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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陛下!”纪氏一脸忧心之色,见到皇帝来,连忙与窦芸上前行礼。
皇帝来不及多问,让她们起身,便走到杜玄榻旁。
只见杜玄半躺着,头上裹着巾帕,一脸虚弱之态。见皇帝来,他挣扎着要起身,皇帝忙将他按住,道,“外祖父切莫起身!现下觉得如何?”
杜玄看着他,长叹口气,摇摇头,“老叟已是残年,半截入土之人,想来是好不得了……”
“外祖父言重,不知何处不适?”皇帝忙问。
“头昏……”
“父亲,”杜焘在一旁忍不住道,“父亲的病,不是一向是背疾?”
杜玄看到他,突然瞪起眼睛,手指着他,“逆子!”说着,又要起身。
旁人连忙劝慰,将杜玄扶住。
皇帝狠瞪杜焘一眼,杜焘只得安分地站到众人后面,不再说话。
杜玄躺回榻上,拉着皇帝的手,摇摇头,神色悲伤,“臣无用,壮年失女,老年失妇,唯有一子,处处不肖!”
皇帝安慰道:“外祖父莫动气,待朕回宫,定替外祖父严责广平侯。”
杜焘嘴角撇了撇。
杜玄道:“臣背疾多年,两日前又复发。逆子不在府中,幸有怀恩侯夫人登门探望,寻了良医前来,还四处为老叟搜罗药材,实良善热心。托夫人之福,如今,臣却是好些了。”
纪氏闻得,忙道,“君侯怎如此见外。我等外家亲戚,住得又近,帮忙一二亦不妨事。”
皇帝看看她,对杜玄道,“外祖父早该遣人告知朕才是,何劳夫人。”
“陛下每日繁忙,臣本想如往常一般,歇一歇便可过去,谁知如此凶猛。”杜玄说着,又叹,“臣贱躯,一年不如一年,本该早早往黄泉去,奈何心病难解,不忍撒手。”
皇帝讶然,问,“外祖父有何心事?”
“自是陛下终身之事!”杜玄看着他,“陛下四月采选,如今已将入秋,皇后夫人却仍无一位,东宫亦空空荡荡,身后无人。老叟日思夜想,心中何安?”
皇帝啼笑皆非。万万没想到自己此来探病,反倒被问候起了婚事。
“外祖父。”他哂然,替杜玄捂捂褥子,“此事,朕自有主张,不急。”
杜玄神色缓了缓,情深意长,“老叟看着陛下自幼长大,陛下心思,老叟也知晓一些。后宫择选,关乎社稷后代,自当慎之再慎,陛下迟迟不决,亦是情理之中。臣犹记先帝在时,亦千挑万选,最终意属怀恩侯府上。怀恩侯仁德,门风端正,两位侯女亦品貌出众,当世难寻。”
杜焘听着,忽而品出些味来。不禁讶然,瞥向纪氏和窦芸,只见二人皆目光微闪。
果然,只听杜玄继续道,“陛下,婚姻之义,乃结二姓之好。先帝为陛下择窦氏,乃深思熟虑。后虽窦妃离世,世事波折,怀恩侯一家对陛下仍忠心耿耿,患难与共,臣等有目共睹。如今陛下平定天下,后位空悬,而侯女闺中未许,若续为婚姻,先帝之愿可成,臣等亦可心安无憾!”
窦芸立在纪氏身后,低着头,满面彤红。
纪氏心中大喜。窦诚与杜玄一向交好,而皇帝平日最恭敬的,就是杜玄。
杜玄一直为皇帝未立后的事牵挂,纪氏早有让杜玄劝说皇帝的心思,得知王徽妍的事之后,更是打定了主意。恰好这两日杜玄身体不适,纪氏借探望之机,向杜玄提起窦芸之事,长吁短叹,说贤婿难觅,夫妇二人何等操心。杜玄听了,即刻想起皇帝,说何不入宫。此言正中纪氏下怀,说只怕皇帝不喜。杜玄立刻有了主意,借口病重,让人去请皇帝。
“君侯谬赞!”她面上却是惶恐,忙道,“妾家蒙先帝天恩,得与陛下为姻亲,诚心感激敬爱,自当忠心追随陛下,岂敢有贪荣之心!”
杜焘着急不已,瞅着皇帝神色,用力咳嗽。
杜玄却全然未听到一半,道,“侯夫人不必过谦!”说罢,转向皇帝,“陛下,此老叟之愿,皆肺腑之言,伏惟陛下听之纳之,臣之幸也!”
杜焘无语之至。
他这个父亲,越老越糊涂,别人说两句话便总要当真,小儿一般。可事到如此,杜焘也无法,只得袖手旁观。
皇帝听完了杜玄之言,没有答话,少顷,看向纪氏。
纪氏神色惶然,目光却是亲切动情,望着皇帝,深深一礼。
“外祖父之意,朕自是明了。外祖父为朕操心,朕甚感念。”皇帝缓缓道,笑了笑,“全怪朕未曾及时告知外祖父,立后之事,朕已有属意,本月便操办。而侯女婚事,朕亦一直挂在心上,近来倒觅得一人,还未问怀恩侯府上之意。”
窦芸听着,只觉五雷轰顶。
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皇帝却转向纪氏,神色从容,“便是博阳侯长子,今年正十八,相貌英俊,年轻有为,怀恩侯在朝中亦当见过。朕欲培养重用,以为栋梁,与侯女正是门当户对。”
纪氏神色僵住,极力维持笑容,正当说话,却听窦芸在一旁道,“妾谁也不要!”
众人看去,只见她双眸中满是眼泪,望着皇帝,声音颤抖,“妾……宁死不嫁!”说罢,转身掩面跑了出去。
“芸!”纪氏急忙叫一声,匆匆向皇帝行了礼,跟去追她。
“这……”杜玄已经在榻上坐起,目瞪口呆,看看杜焘,又看看皇帝,未几,额上巾帕落了下来。
杜焘苦笑,叹口气,扶着杜玄道,“父亲,方才陛下不是说了?陛下要立后了。”
杜玄神色不定,看向皇帝,“果真?”
“正是。”皇帝微笑,将巾帕拾起,道,“外祖父如此操心,朕岂可教外祖父失望?”
杜玄大喜,问,“不知是哪家闺秀?”
“先太子太傅王兆之女。”皇帝道,“名徽妍。”
杜玄虽不识得徽妍,却知晓王兆,想了想,缓缓点头。少顷,面色却为难,“可怀恩侯家……”
“侯女甚好,可惜非朕良配。”皇帝微笑,“朕已命太医来府中,外祖父好好将养。过几日朕寿筵,朕领新妇来拜见外祖父。”
杜玄闻得此言,放下心来,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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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寿筵在即,无论皇宫内的宫人还是宫外的贵眷,都在为此事忙碌。
而百里之外的弘农王家亦不例外。
王璟入太学为五经博士的诏令,不久即由一名黄门带到了王家,宣旨之后,他笑眯眯地向众人祝贺。
戚氏和王璟等人听着,几乎不敢相信。
“兄长真的要回长安了!”王萦首先欢呼起来,高兴地对戚氏和陈氏道,“刘公子果无虚言!”
“刘公子?”陈氏讶然,“哪位刘公子?”
“便是刘重光公子!”王萦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说兄长会复职!”
“那是刘公子吉言。”戚氏亦是高兴,笑意盈盈,忙又谢过黄门,令曹谦取财帛来做谢礼。
王璟将诏令看了又看,惊喜之下,又不免诧异,问黄门,“烦请相问,诏令上所言赴任之日,就在五日后,可是写错了?”
“未错。”黄门喝一口水,笑而摇头,“正好陛下寿筵,就在后两日,从四百石以下官吏皆可携家眷赴宴。博士上任,总要谢恩,上头如此安排,当是想让博士在陛下寿筵上谢恩了。”
众人闻言了然,想到要面圣,又是紧张又是欣喜。
王璟却仍为难:“可总要拾掇物什,两日启程,总是匆忙了些,长安又无宅邸,恐怕……”
“此事,官署中早已安排妥当。”黄门道,“在下出来时,奉常府便已经交代,说博士宅邸已经安排好,就在建阳里。平准府周令丞与夫人正为新居添置家俬,博士可先收拾些日常之物先赴长安,后续之事徐徐图之,亦无妨碍。”
听到他提周浚和王缪,众人皆放下心来。
陈氏喜道:“有长姑与姑夫张罗,当时妥当了。”
戚氏想了想,却道,“要不,尔等先去长安,我在家中看着辎重,随后再去无妨。”
王璟不同意,笑道,“岂可留母亲受累,要去便一同去,母亲还未见过陛下,如黄门之言,到寿筵上拜见了陛下,再回来搬家不迟。”
众人皆附和,戚氏听着,不再多言,笑意盈盈。
陈氏方才听黄门提到奉常府,心中却多了想法,待得众人各去收拾,将王璟拉到一旁,“萦上回说,在长安遇到了何瑁,你可还记得?”
王璟一愣,颔首。
陈氏目光微闪:“官署此番行事这般周道,博士又归奉常府管辖,可是何奉常……?”
“莫多想。”王璟摇头,看一眼王萦那边,“不管是不是,此言切莫与萦说起,莫忘了那边早已退婚。”
陈氏讪讪,答应一声,与王璟各不再提。
两日后,王氏一家收拾齐备,各色物什足足装了五六辆马车和牛车,加上各人乘坐的马车,浩浩荡荡。
住得近的亲友和乡人早得了报信,过来送行。
王璟与众人别过,吩咐留下的家人们看好家,往长安而去。
天气晴好,一家人走得虽不快,心情皆是舒畅。路上,众人谈着长安,谈着王缪一家还有王恒和徽妍,想到要重回长安聚首,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未出四日,长安已经在望。
日中时分,恰遇驿馆,王璟吩咐停下,让家人看着车驾,领众人到馆中用膳。
驿馆中的人并不太多,小童们知道不久就要进城,十分兴奋,脚刚触地就迫不及待地往馆中跑去,王萦急忙在后面呼唤,让他们慢些。
忽然,王璟的三女儿王姌撞到一人,跌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王萦看到,连忙赶过去。
却见被撞的人是个少年,衣饰高贵,面容俊气。看着地上的小童和王萦,他皱皱眉,没说话。
旁边的从人却训斥道,“怎教孩童乱走,冲撞贵人!”
王萦听得这话,抬头白那人一眼,又瞅瞅少年,一笑,“如此,还望见谅。我等不知晓贵人在前,贵人从不说自己是贵人。”说罢,不理他们,弯腰劝着王姌,“莫哭啊,过两日我等要去宫中看陛下,还要看徽妍姑母……”
少年一愣,看着王萦。
“尔等是王女史家人?”他问。
王萦闻言,亦讶然,抬头。
却见少年看着她,目光意蕴不明。
“是,又如何?”王萦狐疑道。
少年瞥了瞥不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陈氏等人,扬扬眉,没答话。
“殿下!”这时,另有从人前来禀道,“马备好了,请殿下启程!”
王萦愣住。
“方才那话,我会告知女史。”少年看王萦一眼,昂首离去。
第60章
王家人到了长安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宫中。
徽妍高兴十分,向皇帝提出,明日出宫去见一见家人。
“又是去一日?”皇帝道,虽然面色如常,但徽妍近来跟他越来越熟,已经能从其中察觉到别的蛛丝马迹。
“不必一日,宫室落钥前便回。”徽妍忙道。
“再过两日便是宫筵,那时再见不好?”皇帝仍不松口。
“陛下,妾母亲兄长长途跋涉,劳顿四日才到长安,如今入了新居,必是忙碌,妾身为儿女,总该去探望探望,也看看家中有甚要帮忙之处。”
她每每讲起道理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好像在教育一个任性不听话的小童。
皇帝无奈。
开口求一求朕,撒个娇很难么……
“朕陪你去。”他面上却是一笑,低低道,伸过手来搂她。
徽妍赧然,急忙把他的手挡回去,瞪着眼,示意蒲那和从音还在旁边。
皇帝瞥向一旁,果然,蒲那和从音望着他们,四只眼睛亮亮的。
“徽妍又要出宫么?”蒲那问。
“去市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