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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连一颗花都可以把她吃掉的星球上,这个孩子的存在提醒着她她的过去和本源。告诉她她不是食物或者肥料,也不是普兰托人送给皇帝陛下用以排遣孤单的宠物,而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也有需要她保护的人,需要她做到的事。
只要想到她一无所知的幸福着的时候,那个她发誓要保护的孩子遭遇了什么。只要想到为了她的生存,那些人对那个孩子做了什么。和萨迦在一起的每一刻就都变成了罪孽,让她饱受懊悔和自责的折磨。
“对不起,”她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却只能一遍一遍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要告诉他,请不要再折磨自己。他在她的心里同样是无可替代的。
可是很多时候人生就是一场二选一,你选择了某一条路,就必须要放弃对另一条的眷恋。
她和萨迦之间已经走到了终点。
“……我明白了。”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回答,那些美丽的萤光静静的从他身上消散,他俯身亲吻齐悦,悲伤浸润在空气中。在消失之前,他问道,“如果一切都可以改正,你还会不会再爱上我……”
最后一点萤光也消散在指尖,齐悦对着一片虚空,最终没有做出回答。
丽齐抱着种子赶回皇帝陛□边的时候,在医疗组和特卫队的簇拥下,沉睡多日的皇帝陛下终于再一次睁开了他紫罗兰色的眼睛。
他仿佛一梦醒来,重新变回了遇到齐悦之前的情形。冰冷的眼睛平静无波,看不到半点欢喜或者悲伤。
他没有再提起他的妻子。
丽齐在那一天稍晚些时候,再一次去探望齐悦。
她并没有跟齐悦多说一句话,只是平静的给她诊治,然后为她注射营养针剂。
那种精心调配的营养剂见效迅速,齐悦的体力很快便恢复如初。
“你可以带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丽齐说。
齐悦略微怔楞的望着她。
“你可以走了。”丽齐说,“随便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皇帝陛下刚刚下了命令——”
齐悦脑中一片空白,她停了很久才说:“哦。”
“不过你最好悄悄的离开,不要被评议会和元老院的人发现。某些人会很乐意把你当做研究样本送进科学院。”丽齐对齐悦的漠然相当不快,她带着一点不可言明的小心思,补充道,“你还没有为陛下生下孩子,普兰托人肯定会继续为陛下挑选新娘。”
齐悦垂着睫毛,沉默不语。
丽齐心里稍稍的有些好受起来。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爱得这么凄惨的妈妈,对着不识好歹的姑娘强调“是我儿子甩了你,还有无数比你好的姑娘排着队想要嫁给他”,然后就扳回来了一局似的。
这个不擅长使坏的科学工作者,只能用自己在人情世故上微不足道的狡黠给齐悦使点绊子,“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婚礼上劫持你的蚂蚁女王,就是之前劫持你们飞船的卡尔塔人。你好像曾经从陛下手里救过她的命?地球人真是匪夷所思的物种,一次次救助自己的仇敌,却全力伤害爱自己的人。”
齐悦依旧只是沉默着。自责已经让她对痛楚反应迟钝。万箭穿心,也不过习惯了就好。
丽齐站起身,在离开之前再一次对齐悦说:“什么都可以带走。”
但是在这个星球上,除了球球,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
她什么都不想带走。
她从床上起来,去衣物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翻出自己的电脑,又翻出皇帝陛下送她的相册。
她沉默的盯着相册的封面,那上面记载着她和萨迦最美好的回忆。
她平静的一页一页的翻看,而后安静的把它放回原处。
就像对过去做最后的道别。
在她觉得自己就这么收拾完毕的时候,她看到了床边摆放着的她和皇帝陛下的玩偶娃娃。
chapter 46
就算已经得到了离开的许可,但是具体该怎么离开,齐悦半点头绪都没有。
她只是想着自己要回地球去,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普兰托了。
她提着自己小小的手提包走出了城堡。然后有些茫然的望着这个树木之上的国度。
普兰托的盛夏已经临近尾声,草木繁盛得几近绚烂。阳光明媚耀眼,将那些彩色映照得更加鲜亮。这个地方美丽如昔,可是在无助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还是地球上丑陋的钢筋水泥更温暖些。至少那里有提供给弱者的便利。
齐悦既不知道该怎么搭乘“地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船票。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圣城。
她就像是八十年代文艺片里那些从乡下来的姑娘,认真的回顾着听过的只言片语,想要在这个陌生的都市里找到传说中的公交站牌。
事实上在不久之前,她还像九十年代美国励志片里的女主人公,幻想着可以搭便车环游宇宙,希望能遇到一艘肯送她回家的飞船。
瞧,人总是衰老得猝不及防。
齐悦回想了很久,也记不起该往哪个方向走。
圣城里其实住了很多人,皇帝陛下的医疗队,皇帝陛下的特卫队,皇帝陛下的起居女官和管家……不过连丽齐都厌恶了她,齐悦觉得这些人恐怕都不会搭理自己了吧。
尽管如此,当有人出现在身后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回过身,鞠躬,开口求助。
“请问,去宇宙港该怎么走?”
她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孔,因此只看到他笔挺修长的双腿和手上提的旅行箱。
“我送你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这么说道。
是米兰的声音。
齐悦稍微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而米兰则很自然的接过她手里小小的包裹。
米兰在前面走,齐悦在后面跟。米兰很会照顾人,刻意放缓了脚步,好让齐悦能跟上。
他身上并没有军人那种魁梧的压迫感,反而王子般挺拔俊秀,却同样让人觉得坚定可靠。他沉默寡言,总是不声不响的在被需要的时候出现,让人无法忽视。
齐悦一直很尊重他,却不亲近。因为他在一开始便把这场婚姻阴暗的一面告诉了齐悦,让她做一个花瓶,不要试图影响皇帝陛下。
但是也确实只有他不曾为了皇帝陛下指责她或者牺牲她,反而在她被挟持的时候,以保护者的立场出现在她的面前。
尽管一直被人骂圣母,但其实齐悦对这个宇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种朴素到近乎冷漠的看法:如果你没有用,别人凭什么对你好。
所以她很懂得付出和感恩。哪怕被提出超过她能力的要求,也努力去做到。因为她希望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但是她在普兰托所遇到的,全部都是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事。所以她并不觉得普兰托人亏欠了她什么。
就算是丽齐,也曾对齐悦说过,救治她是希望她能陪伴皇帝陛下。米兰却什么都没有要求过。
在这样一个时刻,齐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人。
“对不起。”
当寂静被打破的时候,齐悦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这句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但事实上开口道歉的却是是米兰。
短暂的怔楞之后,齐悦依旧保持沉默。她不知道米兰为什么道歉,米兰也没有继续解释。
城堡前的广场上没有树木的荫蔽,阳光明亮灼人。他们就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在街口偶遇,然后顺路同行。
“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离开普兰托?”在即将离开广场的时候,米兰忽然开口问道。
“去宇航港,找一艘飞船……”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说服对方,让你搭乘飞船?”米兰甚至都没有回头,“你身上没有带信用卡吧?”
齐悦低着头没有说话。萨迦确实有给她开户,但是账户上所有的钱都不是她的。她想切断和萨迦的关系,当然不会用他的钱。
米兰停住了脚步。
“算我借给你的。”他说。他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枚指环,金色的纹路像是缠绕的花枝,中心攒起小小的花朵,花心里碧绿色的宝石剔透如水。“身份识别器,可以打开我的信用账户……”他又补充了一句,“里面没多少钱。”
齐悦没有接。
“我可以工作。”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信心一般,齐悦说,“我可以用劳务抵偿船票。所以……”
米兰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恐怕很难。”他并没有强调齐悦是个没用的F级以下,只是很认真的劝说道:“收下吧,这个宇宙比你想得更残酷,凭你一个人是很难走下去的。既然有非做不可的事,就不要拘泥于这些小细节。”
齐悦下意识握了握胸口挂着的玻璃瓶。她必须要把这个孩子的骨灰带回地球。
米兰又说道:“我已经不是特卫队的成员了,这只是私人的帮助。”
齐悦略有些怔楞,她并没有追问米兰为什么离开特卫队。这从来都不是她能插手的范围。但她还记得,当初知道可能会失去在皇帝身边工作的机会时,丽齐有多么难过。作为皇帝陛下的特卫队长,米兰可能比丽齐更看重自己的工作。可是他却这么平静的把伤口露给齐悦看,只是为了让她毫无负担的接受他的帮助。
她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枚指环,说:“谢谢你。”
米兰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又说:“宇航港大多数飞船都是为C级以上战力的乘客研发的,起航时你的身体可能受不了。我刚好认识一个船长,他的船员大都是D级以下,他的飞船你应该可以乘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他打声招呼。”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变得很容易。
齐悦并没有怎么犹豫,便回答:“我愿意,麻烦你了。”
米兰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通过了传送门和地铁。
当层云一样的树荫再一次遮蔽了地面,空中出现了浣纱似的蜿蜒小路时,齐悦不由回头望向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木。
它那么孤单的伫立着。
那些精灵翅膀一般的金色花朵已经尽数凋谢。微风拂动,浅绿色的枝条万绦垂下,萤光轻扬,静默无语。
齐悦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七弦琴的曲调。断断续续,不成乐章,依稀可辨那是欢乐的调子。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悲伤。
她很快便回过头,将这一切抛开。
米兰带着齐悦来到一个小型航空港,航空港建在峭壁中央,只有一个泊位,里面停着一艘庞大的宇航船。尽管齐悦几乎是个彻底的军事盲,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艘老古董装甲船——装甲上黑洞洞的炮口仿佛还散发着硝烟味。
泊位旁的预备台上货物杂乱的堆积着,不断有奇形怪状的人类从不知迷宫一样的间隙里探出头来。有人抻着脖子,用最原始的方式吆喝着:“7号箱走第三入口。谁负责的,卡利安呢?卡利安!”
“他学了一晚上乌贼语,正跟他的触手妞儿甜言蜜语呢。”
“该死的,我今晚就把他‘亲爱的’炖一锅乌贼汤。零,你过来替他。”
随着他的声音,货物那边走出来一个少年。
出于对同类样貌的敏感,齐悦一眼就望见了他。他背对着齐悦,身形高挺,漆黑的短发映着日光,透出令人安心的温暖色泽。
这个背影如此的熟悉,一瞬间令齐悦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些人防范心很强,你不要轻易靠近。”鉴于米兰的战力,这些D级以下强烈的防范他很正常,不过对齐悦就另说了,当然,小心些总归没错,“你就这边等着,我先去见船长,马上回来。”
齐悦几乎没怎么听清米兰的话,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但是她并没有失神很久,她很清楚,在广袤的宇宙里遇到一个已经宣告死亡的人,概率有多么渺茫。所以短暂的冲动过后,她很快便收回心神,将目光从那背影上移开,依旧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米兰回来。
那个少年在货物间出入,不知不觉便靠近了齐悦。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