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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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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乎?有昔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荒榛断梗,昔日之琼蕤玉树也;露蚕风蝉,昔日之凤笙龙笛也;鬼萤火,昔日之金缸华烛也;秋荼春荠,昔日之象白驼峰也;丹枫白荻,昔日之蜀锦齐纨也。昔日之所无,今日有之不为过;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为不足。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春一秋,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为?”
卖柑者言刘基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剖其中,乾若败絮。予怪而问之曰:“若所於人者,将以实笾豆,奉祭祀、供宾客乎?将炫外以惑愚瞽乎?甚矣哉,为欺也!”卖者笑曰:“吾业是有年矣,吾赖是以食吾躯。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托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予默然无应。退而思其言,类东方生滑稽之流。岂其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讽耶?
※尚节亭记刘基古人植卉木而有取义焉者,岂徒为玩好而已。故兰取其芳,谖草取其忘忧,莲取其出污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环以象,坐右之器以;或以之比德而自励,或以之惩志而自警,进德修业,於是乎有裨焉。会稽黄中立,好植竹,取其节也,故为亭竹间,而名之曰“尚节之亭”,以为读书游艺之所,澹乎无营乎外之心也。予观而喜之。夫竹之为物,柔体而虚中,婉婉焉而不为风雨摧折者,以其有节也。至於涉寒暑,蒙霜雪,而柯不改,叶不易,色苍苍而不变,有似乎临大节而不可夺之君子。信乎有诸中,形於外,为能践其形也。然则以节言竹,复何以尚之哉!世衰道微,能以节立身者鲜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节立志,是诚有大过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夫节之时义,大易备矣;无庸外而求也。草木之节,实枝叶之所生,气之所聚,筋脉所凑。故得其中和,则畅茂条达,而为美植;反之,则为瞒为液,为瘿肿,为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谓之节;节者,阴阳寒暑转移之机也。人道有变,其节乃见;节也者,人之所难处也,於是乎有中焉。故让国、大节也,在泰伯则是,在季子则非;守死、大节也,在子思则宜,在曾子则过。必有义焉,不可胶也。择之不精,处之不当,则不为畅茂条达,而为瞒液、瘿肿、屈矣。不亦达哉?传曰:“行前定则不困。”平居而讲之,他日处之裕如也。然则中立之取诸竹以名其亭,而又与吾徒游,岂苟然哉?
深虑论方孝孺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於所忽之中,而乱常起於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与?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当秦之世,而灭六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可不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匹夫,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弑之谋。武宣以後,稍剖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备之外。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於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因於夷狄。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负盖世之才,其於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於此,而祸兴於彼,终至於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良医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彼岂工於活人而拙於活己之子哉?乃工於谋人而拙於谋天也。古之圣人,知天下後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惟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虑之远者也。夫苟不能自结於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後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也,而岂天道哉?
瘗旅文王守仁维正德四年秋月二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雨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叁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噫!吾与尔犹彼也!”二童闵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叁坎,埋之。又以只鸡、饭叁盂,嗟吁涕而告之曰:“呜呼伤哉!何人?何人?吾龙场驿丞馀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胡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念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胡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胜其忧者?夫冲冒霜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叁骨之无依而来瘗耳,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伤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於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叁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遇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悲兮!道傍之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於兹墟兮!』”
※教条示龙场诸生王守仁
诸生相从於此,甚盛。恐无能为助也,以四事相规,聊以答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学,叁曰改过,四曰责善。其慎听,毋忽!
立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学者旷废隳惰,玩岁时,而百而百无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昔人所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为君子?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何苦必为恶、为小人?”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勤学已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於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诸生试观侪辈之中,苟有“虚而为盈,无而为有”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弗疾恶之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欺,有弗窃笑之者乎?苟有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从人之长,而明己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诸生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於学矣。
改过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不贵放无过,而贵於能改过。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於廉耻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於孝友之道,陷於狡诈偷刻之习者乎?诸生殆不至於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误蹈,素无师友之讲习规饬也。诸生试内省,万一有近於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当以此自歉,遂馁於改过从善之心。但能一旦脱然洗涤旧染,虽昔为盗寇,今日不害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虽改过而从善,人将不信我,且无赎於前过,反怀羞涩疑沮,而甘心於污浊终焉,则吾亦绝望尔矣。
责善“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绎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怒,乃为善耳。若先暴白其过恶,痛毁极诋,使无所容,彼将发其愧耻愤恨之心;虽欲降以相从,而势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为恶矣。故凡讦人之短,攻发人之阴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责善。虽然,我以是而施於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师也,安可以不乐受而心感之乎?某於道未有所得,其学卤莽耳。谬为诸生相从於此.每终夜以思,恶且未免,况於过乎?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谏,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於犯,而婉不至於隐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盖校学相长也。诸生责善,当自吾始。
报刘一丈书宗臣数千里外,得长者时赐一书,以慰长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馈遗,则不才益将何以报焉?书中情意甚殷,即长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长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称位”语不才,则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称,固自知之矣;至於不孚之病,则尤不才为甚。且今之所谓孚者,何哉?日夕策马候权者之门,门者故不入,则甘言媚妇人状,袖金以私之。即门者持刺入,而主人又不即出见;立厩中仆马之间,恶气袭衣袖,即寒毒热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则前所受赠金者,出报客曰:“相公倦,谢客矣!客请明日来!”即明日,又不敢不来。夜披衣坐,闻鸡鸣,即起盥栉,走马抵门;门者怒曰:“为谁?”则曰:“昨日之客来。”则又怒曰:“何客之勤也?岂有相公此时出见客乎?”客心耻之,强忍而与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门者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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