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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铭低着头,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
窗外是春意陡峭的天空。呼啸的风声,隔着玻璃,清晰的刮过耳边。
86
“红烧肉!师傅多加一勺啊别那么小气嘛!”
“最讨厌青菜!”
“肥肉好恶心啊。”
食堂窗口前的队伍排到了门口,每天中午都是这样。动作慢一点的学生,只能选择一些剩下的很难吃的菜色。
齐铭和易遥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齐铭探出身子望了望前面依然很长的队伍,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易遥,无所谓地站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隔着一行差不多的位置,站着唐小米。
最后一节课因为出现了波折,所以老师也只能以拖堂来弥补被损失的时间。导致出现在这样集体排在队伍很后面的情况,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几分钟后,唐小米就扬着灿烂地笑容,把饭盒递给了队伍非常前面的男生。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的,笑嘻嘻的接了过去,并且详细地询问了需要什么菜色。
易遥别过脸来,正好对上齐铭看过来的目光。
食堂墙上的大挂钟指向一点。
人群渐渐稀少了。窗口里的师傅收拾着被掏空的巨大铝盆,咣当咣当的声音有点寂寞地回荡在食堂巨大的空间里。
“对了,早上顾森西来找过你。”
“谁?”
“顾森湘的弟弟,你那天掉进池里不是和他一起么?”
“哦。”想起来了是谁,“他找我干吗?”
“我问了,他没说。”
“哦。”易遥一边答应着,一边从饭盒里挑出来不吃的肥肉,还有茄子。
“要吃牛肉么,”齐铭把自己的饭盒朝易遥推了推,“我从家里带的。”
“嗯,不用。”易遥摇摇头,然后刚要说什么,就朝旁边弯下腰去。过了一会儿抬起身来,扯过一叠厚厚的纸巾捂到嘴上。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齐铭压低声音,有点恼火的问道。
“你别管了,”易遥把饭盒盖上,“我自己有办法。”
“你有屁的办法!”齐铭忍着不想发火,把头转到一边,“你要钱没钱,要经验没经验…… ……我告诉你,你别傻啊!你要是打算生下来…… ……”
“你别傻了,”易遥挥挥手,不想再和他讨论下去,毕竟不是什么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而且谁知道空气里竖着多少双耳朵,“你要我生我也不会生。”
易遥站起来,拿着饭盒朝食堂背后的水槽走去。走了两步转过身,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你那话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87
午休的时候,学校里总是呈现着一种被庸懒笼罩的氛围。
像是把蜂蜜调和进热牛奶,然后慢慢地搅拌着,持续蒸发的甜腻香味和热气。
篮球场上有一两个男生,篮球砸到水泥地上啪啪的声音,在学校里短促地回响着。
春天正午的太阳光依然很斜,树木和人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指往北。或者南?易遥也不太分得清楚,这反正是自己曾经做错的一道地理题。评讲试卷的时候自己记得还用红笔划过,眼下依然没有办法回忆得起来。
也就是说,下次考试,还会出错。
洗手池也没什么人了。
易遥本来想把饭倒掉,但看了看饭盒里,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就盒上盖子,准备带回家去。也没有等还在洗碗的齐铭,就一个人先走了。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易遥对齐铭摆了摆手,自己朝教室走过去。
其实也不太想回教室。
唐小米那张鲜花一样的脸看久了真的忍不住想要往上泼硫酸。
易遥从教学楼边上绕过去,教师办公楼背后有一条几乎没人的林荫道。两边的梧桐大得不像话,像是奇幻世界中原始森林里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古木。
易遥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右边额头。手指穿过头发可以摸到鼓起来的一大块,上面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回放着,像被人按下了无限循环的按钮,林华凤扯着自己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往墙上撞。
“易遥。”
有人叫她。不过她并没有听到,依然朝着前面走。
直到第二声更响亮的呼唤传进耳朵,易遥才回过头去,不过后面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一楼窗户里,咬着一只笔正冲着自己微笑招手的顾森西。
88
——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干吗?
——做试卷。
——你一个人?
——嗯,上次考试没去,老师罚我一个人重做。
——哦。
——帮我做。
——啊?
——啊。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你就说你做不做嘛?
不知道是从哪面窗户玻璃折射过来的反光,易遥膝盖上摊开来的试卷上面,一小块亮白色的光斑轻微地晃 来晃去,看上去像是物理实验里面用放大镜点火,那一块纸感觉随时都会变黑然后就冒起青色的火焰来。
易遥坐在窗户下面的水泥台阶上,把试卷摊在膝盖上。
“喂”,头被东西敲了敲,正好敲到伤口的地方,易遥抬起头还没张口,里面的顾森西就递出一本大开本 的厚书,“拿去垫着写。”
易遥过了几秒钟才伸手接过来垫在试卷下面,说:“先说好,我成绩也不好,如果做不及格,你别来抱怨 。”
“嗯。”顾森西点点头,一只手肘撑在窗户边上,托着腮,低头望着易遥头顶露出的一星点白色的头发。
“对了,”易遥抬起头,想起什么,“你早上来教室找过我?”
“嗯。”
“有事啊?”
“上次你把你的学生卡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了,就是你掉进水里那天。”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伸 手递给她。
“等会吧,做完了你再给我。”
说完易遥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你头发很多哎。”顾森西没话找话。
“你闭嘴,你再烦我就不做了。”
头顶上安静下来。
易遥挪了挪,背靠着墙壁,在草稿纸上刷刷地飞快写着一串一串的数字。
顾森西在她头顶咧开嘴笑了笑,不过易遥也看不到。
“把试卷给我。”
“我还没做完。”等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顾森西的声音。易遥抬起头,窗户里面站着自己不认识的老师,眼镜反着光,连眼神都看不到。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浇满怒火的目光。
易遥慢慢地站起来,心里想,嗯,运气真好。
易遥和顾森西并排站在教室里。
易遥低着头,挺平静。顾森西在边上,也挺平静。
倒是老师胸腔剧烈起伏着,讲两句就大口大口喝水,易遥看着他觉得哪有这么严重,就算自己家里祖坟被 挖了也不需要气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老师张着满嘴因为抽烟而变黄的牙,冲着易遥吼,口水几乎要喷到易遥脸上 来。
易遥厌恶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想,是啊,我还想知道呢,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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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被骂了半个小时。最后以“明天一人写一张检查交上来”作为结束。
易遥走出办公室就直接朝教室走,也不管顾森西在背后“喂喂”地叫个不停。
“喂,”顾森西扯了扯领口松垮的领带,“对不起嘛。”
易遥停下来,转过身来望着顾森西,停了一会儿,然后抬了抬眉毛,“晚上回家,记得把我那一份检查一起写。”顾森西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朝自己的教室走过去。手插进口袋的时候,摸到硬卡。
又忘记还给她了。
那放学后去找她吧。这样想着,顾森西朝自己班级走去。
也许是生气的关系,走到教学楼与教务楼中间的那条贴满各种公告的长廊时,易遥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陡然翻上来一股酸水从喉咙冒出来流进口腔。于是俯身吐在边上的痰盂里。
直起身来的时候,才看到前面几步的那块公告栏前面,聚满了一堆不多却也不少的人。
易遥从来不关心这种热闹,她擦了擦嘴角然后从人群边上走过去,但却被漏进耳朵的几句对白定住了脚步。
“谁这么不要脸啊?”
“姓名那一栏不是写着嘛,易遥。”
“易遥是谁?哪个年级的啊?”
“你连易遥也不知道啊,最近学校里风传的那个外号叫‘一百块’的啊。”
像从空气里突然甩过来的鞭子,重重的抽在脸上。
易遥挤进人群,慢慢靠近公告栏,身边的人被撞开的时候,反应都先是一副“谁啊”的生气表情,然后在看清楚挤进来的人是谁之后,都默默地退到旁边闭嘴站着,把胳膊抄在胸前,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等待着。
等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只剩下站在易遥前面的离公告栏最近的两个女生还在继续讨论着。
“你说菜花是什么东西?”
“哎呀你少恶心啦,我要吐了啦。”
直到被后面的人扯了扯衣服暗示她们,她们才转过身来看到面无表情的易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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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条安静的走廊
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温度。消失了光线。消失了那些围观者的面容和动作。时间在这里变成缓慢流动的河流。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的河水。还有弥漫在河流上的如同硫磺一样的味道与蒸汽。
走廊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隧道般的洞穴。
不知道连接在哪里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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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铃响的时候易遥伸出手撕下了那张贴出来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病历单周围的人发出嗡嗡的声音,一边议论着一边四下散开来。
易遥慢慢把那张有点泛黄的纸撕下来,在受理捏成一团,然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朝教室方向走过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站了会儿,然后回过头快步地走过去。
她弯下腰,伸手进垃圾桶里,拼命地找着刚才的那张纸那张病历单被重新摊开来,上面的字迹是医生们共有的龙飞凤舞难以辨认。但印刷上去的题头依然清晰地透露着所有的信息〃第二人命医院妇科〃以及里面有几个可以看得清楚的字迹的词条,〃性病〃 〃炎症〃 〃梅毒〃 〃感染〃易遥抬起手把病历单撕开,然后再撕开,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人一样停也停不下来。直到已经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无法再撕了,她才停下来。然后把受理的一大团碎纸朝着边上的洗手池扔进去。哗啦拧开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朝下用力地冲刷在水池底上,像是水管被砸爆一样喷出来的巨大水流,卷动着那些碎纸,从下水口旋涡一样的被吸扯进去。水珠砸出来的呼啦呼啦的巨大声响在整条走廊里被反复的扩音,听上去像是一条瀑布的声音。
一直放了差不多一分钟,易遥才抬手拧好水龙头。
那一瞬间消失掉的声音,除了水声,还有易遥咽回喉咙里的声响。
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地回归了平静易遥吸了吸鼻子,把弄湿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胸口面前被溅湿了一大片,不过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呢她拖着长长的被踩在脚下面的裤子,飞快地朝教室跑过去
走廊重新变成安静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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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连接在哪儿的洞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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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上课了。
易遥踏进门的时候,教室里嘈杂的人声突然安静下来。
易遥并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得走回自己的座位,经过唐小米身边的时候,迅速伸出手紧紧地抓了一大把她散在后背上的头发。
那一下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易遥觉得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尖叫着的唐小米连带着人从椅子上被扯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易遥回过身,扯了扯衣服的拉链,说:“啊真对不起,跑太快了,拉链勾住你的头发了。”
唐小米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跳着一根青色的血管。面前的易遥一脸诚恳,也没办法说出多么恶毒的话来。起码没办法当着全班的面说出来,毕竟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