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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了,他决定不去了。
李济运全神贯注憧憬着美好前程,突然听得舒瑾说:“摆样!”
他听得没头没脑,问:“什么摆样?”
舒瑾本来平躺着的,听男人这么一说,她身子弹了一下,就背过去侧卧了。李济运顿时明白,很久没有同老婆温存了。舒瑾意思是说这么一个漂亮老婆,他只放在家里做摆样。也真是对不住老婆,他每天都回得晚,进门就精疲力竭,哪还有那心思?
他趴了上去,吻着老婆的后颈。
二十五
可第二天,老婆又变卦了。原来舒瑾又前思后想了一晚上,觉得李济运还是上调好处多。不是替李济运考虑,而是为儿子。在她看来,李济运即使留在县里,前景也不一定就有多好,还不如到省城去,可以把全家都带过去,儿子就可以到省城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李济运的前景是比较近的希望,儿子则是更远的希望。更远的希望总是显得更大,所以才叫 “远大理想”。眼前的希望应该让位于长远的希望。
又有了分歧,最近这些日子,两口子天天为挂职的事争吵。平日李济运顺着老婆的时候多,可这事儿他不会随便听她的。事关前程,女人不懂。
不过老婆可以逆,组织不可逆。有天清早,李济运刚到办公室,熊雄打电话让他去说个事儿。熊雄起身给他倒茶,他忙说:“不用不用,熊书记。”
熊雄说:“我才收到的安溪铁观音,你尝尝!”
李济运喝了一口,熊雄也端着茶杯,问他: “怎么样?”
李济运说:“茶您是内行,我只是觉得味道不错!”
熊雄不会找我来讨论茶叶吧?李济运正纳闷着,熊雄缓缓说道:“李主任,市委组织部让我们县抽一位县级领导去省里挂职。这是全省统一部署的,上挂、下挂统筹考虑。也是巧了,前不久田厅长来的时候,我们正好说到这事。田厅长是现成的人缘,老领导对你又格外器重,我正式征求你的意见,你考虑考虑?”
熊雄面色平和,神情仍像在品茶。李济运听着就明白了,所谓征求意见只是客气话,事实上是组织上已经决定了。他早就想好不去挂职,可这会儿熊雄找他谈话,他却找不到回绝的理由。他是个没有太硬后台的人,逆着组织意图是要吃亏的。心里却非常的不爽,想这熊雄干吗硬要把他弄走?李济运知道自己讨价还价已经没用,便说:“熊书记,如果组织上定了,我就服从!不知道是几年?”
熊雄说:“这次省里部署,上挂都是两年,下挂的三年。”
李济运马上想到,两年后他三十六岁,年纪不算太大。这两年就算耽误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甚至还得意自己的年轻,心里便有几分藐视天下的感觉,非常干脆地说:“好吧,我去!”
李济运爽快地答应了,熊雄反过来更加体谅人,说:“李主任,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只是个人想法,还没有同几位副书记通气。你要是考虑好了,我就在常委会上正式建议。”
李济运笑道:“我知道这是熊书记替我着想,我没什么可考虑的。”
熊雄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们下午开个常委会。”
李济运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半天回不过神。熊雄说还没有同几位副书记商量,鬼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坐下来就应该认真地谈,却天南地北说半天茶叶!倒显得挂职的事,只是顺便找他扯扯。到底是熊雄不方便见面就说,还是几盒好茶叶让他太高兴了?熊雄说话办事很有章法,不会轻重主次都不分。如果他说这事有心理障碍,那就耐人寻味了。李济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这里头大有文章。
他又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一篇什么文章。摆在桌面上讲,干部挂职意义重大,他不能提任何意见。他自己是官场中人,却在感叹官场套路的虚伪:事情总是先决定好了,再在程序上从头做起。已经决定我去挂职了,还用得着在常委会上正式建议吗?不如直接宣布决定!李济运望着桌上的两盒茶叶很不顺眼,拉开抽屉哐地丢了进去。又想起熊雄讲的猴子采茶,真是荒唐!山里哪里还有几只猴子?都到城里动物园挂职去了!
常委会上,熊雄提出派李济运去省交通厅挂职,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只有明阳和朱芝不说话,别的常委都向李济运表示祝贺。会后,朱芝跑到李济运办公室,说:“你自己真愿意去?没有意义啊!”
李济运说:“你没看出来?熊雄不希望我在县里。”
“为什么?”朱芝大惑不解,“你们原来是很好的同学啊!”
李济运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朱芝又恼又气,说:“你怎么这么软弱?去不去由你自己啊!”
李济运说:“说句心里话,我对乌柚也有些心灰意懒了。熊雄完全变了个人,我怎么也没想到。在一起共事,终是难受。”
朱芝沉默半晌,抬头问道:“你就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
李济运一时无语,脸上发烧。朱芝对外人难免要摆出架势,但终究是个小女子,遇事很容易慌张。朱芝果然就说:“我也没理由要求你什么。只是你走之后,我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李济运说:“你越来越成熟了,你能力很强,要相信自己。”
“我平时想着凡事有你帮忙,心里就有底。”朱芝低着头。
李济运叹息着说:“事情已经由不得我了。他执意让我走,我赖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朱芝眼睛红红的,再没说什么就走了。李济运不能挽留她,也没几句有用的话说。他最近脑子里总是乱七八糟,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他跟熊雄的同学之谊,莫名其妙就变味了。
李济运周末回了趟乡下,回到城里,晚上约熊雄说说话。熊雄听他电话里语气很低沉,猜他必定有要紧的事,必定又是麻烦的事,就想推脱:“李主任,明天上班时再说行吗?”
李济运说:“我想晚上说,最好是上你家里说。”
熊雄见推不掉,就请他到办公室去。熊雄同刘星明风格不同,晚上多待在家里看书。刘星明晚上却喜欢坐在办公室,始终是日理万机的样子。李济运并不急着上楼,独自在楼下散步。望见熊雄办公室的灯亮了,他才上去敲了门。熊雄不抽烟,总关着门,开着空调。
熊雄说:“李主任,什么重要的事,过不得夜吗?”
李济运说:“我怕过了夜,又不想同你说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熊雄望着李济运,目光看上去很遥远,“李主任,你我之间应该无话不谈。”
李济运抽出烟来,看看门窗紧闭,又塞进去了。熊雄也不说让他抽,还只是遥远地望着他。李济运也往后面靠靠,似乎两人的距离更远了。他说:“熊书记,我想谈四件事。”
熊雄笑笑,说:“事还不少嘛。一件件谈吧。”
李济运说:“第一件事,就是李济发失踪案。他的失踪我想同桃花溪煤矿事故调查有关,可能同刘星明案子也有关。他有个材料,检举了刘星明,也申诉了煤矿事故处理的冤屈。他说这个材料复印了很多份,我估计上面很多领导和部门都收到过。我这里还有一份,可以交给你。”
熊雄忙摇手,说:“材料我先不接,你往下说吧。”
李济运说:“我相信李济发说的都是事实。可是,至今没有看到刘星明的案子深入下去。”
熊雄见李济运停顿了,便说:“继续说吧。”
李济运又说:“第二件事,刘星明回来了。”
熊雄眼睛突然鼓了出来,就像赵构听说徽钦二宗南归,忙问:“他回来了?他没有事?”
李济运知道熊雄听错人了,心里却是好笑。哪怕真是那个刘星明回来了,也不会赶走你这个县委书记。他故意挨了会儿,说:“不是刘半间刘星明,是那个刘差配刘星明。”
熊雄显然后悔自己失态,身子稳稳地躺在椅子里,安如泰山的样子,说:“哦,这个人听说过。”
李济运说:“他原来是乡党委书记,选举会场上当场发疯。他现在病好了,天天关在家里。应该考虑怎么安排,不然我担心他又会疯。”
“第三件事呢?”熊雄问。
李济运说:“有两个疯子,舒泽光和刘大亮,关在市精神病医院。这事我同你说过。”
熊雄说:“我记得。”
李济运说:“你当时很激愤。”
“第四件呢?”熊雄问。
李济运说:“第四件事,我还没想好说还是不说。”
熊雄说:“没想好,那就不说吧。”
李济运便不说了。他原本想提醒熊雄,小心贺飞龙这种人,他是乌柚的黑恶势力。但是,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刚才在楼下散步,想到了铁腕人物叶利钦。总理基里延科对叶利钦发出危机警告,叶利钦却冷冰冰地说:一个总统用不着你告诉他如何运用权力!李济运就想:不必自作聪明。可是上了楼,他想毕竟是老同学,还是提醒他吧。又见熊雄如此冷淡,他最后还是不说了。
李济运说:“熊书记,我说完了。”
熊雄说:“李主任,你说的三件事,我只有一句话,请相信组织。”
李济运简直想拍桌子,但还是忍住了。他望着遥不可及的熊雄,冷冷一笑,说:“成省长是很大的组织吧?李济发把信寄给了他。”
熊雄摇摇头,说:“李主任,我们谈论问题,最好不要提太多人的名字,尤其是上级领导。”
李济运说:“我俩过去不是这么说话的。”
熊雄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过去我们只是清谈,不需负责。现在我们必须对自己说的负责,当然不一样了。”
李济运眼睛望着别处,说:“你曾经还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熊雄笑笑,说:“济运兄,你不必讽刺我。我为什么不多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未必想不透?”
听熊雄对他再次称兄,李济运心头居然热热的。熊雄又不再说话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李济运突然明白,熊雄真不能多说。李济发失踪案公安还在调查,熊雄说与不说有什么意义呢?桃花溪煤矿事故的处理,省市煤炭部门早就介入,县里无权横插一杠。刘星明案子要是深入下去,肯定还会有说法。何况查案子相当复杂,没有证据而只凭推断,没法反映情况。检举材料既然有关部门都有了,熊雄不必再拿一份。熊雄刚到乌柚来,也没有精力陷进具体案子。李济发的家属有权上任何地方告状,县里却没有理由平白无故替他鸣冤叫屈。刘星明的工作安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刘星明自己都觉得很难办,谁能想得出好办法?舒泽光和刘大亮,也许更是棘手。这事只要闹出来,立即就是天大的丑闻。外界不明就里,会朝乌柚官方万箭齐发。熊雄新来乍到,自然不愿替人受过。
李济运想今天约熊雄说话,真是多余。他站起来,说:“熊书记,我不再说了。你休息吧。”
几天之后,李济运在大院碰见刘星明,喊道:“星明,在外面走走?”
刘星明站住了,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说: “有空吗?说句话。”
李济运说:“有空啊,去我办公室吧。”
“不了,就在外面吧。”刘星明把李济运引到院子外面,站在树阴下,“济运,我这几天又糊涂了。”
李济运听着就害怕,说:“星明,你知道自己糊涂,肯定就不糊涂。”
“真的,我糊涂了。”刘星明头上汗珠子往下滚,“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癫子。舒泽光和刘大亮明明不是癫子,关在疯人院里。那我是不是真癫过呢?”
李济运说:“星明,你别乱想了。你的病美美可以证明,美美你应该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