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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黛安娜,能回家里太好了。看,粉色的天空,一片枞树林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果树园已经是一片雪白的世界了,我们又和令人怀念的‘白雪皇后’重逢了,还散发着一丝沁人心脾的薄荷清香呢!这朵茶玫瑰好像是集歌声、希望和祈盼于一身了。能这样和黛安娜再次相会,我真高兴!”
“那个叫斯苔拉·梅娜德的女孩子,你喜欢她吗?听乔治·帕伊说,你已经和她好上了。”黛安娜以责备的口气问道。
安妮听后笑了起来,用有些晒蔫了的水仙花束轻轻拍打了一下黛安娜。
“除了一个人之外,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这个人就是你呀。和从前相比,你对我来说更加重要了。我想和你说的知心话有千言万语,不过现在就这样能看上你一眼,我就够高兴的了。我好像有点儿累了,至少明天要在果树园的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上两小时,什么也不想,好好休息休息。”
“你考得太棒了!已经取得了埃布里奖学金,就不用在学校教书了吧?”
“是呀,九月份要到雷德蒙德去深造。从现在起还有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尽情地渡过一个愉快的暑假了,这样我又可以实现各种各样新的目标了。珍妮和鲁比可以胜任安维利的教师工作了。穆迪·斯帕约翰和乔治·帕伊也都通过考试毕业了,他们真是都不一般呀。”
“听说新布里基理事会很早就跟珍妮打招呼让她去呢,基尔伯特·布莱斯也接到通知了。为了不让父母掏钱交学费,他只有当教师挣学费。埃姆斯老师如果转任,他不就能在这个学校教书了吗?”听到这句意外的话,安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感,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原以为基尔伯特也会到雷德蒙德去呢。如果自己没有了竞争对手,学习起来劲头可就不大了。在男女同校的大学里,为了攻读学位,若是没有可以称得上是竞争对手的朋友,会使学习生活减色不少。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安妮突然察觉到马修看上去不太精神,和一年前相比,脸色难看了许多。马修从椅子上刚一离开,安妮便不安地问道:“玛瑞拉,马修的身体还好吗?”
“不太好。”玛瑞拉非常担心地说,“春天时,他心脏就一直不好,虽然身体这样,他一点儿也闲不住,真叫人担心呀!不过最近他好像稍微好了一些,因为雇了一个好帮手,他能稍微轻松一些了。虽说他身体很难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可是你一回来,他就又有了精神,只要安妮在,马修总是非常快活的。”
安妮隔着桌子探出身体,用双手捧住玛瑞拉的脸颊:
“玛瑞拉,你怎么也好像不如从前那么有精神了,是不是太劳累了?活儿干得太多了吧?我回来了,你该歇歇了,我只在今天到我最喜爱的地方转一转,重温一下过去的梦,然后该轮到你好好歇歇了,活儿全交给我来干吧!”
玛瑞拉苦笑了一下。
“不是活儿干得太多,是头痛得厉害。最近眼睛经常痛,斯潘塞医生给我多次调过眼镜,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见好,据说六月底有位眼科医生要来岛上,斯潘塞医生说一定要找他看看。真没办法,现在看不了书,也做不了针线活儿,真难受!安妮有出息了,一年的时间就取得了一级教员资格,还获得了奖学金,了不起!雷切尔说骄者必败,她主张女人没必要受高等教育,说这和女人的天职不相称,我不那么认为。说起雷切尔,安妮,你没听说亚比银行的事吗?”
“听说情况很糟,怎么了?”
“雷切尔也这么说的。她上礼拜到咱家来时,说起过这件事,马修听了很不放心,我们家里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都存到那家银行了。我早就觉得钱应该存到储蓄银行好,可是亚比先生是爸爸的老朋友,爸爸也总在他那儿存钱。马修说,只要是亚比先生任银行总裁,就肯定没错……”
“亚比先生早就是名誉总裁了,年纪大了,实际上他侄子已经掌握了银行的大权。”
“这些我是听雷切尔说的,所以我对马修说,还是马上把存款取出来吧,他说再考虑考虑。昨天,我又碰到了赛尔先生,他说银行有信誉,没事儿。”
这天阳光明媚,到处烂漫一片,安妮一整天都没进家门,玩得非常痛快尽兴。她先在果树园转了两三个小时,先后看了“德鲁亚德泉”、“维多利亚”,“紫罗兰溪谷”,然后又拜访了牧师馆,和阿兰太太亲热地交谈了一会儿,最后在傍晚时分,和马修一起穿过“恋人的小径”,从后边的牧场赶着牛群回家了。树林已是一片晚霞的颜色,在夕阳的余辉中,马修垂着头,慢慢地往前走着,个子高高的、挺着胸脯的安妮搀扶着马修。
“马修,今天又干了很多活儿吧?”安妮埋怨地说,“你要能少干一些,轻松一点儿就好了。”
“是呀,可我做不到。”马修说着打开院门把牛赶进去。“我也上了年纪,安妮,可是总不知不觉地忘了自己是个老人。我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了,我希望我在临终时,也是在劳动时倒下,到另一个世界去。”
“我要是你想领养的男孩子就好了……”安妮痛苦地说,“那样至少我也能帮你干一些活儿,也能让你轻松一下。为了你,如果可能,让我变成男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不,不行,一群男孩子也抵不上你一个强。”马修一边抚摸着安妮的手一边说道,“我说得是有道理的,获得埃布里奖学金不是男孩子吧?是女孩子,是我们家的安妮,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啊!”两个人进到院子里,马修又冲着安妮腼腆地一笑。
这天夜里,安妮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又在窗前坐了好长时间。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马修的微笑,一会儿又想着美好的未来。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白雪皇后”上,映照出一片晶莹、洁白。从奥查德·斯洛普对面的沼泽地里,传来了青蛙的合唱声。安妮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充满了朦胧的美丽、芳香清凉的夜晚,因为这是悲哀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三十七章死神降临
“马修,马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玛瑞拉用僵硬的声音呼唤着马修,气氛显得异常紧张。这时,正巧安妮捧着一束雪白的水仙花从外面走了进来。后来,安妮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非常讨厌水仙花和它的香味。
马修手里拿着报纸正靠在阳台的门口,一脸土灰色,神情有些不对头。安妮猛地甩掉了花束,几步穿过厨房,和玛瑞拉同时奔向马修,可是两人都迟了一步,马修已经瘫倒在门槛上。
“已经咽气了!”玛瑞拉悲叹了一声,“安妮,快去叫马丁!快!快!他就在仓库里。”雇工马丁刚刚从邮局回来,他听安妮一说便立刻跑到了奥查德·斯洛普,向巴里夫妇通了信儿。碰巧林德太太有事也在那里,于是三个人闻讯急急忙忙地跑到了绿山墙农舍,进门一看,安妮和玛瑞拉两人正拼命想方设法抢救马修呢。
林德太太轻轻地推开两人,上前摸了摸马修的脉搏,又用耳朵贴在马修的心口上听了听,然后她悲伤地抬起头,望着安妮和玛瑞拉两人焦急不安的脸,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玛瑞拉,”林德太太呜咽着说,“已经没救了。”
“太太,不!这决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马修他……”安妮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可怕的话,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吓人。
“可怜哪!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安妮,看看马修的脸,这种面孔我见过好几次呢,一看就明白了。”
后来听医生讲,马修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恐怕已经没有疼痛感了,他像是受到了什么突然的刺激而死去的。马修受到刺激的原因就是他手中拿着的那张报纸。这张报纸是当天早晨马丁刚从邮局取回来的,上面有一条消息说亚比银行破产了。
马修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在安维利传开了。马修的生前好友和邻居们都来到绿山墙农舍进行慰问,绿山墙农舍一整天都挤满了人。为了照料玛瑞拉和安妮,安排马修的后事,人们进进出出,跑前跑后。忠厚、老实、腼腆的马修·卡斯伯特,在这一天里有生以来头一次成了人们注目的对象。马修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独自一人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夜幕悄悄地降临到了绿山墙农舍,古老的房屋里也安静了下来。在客厅里,马修·卡斯伯特横卧在灵柩中,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祥的微笑,花白的头发垂落到脸上,看上去他好像是在做着美梦,永久地睡着了。灵柩的四周摆放着一簇簇鲜花。这些花还是当初马修的母亲刚结婚时栽种的。马修生前一见到它们就常常会回忆起美好的往事。因为马修从心底里喜爱着这些花,所以安妮把它们采下来,郑重地放到马修的身边,这也是安妮能为马修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玛瑞拉苍白的脸上,干涩了的双眼因为过度悲伤仿佛燃烧一般闪烁着,只是眼睛里没有了眼泪。
那天晚上,巴里夫妇和林德太太都留在了绿山墙农舍。黛安娜跑到东山墙的屋子一看,只见安妮正在窗前站着呢。
“安妮,今天晚上我陪你一起睡好吗?”黛安娜轻声地说道。
“谢谢你,黛安娜。”安妮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黛安娜,“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希望黛安娜能理解我。我并不害怕。从不幸发生的那时起,我还没独自静静地待过一会儿呢。真想一动不动地感受一下,可我却无法感受。我不能相信马修去世了,又好像马修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人世似的。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被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折磨着。”
对黛安娜来说,安妮的性情实在让人摸不透。而生来就自制心很强、平时感情不外露的玛瑞拉,这时却一下子精神崩溃了,陷入了极度的悲哀之中。比起见不到一滴眼泪的安妮的苦闷,黛安娜觉得还是玛瑞拉这种情感能够让人理解。黛安娜无奈,留下安妮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不放心地走了。
安妮估计如果剩下她独自一人时,眼泪也许就会流出来。安妮是那么地尊敬和爱戴马修,慈祥、亲切的马修昨天傍晚还和她在一起散步,如今却安祥地躺在楼下昏暗的房间里,永远地睡着了。可是起初安妮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即使跪在昏暗的窗边,遥望着山丘那边的星空祈祷也无济于事。代替泪水的却是由于深深的悲哀而带来的阵阵可怕的心痛。由于一整天的极度紧张和操劳,安妮不久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夜时分,安妮从梦中醒来,周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经历了白天发生的不幸,悲痛一下子又涌上了安妮的心头。马修临终前的那个晚上在门口和安妮分别时的笑脸又浮现在了安妮的眼前。她仿佛又听到马修在说,“咱家的姑娘呀,安妮。你是我的骄傲。”泪水不由地夺眶而出,安妮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玛瑞拉听到哭声,悄悄地走了进来,安慰安妮:“好了,安妮,你是个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就是再哭,马修也回不来了。我也一样,虽然心里明明白白的,可怎么也控制不住。马修那么亲切、慈祥,是个难得的好兄长。唉,可这是上帝的安排呀。”
“玛瑞拉,你就让我这样哭个痛快吧。”安妮抽泣道,“哭出来我就好受多了,陪我呆一会儿,你就这样搂着我,我不能让黛安娜留下来陪我,她的心那么温柔、善良,我不能让她也跟着悲伤。还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