一人扛着三四件行李招呼兄弟们都下车扛包。然而人的承载能力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车辆,百般坚持之下郑少荣也没有做例外一个,还是背了约二十公斤在身上,那里面有他的一大堆胶卷与镜头,在西藏这个光影的天堂里可以磨练如何发现美,如何表达美。
雨水倾泻而下,雨衣并没有多大多用,水珠总能钻进各个缝隙里,三个小时后到达芒康县,除了被完整包裹在塑料布中的背包,一行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燥的,衣服混合泥水湿嗒嗒粘附在人身上,和着与雨同时袭来的烈风,十多度的天气却让人透骨寒冷。
郑少荣的意识在行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开始恍惚,头脑一片嗡嗡作响,血液像是沸腾着让人一阵阵的温暖,然后又从沸腾到冷却,最后一段路几乎是铁青着唇色无意识的仅凭一股子毅力强撑跟在老宋后边。白子心里急也没法子,及早赶到目的地,比在冷风中继续淋雨好。
芒康县的边缘有了人,有了马,有了车。藏式的民居按着自由的方式散落在灰扑扑刻板的低矮制氏楼房中,打听之后相比起乡镇卫生院,搀扶着几近虚脱郑少荣的白子更为相信活佛医术。老宋虽不喜欢郑少荣,也不愿意出人命,他跑了很多年川藏线,总认识那么三两个熟人,在附近相熟的牧民处借来辆马车,驮上郑少荣往扎西寺跑。
人烟渐渐远去,一整片草场上白墙金瓦的扎西寺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白子敲开门时寺里正在做藏历十日的法会,接待的小喇嘛不会说汉话,双方鸡同鸭讲了许多句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满头是汗匆匆跑回室内拉来一个稍稍年长的喇嘛才算把他们先安置。
迷迷糊糊间郑少荣不知有多少人在他身边穿梭来去,塞了些什么丸子汤药入口,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头疼得渐渐没那么厉害,身上的热也褪去了些。
“醒了?那就睁开眼吧。”似乎有人在摩挲他头顶,郑少荣顺声音睁开万斤重眼皮,一个六十岁上身披红裟满脸丘壑的光头老人一手放在自己身上,是错觉吗?有一股暖暖的气息从头顶中灌入体内,体力似乎正在缓慢增加。
“我……”拥有万千歌迷的嗓子沙得不成模样,头脑虽然清楚了些,还是昏沉得难受,郑少荣撑住胳膊慢慢半坐起身擦去额角粘腻的汗珠“您是活佛?”
“藏区里一般都叫仁波切,只汉人才叫活佛呢。”活佛就着郑少荣所躺的榻上另一边坐,没想象中那些虚无缥缈的超尘仙气,就是个寻常慈祥老人家“好些了么?你手上的佛珠从哪里来?”
“与朋友在帝都城古玩地摊上买的,摊主曾说它是从宫里流出来,前清雍正也曾带过……”说到另一只,郑少荣想起了远在苏联的林耀,一路上都无条件与他联系,也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模样。
“明珠蒙尘,若上师有知……”活佛听到地摊两字眉头紧皱,起身低头掐印“我明日再来看你。”
活佛掩上彩绘雕花木门没多久,白子串进来坐榻前不住往郑少荣手腕瞄“可真是……神迹……”
无论活佛还是白子,他们焦点都集中于那平日不曾有过什么异像的珠子上,郑少荣的好奇心很难不被撩拨起来,二指捏住佛珠于眼前摇摆,勾得白子眼珠子也随之转动“你们都如此在意这串珠子。”
“这个,说来话长……”白子小心翼翼捧过郑少荣递来的串珠,捏在手心里不住摩挲“送郑先生你来的时候寺里正行法会,进房路上满地皆现天降舍利,装了整整好几筐,丹巴活佛不得不中断法会。给你换下湿衣他全程在场,珠子也让他见着了。”
“那又如何?天降舍利……?”白子回答得毫无逻辑,不是没有听说过舍利子,然而天降舍利却从未听过,郑少荣取回佛珠再打量几眼,疑惑没有减少反而更多。
“藏传佛教中舍利子有多种,一种是高僧演化,一种为正法加持,另一种··则来自于与高僧大法或者法器衍生从天而降,称之为天降舍利,而你手上这串……据丹巴活佛所说,乃是三百年前葛尔丹从西藏掠走,后来在战乱中失踪的佛祖舍利串珠,其中一颗来自释迦摩尼真身,其余都是仿他色泽形状而制的和田白玉。”白子指指周围让郑少荣看清房内华丽彩绘“能得到活佛让出自己房间的殊荣,也多亏了它。”
“白兄弟!我们该走了!”
“哎!~”
老宋的喊声伴着马嘶从门外透过来,白子匆匆应了,起身要走“我和老宋去二十里地外的兵站联系成都弄辆车来,你那包里的胶卷我找到位师傅洗了,高山上轻易病不得,郑先生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一个星期之后雨季过去再启程也不要紧。”
“你想回家吗?”目送白子出门,门外马嘶声渐消,郑少荣低头问串珠话,终于知道那心底的呼唤声来自于何处,既然能控制他人意念,总该是有灵性的吧。
一分钟,两分钟……没有任何回答与神迹发生,心里的呼唤声自从见到丹巴活佛开始不再响起,似乎从未存在过,而佛祖舍利只是一串寻常珠子,身子只是稍好了些,郑少荣强打起精神撑了一小会,实在熬不住困意,紧紧攥住珠子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郑少荣模模糊糊听见一群人在院子里念着听不懂的话,睁眼披衣爬起身,除去睡得太久初下地时有些踉跄,身子变坏的趋势被遏制住,至少头脑清明运转良好,不再如之前总觉得昏沉钝痛,。
雨后天晴,空气中透着清新,丹巴活佛面对众喇嘛端坐台上,正巧与推门出来的郑少荣平视,活佛隔住块场坪对郑少荣微微颔首,继续闭目诵经。郑少荣纵有万千疑问,此刻也不便打扰,下楼坐到人群边缘一块光滑大石上等待结束。结束早课,丹巴活佛往郑少荣方向走来,部分僧人散去修行,另一部分见证了昨日法像的僧人远远缀在边缘翘首观望。
“大好了?”丹巴活佛看看郑少荣脸色,领先半步带郑少荣在寺内随意走动“我也是有大缘法,才能三百年后重见佛祖舍利,听与你同行的人说你在家乡有大声望,大财富,为何走漫漫长路不乘飞机进藏而多添磨难。”
“好了许多,多谢丹巴仁波切妙手。”郑少荣不知藏传佛教怎样施礼,怕犯了宗教忌讳,只得微微躬身谢过丹巴活佛的帮助。
“至于不乘飞机的原委……”郑少荣伸手拨动身旁经纶,亟待问清楚心底呼唤来自于何方“某日起了来西藏看看的念头,便有召唤不知从何而来一路上引着我往前走,要是乘飞机直接去了拉萨,倏忽千里怕有遗漏。”
“三百年前舍利失踪,谁知是被清军掠去……”活佛带着郑少荣转过回廊,回到他昨夜养病的房间“值此末法时期,中原多数地域已经沦落魔道,只西藏还未被染指太多,也许是佛祖知道了俗世正道式微,魔道凶猛,指引你带他真身法器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