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过,我觉得我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我恬淡的心灵
期待着辞别这里的一切,前往马俞拉基河畔。①
“哦,你的笛子发出了急切的召唤!”他在早期的一首诗里是这样写的,现在他又在老调重弹。在《再次集·短笛》一诗中,诗歌的直接背景是现代的,也许你会说这些背景太现代了;诗中对一个小职员的生活细节的描述既干练又敏锐,他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于没有完婚便仓皇出逃,(普鲁弗洛克有了一个孟加拉兄弟。)②他自言自语地说:“新娘未能步入洞房,但每日在我的心房进进出出。她永远在我的心间,她身裹达卡绸纱丽,眉宇间是一颗硕大的吉祥痣。”然而空虚的生活,并没有把他的生活压跨——这便是泰戈尔的笔法,通过想象,这个小职员超越了命运的捉弄,诗人添上了或者说虚构了一个意外的美丽的音符,诗人这样做不但表现了一种技法而且还显露了他的思想倾向;音乐的无形的翅膀驮来了解脱的福音:
……………………
①见本书《再次集》。
②普鲁弗洛克:T·S·艾略特的成名作《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中的抒情主人公;此篇论文的作者认为《短笛》中的小职员与普鲁弗洛克可以相提并论。——译者注。
小巷恶浊的空气中,常萦绕他的笛音。……顷刻之
间,小巷恍如哀绝的醉鬼呓语般的虚幻。我陡地感到,我——穷文书哈里帕特,与莫卧儿的皇帝阿格巴尔无甚区别,破伞与华盖循着凄婉的笛音一齐飞向天国。①
……………………
①见本书《本次集》。
这是对音乐的崇高的致敬,音乐被当作为解决社会矛盾的良药。社会学批评家们也许会提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和解只会加深阶级之间的鸿沟,而且还会被当作一种证据,来为反动的观点服务;仅仅靠着这些超念的美味佳肴是否可能解决社会矛盾?但这是从错误的一端来看待这首诗,社会学在这儿走得太远了。我们不能说泰戈尔无力把握现实,因为他试图从理想的角度来解释他所熟悉的现实,在这首诗里,诗人是从超阶级的审美理想入手的;也许是由于诗人把握不住理想,才真正导致了用情绪替代幻想,导致了逃跑形象重复出现的情形。这样做是错的,它把逃跑形象与幻想拧在了一起。
在另外一首描述富于想象力的少女的诗歌——《笛手》中,我们还能找到同样的情致。在第三节中,当那位少女听到了笛手吹出的曲调时,诗人把她的内心情感描绘得极其强烈,简直是情撼山河;随后而出现的概括,也写得同样优美,这是泰戈尔的特色;诗人认为,青少年的那种柏拉图式的爱情总是美丽的:
上苍没有赐我翅翼,是你吹的歌曲赋予我梦魂和飞上乌云滚滚的天空的疯狂。①
……………………
①见《泰戈尔散文诗全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版,第483页。
相对来说,这首散文诗的结尾有点柔弱而且“诗意化”,在最后的一行诗中,诗人让她说出她的地址对笛手将永远是个谜,“哦,笛手,我住在听得到你笛音的远处。”这一行诗表现了泰戈尔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渴望的诗人,而不是表达完满的诗人;这一行诗正好印证了伊奎巴尔(lqbal)那颇具争议的论断:在泰戈尔和现实之间总有一层面纱。这层面纱没有揭去,现实与浪漫理想之间的距离依然存在(任何声称已经刺穿这层面纱的人是个勇敢者,而且这个人往往勇敢有余,真实不足)。
泰戈尔不仅是个浪漫主义者,而且就他的性格而言,有时他还是一个崇尚古风的人。然而,他也许并非是真正的尚古,因为他还有自己的选择,并且作出自己的思考。比如《黑牛集》中的《称呼》一诗,当诗人看到他的妻子在忙于梳妆打扮时,他突然觉得他的妻子焕然一新,那层熟悉的薄纱被揭去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牧歌式的爱情;诗人的思想高高地翱翔,回首往事,思绪连翩。面对这个特殊的情景,诗人该作出特殊的反映,他想用名城阿旺提和乌贾因的方言来称唤她——这两个城市都散发着古典文学的芬芳。当她离开梳妆台,走向起居室时,诗人似乎觉得她正去赴一次神秘的幽会,她似乎是来自梦幻世界的一首乐曲;诗人匆匆地走进花园,采来了一束鲜花。
今日黄昏,你是古代的美光,我是古代的平民阿吉
德古玛尔。
我要说一句深思熟虑的话——可笑只管笑。我酝酿这句话的过程,有如你细致地盘发髻。①
……………………
①见《泰戈尔散文诗全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版,第471页。
要忍住笑是很难的,诗人的语调极其委婉动人。泰戈尔为那些早已逝去的不可复得的爱情和思想,以及为古代社会的秩序规范而叹息,诗人的遗憾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然而,他极其富有自知之明,正是他的这种自我意识使得他没有成为一个赤裸裸的感伤主义者,或者中世纪风味的爱好者;这种意识引进了滑稽幽默的色彩;在诗人创作最成功的时候,也正是这种自知之明,阻止了诗人在怀旧的深渊中进一步下滑;遗憾的是,这样的散文诗极为少见,在这些散文诗中,他的调子非常随意,他的声音不完全是我们时代的声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明白这一点,在《信》这首散文诗中,我们能发现“现在对我来说为时已晚”这样的情感。但是在这儿,他的调子却充满了戏谑,我们为那么多的诙谐语而感到喜悦。时代的旋律与诗人自己的旋律,或者诗人所追求的旋律大相径庭,诗人为自己这种无家可归的命运深感悲哀,他说:
我寄给你一本装满诗的书。
密密麻麻的诗挤在一个笼子里。你得到所有的诗,但得不到它们之间的罅隙。……
毫无办法!这是个文学团体丛生的时代。诗歌不得
不乘公共汽车去和读者相会。
诗魂慨然长叹:“唉,倘若我生在迦梨陀娑的年代,倘若你是毗迦罗玛迪德耶……”
我生在那个年代又怎样!恐怕也是个屈服于印刷的迦梨陀娑。①
……………………
①见本书《再次集》。
从上面所引的这首散文诗中可以看出,泰戈尔的大多数散文诗在结构上较为松散。诗人时常感到劳累和怀旧,在这些诗中,一般没有紧张的心态。虽然诗人多次表示要寻找新的形式,但这种寻觅并非十分迫切。如果说这些诗歌并不值得注意,那么也许是由于这些作品本来就没有这种奢望。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新生的形式对它表达的那种情绪而言,是最合适不过的。伟大的东西在这些作品中偶尔闪现,大部分内容是眼前的琐事和模糊的思想,诗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影影绰绰的思绪在心儿四周聚合、飘荡,闪射出淡
淡的情感的光泽。
我欲将心儿几乎能抓获的思绪拘禁在作品中,词语
在它旁边盘桓。
这不是哀泣,不是欢笑,不是思想,不是理论,而
是模糊的形态,变淡的香气,失去言词的歌曲,交织着遗忘和记忆的冷清的烟影。①
这种失落在“记忆的冷清的烟影”中的心态,委婉动人,但不一定深沉。这是一种淡淡的悲哀,泰戈尔自己也这么认为。
在开始尝试散文诗时,泰戈尔曾有很高的期望,然而从一开始他的动机,便阻碍了这些期望的实现;他说他越来越苍老了,他需要得到休息,摆脱以往的生活节律,离开“责任的御座”(指写诗)和紧张的生活,他期望让时间出现一些空隙。②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缅怀往事之中,都用在以悲哀超然的心态来看待身边的世界之中,这种对慵倦和超然的刻意崇拜,并非是用来理解我们时代的困惑的最佳方法,而泰戈尔却代表了我们的时代,冒险尝试这种新的写作方法。时代需要警觉,同化和批评,而我们的诗人却津津乐道于吟唱:“今天,我的思绪返回到了忘怀一切的超然之中。”讲这种话的现代诗人,怎么可能是现代的吗?那么,是否可以说,这些散文诗仅仅是憩息时的作品,是逃遁的作品,而不是调整步伐的作品?但是,对一个如此敏锐而且容易激动的灵魂来说,憩息不可能就是沉默。虽然,这些散文诗中的大部分是诗人信手写下的作品,而不是灵感的产物;但是在这些作品中,也隐藏着比较值得注意的言词,这些言词常常倏然闪现,尔后便失落于散文作品的荒野之中。要欣赏这些散文诗,就必须具备洞察力。当然,在有些情况下,我们所理解的这些散文诗的价值,也许会与泰戈尔自己的意图和期望有所不同。诗人在别的地方说过:“要用合理的方法来忘却事物。”但是,有忘却就必定有回忆,这种回忆首先就是把目光从直接的眼前的事物中移开;历历往事涌上诗人的心头,多年前的事物以及昨日的幻影再次闪现;这一切是个魔幻的世界,因为诗人是透过一层浪漫的云雾来观看它们的,所以这种距离的魅力便获得了一种新的意义,哪怕最为琐碎的小事,触摸,景色或者声音都会打开一扇封闭的门户,诗人获得了第二次童年。然而,在大多数较为成功的诗歌里,这种回忆往往被一颗成熟的心灵所干扰,因为这种干扰的存在,诗中便产生了意义的深化,产生了一种通过参照而形成的比较,至少产生了一种新的茫茫然的调子,用诗人自己的妙语来说,“迷路的灵魂”便是他的现状,他一边哀叹,一边遗忘。然而,有回忆,就有回忆材料自身的形状、秩序和联系;正是在这些回忆的图像里,我们找到了泰戈尔“历史意识”之核心。显然,人都是历史的最早的主人公,这是说,我们的历史意识是个性化的,这种意识的核心是童年的回忆,这便解释了诗人为何经常回首往事,描述往日的细节,这些往事形成了一个自身的图式。
……………………
①《泰戈尔散文诗全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版,第475页。
②见本书《再次集》。
当诗人看着那受到侵蚀的黄土,以及哈艾那个地方的荒凉景色时,他的思绪回到了童年时代,那是半个多世纪以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首次来到了这儿,然而他的回忆并不冗长而且诗人的调子是平和的。在另一首散文诗《池畔》中:
我默默地注视,忽然觉得眼前是逝去的一天的虚影。
穿过今时的栅栏的缝隙,许多年前的一个人的容貌在我脑际闪现。①
“许多年前的一个人”是一个暗示,然而从诗中所提供的细节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说这“一个人”就是他自己的生活,就是一直贯穿在他生活之中的美和神秘的理想。再比如在《再次集·美艳》这首散文诗中,诗人在阿斯温月的一天凝神注望,看到满天灿烂的云霭在田野上飘荡,诗人沉浸在悠闲的喜悦之中,他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天酷肖悠远的那一天。”然而,这里的过去是模模糊糊的、不明确的,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诗人在谈论他自己以及他自己的过去;很可能,诗中的情景是事实和幻想的完美组合,但是对于泰戈尔来说,幻想也许是事实的一种。从诗人自传中的描述来看——大多数内容都已为泰戈尔的读者所熟悉,我们也许可以说泰戈尔把诗歌创作与发泄自身的苦闷之间的界线没有划清楚,(有一个现代批评家要求我们区别诗人泰戈尔和受难者泰戈尔)②;当然,这一点是泰戈尔与浪漫主义诗人之间的又一相似之处。可是,这样的评判往往使人误解,因为这种创作等于发泄私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