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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锁链长度虽然不妨碍他活动,一臂长短的链圈能让他举高手臂、抬高双腿,但铁铐毕竟是铁铐,锁着的是罪犯,自然不可能舒适,它粗糙得磨伤了他的手腕脚踝,若可以,她多想代替他受缚……
她轻轻按拭红痕,也替他上了些凉爽的药膏,罗宵默默看着她做。
“爷,您请坐,奴婢得再花一些时间才能弄好。”
他明白她意指些什么,他不发一语坐定位,看她将之前修缝好的灰衣覆在他肩上,取出针线,就着拆开来的痕迹重新缝回去。
缝得不精致,因为知道明天就要再拆掉,但也缝得不马虎,她要他穿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她熟能生巧,花了半个时辰便将衣裳缝妥,缠上绳结,剪去线尾。
“爷,您饿了吗?要不要奴婢准备些吃的来?”
罗宵摇头,双眼紧觑着她。
“那……奴婢退下了。”她福身要告退。
“妳的脸色很糟。”
没意料到他会开口的她呆了呆,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那句话里的关心。
怔忡之后,是逐渐扩散的喜悦。
“不碍事的,谢谢爷关心。”
没等到他接续下去,她有些失望,但不气馁,她拥有十足的耐心,也相信他不会抗拒她太久,这是心急不来的事。
“妳……会不会抚琴?”他的问句很跳跃,前一句还说着她的苍白脸色,下一句却问了全然无关的事。
“……奴婢不会。”
“唱歌?”
“奴婢不会。”
“跳舞?”
“奴婢也不会。”
罗宵并不奢望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回复,他只是在盯着她的脸蛋同时,脑奇。сom书子里又传来了那道好细碎的娇嗓,说着她为他抚琴、她为他歌唱、她为他旋舞那嗓,是属谁所有?
是谁说得那么迷人?
又是谁说得那么宠他?
他直觉认为是她,但她否认了,回答得很笃定——奴婢不会。
瞧见他皱眉,她知道他又犯头疼了,缓步挪近他,她半跪着,仰头面向池。
“您别净想些以前的事,好好休息,这样就不会常头痛了。”她不自觉流露关心。
“妳似乎不断要我别想以前的事,要我忘了它,为什么?”
“……奴婢只是不愿看您犯头疼,没有其他原因。”她似乎停顿了片刻才如此回道。
“那妳告诉我,在我耳边说话的女人是谁?”他抗衡着头痛,追问着她不愿让他回想起的过往。
“……奴婢不知道您在问的是谁。”她的心虚,一眼就让人看穿。
“就是那个喃喃说为我梳发为我束冠为我抚琴为我歌唱为我旋舞为我哭泣为我沉迷,为我,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女人!”他探手将她箝起,双掌握疼了她。
她震了震,肺叶里的空气仿佛因为绞揪而全数挤了出来,胸口的窒碍提醒她要呼吸,但她出于本能地屏息。
“说!”这是他说过的少少话语里,最重的一字。
“……她,是您的夫人。”莫爱恩声若蚊蚋。
“我娶过妻?”罗宵全然没印象,但也无法证实她说的是真话或蕾言。
她沉重地点点头。
“她在哪里?”
“……过世了。”她的眼,从罗宵问出了那个女人是谁时,就不曾再瞧向他,是闪避。
“过世?怎么死的?”罗宵仍追着问。
“……奴婢不清楚。”
好一句不清楚,截断他继续追问下去的可能性。
“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不清楚。”
“看来我若想再问其他,妳也会用这五个字打发我吧。”
“奴婢不敢。”
“不敢?妳正做着这样的事!”
莫爱恩垂着螓首,不答腔。
“我爱她吗?”
“奴婢不清楚……”藏在袖里的粉拳抡得死牢,随着她说话时在颤抖,她纤瘦的肩膀在发抖,贝齿衔咬着的唇瓣也在发抖。“奴婢什么都不清楚……”她艰难地喃喃重复,无法铿锵有力、无法平心定气。
“那么妳清楚些什么,就说什么。”
“奴婢对爷的事清楚得不多,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改恭敬,但摆明就是想含糊带过。
他微微动怒,瞪着她,“既然妳对我的事不清楚,那就说说妳一定清楚的事——妳的断指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再用“奴婢不清楚”来唬弄过去试试呀!
“奴婢的断指,是因为奴婢犯了错才被处罚的。”她回得很快,这僵硬的答案,她已经数不出自己说过多少回,连预习也不用,宛如叹息一样是本能。
“与我一起犯下的弒君之罪?”他再问。
“嗯……”她虚弱点头。
“妳对我的事清楚得不多,却和我一起弒君,岂不矛盾?”
“这是两码子事儿,奴婢不认为两者有何矛盾……您是主,我是仆,自当听从您的吩咐……”
别再问了,拜托……
“我们是用什么方法弒君的?”罗宵并未让她如愿,持续问道。
“……我忘了。”她一时心急,连奴婢两字都忘了用。
“忘了?”他冷冷撇撇唇角。
“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她丢下这句话,匆匆跑开,不再给他逼问的机会。
罗宵冷凝着她的背影,没追上去再逼问她,因为她眸光里流转的惊吓,让他止步。
这个女人,身上藏有太多秘密,关于他,也关于她,更关于那个他过世的妻——那个在他脑子里说着话的女人,真是他的妻?
他遗忘了许多事,所以听见莫爱恩说他的妻子死亡的消息,他毫无感觉,至少,比起莫爱恩那两根断指,他更为在意后者。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斩下两指的疼痛,怎么受得住?
是谁如此冷血无情!
罗宵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它正因为握紧而手背上浮现好明显的青筋。
是愤怒吗?他在生气吗?
为了什么?
为了……
谁?
第二章
她,又作恶梦了。
梦里,男人为了至高权力癫狂,他要的是唯我独尊的睥睨群雄,他要的是无人能敌的称王称霸,他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坐上了皇位,逼走了兄长,屠杀至亲而不手软,他在登基的酒宴上鸩杀四十多名非他阵线的文官武官,他们的九族同样难逃牵累……
他疯了、发狂了,丧失人性,王者之路是血泪建筑而成,他踩着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而行,没有一副铁石心肠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龙座上。
他龙袍加身,狂妄朗笑,她却浑身寒颤,泪眼婆娑看着他双手染满血腥。
他是暴君,暴虐无道的君王,狠鸷得令人胆破。
她见过他杀人,那是一名龙阶之下的官员,只不过说错一句话,却被他一剑刺穿了嘴巴,长剑穿透后脑而出,带出血淋淋的恐怖腥臭,这是最残暴的一幕吗?不,如果没见过他将人五马分尸的话,她才会认为那是。
她的男人,她深深爱着的男人,已经成魔,他扭曲了良善,也扭曲了理智,他变得好可怕,好可怕……
她只是想救他,不想看他再错下去,她好害怕他最后的下场不得善终,她数不出来有多少人恨极了他,想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喝他的血,是他自己树敌无数,是他自己先对别人心狠手辣,这些她都知道呀……
能不能别再造孽?能不能别再杀人?能不能……别让她为他心惊胆战?
她这么对他说时,他只是笑嗔了她一句“傻女孩,有什么好怕的?”然后,故态复萌。
她曾经在深更里醒来,看着枕畔的他,想象自己若一刀刺进他的胸膛,结束他罪恶的一生,她再拿刀抹颈,陪着他,一块走那段幽幽黄泉路。
杀了他,杀了他吧,为他好,也为了百姓苍生好……
刀,老早便备妥在枕下了,她却缺少下手的勇气。
她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起自己的自私……
砰!
梦境被巨响打破,莫爱恩惊醒过来,意识还半卡在梦里,她茫然失措的眸子却已先瞧着大步走近她的男人,罗宵。
他将她自床上拖起,在铁链匡鏮声中显示他跨步跨得多急,她踉跄跟上他的脚步。
“爷……”她不懂他要带她去哪里。
他疾步走到水井旁才停下脚步,自水桶里舀出一瓢冷水朝她脸上泼,她闪避不及,被凉夜水温冻得哆嗦,惺忪全数被浇得一干二净。
“清醒了没?”他的声音不比冷水温暖多少,她怔怔抬头看他,好半晌才明白了他这个用意。
“我……说梦话吵醒你了?”
“说?我不觉得妳在“说”梦话,妳根本是在嘶吼。”他正是闻声而来。她嚷得太悲,仿佛夜里仰颈呜鸣的小狼,嚎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逼使他不得不踹开她的房门,杀进来唤醒她,不放她继续陷在恶梦里。
“我很抱歉吵到你……呃,奴婢很抱歉吵到您。”差点忘了要再用敬语,她还在晕眩中,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分不清眼前的罗宵……是哪一个罗宵……
无论是梦或是现实,都有他在。
“妳说要杀了谁?”
“呃……”她担心的事果然成真,他听见她在梦境里扯喉嚷了些什么……尤其还是最重要的一句,她支支吾吾,想四两拨千斤,“梦、梦了些什么,奴婢记不得了。”
“又记不得了?”罗宵绷着脸,却还能冷笑。
“是,记不得了。”
他深沉打量她,不开口的模样令她惶然。
“您……听见了多少?”
“记不得了。”他仿着她说,当中的恶意很是明白,反正她也老拿这句话堵他。
会吊人胃口的,又何止她一个。
她不自觉咬着下唇,却拿他没辙,毕竟是她先用这招,此时反而无法反驳他。
不过她随即冷静下来,有些赌气地说:“既然记不得,就算了,奴婢日后会尽量避免又作恶梦吵醒您。”她决定从明儿个起,晚上在嘴里塞布巾睡!
“妳如果拿话来跟我换,说不定我能想起几句。”罗宵淡觑向她,眼里有算计。
“拿什么话来换?”她不解。
“拿妳不记得的那些话。”
“就已经说了是不记得的话,又怎有方法想起?”别想从她嘴里套话。
“妳刚刚是怎么说的?呀,有了……“能不能别再造孽?能不能别再杀人”——”罗宵从她瞠大的眸里看见了惊恐,吞噬掉了水眸里的灵光。
“别、别再说了……”她想捂住双耳不听,但她更清楚这个反应会激起罗宵更想探问的,所以她不敢做,只能困难地低低央求。
“妳那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那么痛苦哺着、求着,是为谁?
“我不记得!”
“是说给我听的?”
“不是!不是!”否定得太快,反而成为欲盖弥彰。
“也就是说,妳梦呓着想杀的人,也是我。”罗宵直觉去猜,从她骤变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妳很恨我?”但从她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完全看不出半点恨意。她小心翼翼伺候着他,无微不至,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虽少言,但总清楚他需要的是什么,仿佛与他相处过很长久的日子,非常懂他。当他头犯疼时,她不嫌累地为他揉按额际,动作温柔是骗不了人,这一切,不像仇恨。
“你不要再追问了……”她在摇头,不住地摇着螓首。
“为什么不要再追问?”
“你会……你会……”她试着咬唇,声音却有自己的意识仍断断续续从嘴里溢出,关不住、锁不了。
“我会怎么样?”
“你会想起来的……”她双眼虽然胶着在他脸上,眸光却是涣散。
“我不能想起来什么吗?”比起自己失去的记忆,她的反应更值得玩味。
她想保护什么?想掩饰什么?
她静默,发着傻,身子在发抖,看着他,却又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