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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说:“谢谢啦。”然后开车走了。
来到张志诚所在的办公机关,她把车停在大门旁边,下车到警卫室窗口办手续,递上身份证对值班警卫说:“我找张志诚主任,有预约的。”
值班员打电话核实之后让方迪填写登记,发给一张准入证,问:“知道地方吗?”
方迪说:“知道,来过。”
值班员说:“进去吧。”
办公楼下,张志诚、周秘书、秦处长、焦干事4位已经在等候了,焦干事还拿着一只照相机,方迪的车一过来就开始拍照,包括方迪下车、方迪与张志诚握手寒暄、打开汽车后备厢抬出两只箱子、对箱子的细节特写……所有过程都被照相机记录下来。
箱子搬进一间会议室,会议桌上已经摆好了开启箱子的工具,有钳子、撬杠、锤子、螺丝刀等,几个人很快就把两只箱子打开了,然后清点箱子里的物品,多少本笔记、多少盒录像带、多少本书、“文革”时期的大茶缸、纯金打火机、遗嘱……边取东西边登记,写了一张物品移交清单,所有过程同样被照相机记录下米。
方迪把叶子农定做的打火机也放桌上,说:“我经手的就这些,还有20多万美金和柏林两套房子,九哥说随后办理,需要点时间。叶子农在北京有一套房子,您处理就行了。”
全部登记过之后,张志诚把清单给方迪,说:“你核对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方迪核对了一下,在移交清单上签字。
这时,周秘书、秦处长、焦干事都在看东西,一个看笔记,一个看打火机,一个在看叶子农的遗嘱,虽然每个人在看的东西不一样,但表情却是一样的,都是感叹。
方迪很想拿过打火机仔细看看,却也不好意思从别人手里硬要过来。
张志诚看了看签字,说:“请转告慕容久,并通过慕容久转告戴梦岩和梁士乔,我感谢他们的信任,非常感谢。”
方迪说:“好的。那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张志诚说:“等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然后对秦处长说,“你们待会儿再看。”
秦处长把一本笔记递给张志诚,说:“不简单啊,你看看。”
张志诚接过笔记看打开的那一页,点点头说:“嗯,有见解。”
方迪也很想知道叶子农的笔记里写了什么,就问:“我能看看吗?”
张志诚说:“当然。”就把笔记递过去。方迪坐下,看打开的那一页,明白秦处长说的应该就是这段了——
中国盛也民主,衰也民主,盛于实事求是的民主,衰于事于道的民主,盛于国家所有权利益的本质民主,哀于迎合大多数人好恶的形式民主。美国式的民主曾经是革命的,现在已经不革命了,甚至需要革命了,美国人民和欧洲人民如果还抱着美国式的民主不放,将来的结果很可能跟苏联一样,是自身垮掉了,用不着谁去打倒。意志不一定体现利益,人类社会走到这个共识还需要时间,谁先意识到,谁就占优势。
方迪还注意到旁边那页的一段话——
说到专制,不管什么事、什么条件,不问青红皂白,唯数人头论,也是一种专制,是对实事求是的专制,是对科学决策的专制,本质上还是对国家和人民根本利益的专制,而违背科学的,违背事物规律的,就没有不付代价的。
方迪随手翻了一下,又被一段话吸引了——
判断一种文化的利弊,如果不是以认识事物真相和接近事物规律的法理论,而是以东方与西方的方位论,以黄土与海洋的颜色论,以传统与现代的时间论……这就唯了,要么东方西方,要么黄色蓝色,要么唯心唯物,要么儒家法家,很多的,这个思维半径已经不足以有效判断事物了。讲唯本身就错,说唯已经有了一堆,再弄个唯心与唯物的统一就更错,那不叫统一,叫搅拌,就更一锅粥了。人陷在这个境里面出不来,很多事物就无解,不是所有的判断都适用非此即彼的。如果不以方位、地域、新旧为判断,而是以认识事物真相和接近事物规律的有效为判断,你就不在意它古今中外。
方迪看着,脑子里想着老九跟她说过的话:叶子农说笔记是他个人的认识,对错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能公开,不妨碍谁。当然,这些话她已经告诉过张志诚了。
张志诚对秦处长他们说:“你们先忙去吧,我跟方迪谈点事。”
周秘书、秦处长和焦干事3人离开了会议室。
方迪站起来说:“有事啊?”
张志诚说:“桌上的东西你挑一件,留个纪念吧。”
这是方迪没想到的,她怔了一下,说:“这怎么可以呢?”
张志诚说:“那我这个处置权就是假的了?”
方迪环视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伸手拿起大茶缸,说:“我留这个。”
张志诚有些意外,说:“我以为你会选国旗打火机呢。”
方迪说:“国旗打火机是叶子农的政治态度,有标志性,我拿不动的。”
张志诚问:“那为什么是大茶缸呢?”
方迪说:“您是上海人,不了解以前的北京,以前‘文革’那会儿不像现在这么忙,特别是到了夏天,大点的男孩子一到晚上就扎堆儿,一个大茶缸,几个杯子,几个暖瓶,沏上一大缸子高末,高末就是茉莉花茶的碎末,便宜,三四个人就这么喝茶聊天,半夜都不散,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大家都忙着挣钱了,叶子农的心思不在挣钱上,人又懒散,就很难有什么朋友了。他一直带着这茶缸,我觉得他是内心孤独,他怀念那段日子。”
张志诚点点头说:“嗯,那你就留着吧。”
方迪说:“梁士乔来送打火机,问了戴梦岩的事。”
张志诚说:“我已经布置下去了。”
方迪说:“我也是这么回答的。我跟九哥谈过我的看法,不知对不对。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张志诚说:“戴梦岩心理有障碍,可以理解。她的公民身份隶属港英当局,她与子农也不是相互属于的关系,这就涉及两个权利,一个是身份权利,一个是关系权利。在人们的习惯认识里,如果她与子农的关系是母子、夫妻或情侣,就不存在用谁的血给谁镀金了,那叫牺牲与担当,而戴梦岩缺乏这种心理支持,也容易被人用功利的思维去评价。在这种负罪感的基础上,价值观的波动、感情的失败、失去叶子农的悲痛,还有曾经的委屈、无奈,所有这些集中在一个时间点时,戴梦岩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格就很难承受了。但是我们说,不管是戴梦岩缺乏心理支持还是有些人用功利的思维看问题,都具狡隘的。在何一个中国人维护自己的祖国,都理当受到国家和人民的尊敬,这才是本质,才是主流。戴梦岩无愧祖国,没什么不可心安的,解了这个负罪感,她才有心理支撑的基础。”
方迪说:“还是您看得透彻。”
张志诚说:“嗯?学会拍马屁了?”
方迪说:“没有,是真心话。”
张志诚说:“戴梦岩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她心里积的东西得有个释放,到了船上会有人跟她做伴的,她会有新朋友。梁士乔处理得也很好,不扩大范围,不许有围观的和好心帮倒忙的。只有子农没处理好,事情没搞扎实就跑出来了,戴梦岩要是出了事,他子农跑到西天也得兜着。要求戴梦岩能跟上子农的思维,不现实的,他那种思维太一竿子到底了,一般人很难适应。子农属豹子的,吃独食惯了,做群众工作他还需要学习。”
方迪说:“人都没了,怎么学啊?”
张志诚看了看方迪手里的大茶缸,说:“来世你教他。”
第五十章
戴梦岩8月24日上午飞抵纽约,当天下午就去见奥布莱恩。
老九的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了。
开车前,老九问了一句:“要是他不在呢?出访、休假啥的。”
戴梦岩说:“不在我就等,不一定非在纽约登船。他要不见我,我就求见乔治,请总裁把这个交给他。”说着,戴梦岩从包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老九。
这是一张小字条,连对折一下都没有,更没信封,凡经手的人部可以看到内容。字条是戴梦岩用英文书写的,内容是——奥布莱恩先生:我尊敬美国,尊敬美国精神,但是请您告诉我,我该需要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尊敬您呢?落款是戴梦岩。
老九把字条还给戴梦岩,没说什么,开车去迪拉诺公司总部。到了迪拉诺公司总部大楼前的广场大门,老九把车停在一边,戴梦岩下车向门卫说明求见奥布莱恩的来意,出示护照证明身份。
值班保安问:“有预约吗?”
戴梦岩回答:“没有。”
保安说:“抱歉,请您预约了再来。”
戴梦岩说:“请您告诉他,是叶子农的女朋友戴梦岩求见,他一定会见的。”
保安犹豫了一下,说:“请稍等。”说完进值班室打电话。过了几分钟保安出来,再次打量了戴梦宕一眼,说:“奥布莱恩先生请您上去,他的办公室在3楼,出电梯向右转,门上的牌子写着第五工作室,您可以进去了。”
戴梦岩上车,老九把车开到大楼门前,等戴梦岩下车开到停车位置等候。
戴梦岩乘电梯到3楼,出电梯正要往右转,这时奥布莱恩不知是出于内疚还是出于对女士的礼貌,没有在办公室坐等,而是迎了出来。
奥布莱恩问了一句:“是戴小姐吗?”两人在相距将近一米的距离都站下了,戴梦岩也知道了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奥布莱恩。
戴梦岩静静地站着、看着,奥布莱恩头发雪白,满脸皱纹,眼袋松弛,高大而消瘦的身躯因为有些驼背显得更加苍老。就在这一瞬间,她在脑子里盘旋过无数次的那句质问突然就凝固了,沉重得让她拿不起来,这个沉默的女人甚至连嘴唇都没颤动一下,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相持了几秒钟转身走了,走的楼梯。
停车场上,老九看见戴梦岩从大门里出来便发动汽车迎了过去,戴梦岩上车,汽车驶离迪拉诺公司总部大楼,汇人路上的车流中。
老九问:“见了?”
戴梦岩轻轻点下头:“嗯,一个老人,满头白发。”
老九又问:“说了?”
戴梦岩摇下头:“没有。”
老九愣了一下,不解地问:“咋了?”
戴梦岩说:“他满头白发——我说不出口了。”
老九极其不解地问:“为啥?”
戴梦岩说:“该给他这把年纪留点尊重。”
老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第二天中午,老九在自己的餐馆里请戴梦岩吃了一顿饭,饭后稍事休息,老九就送戴梦岩去曼哈顿东河码头登船。邮轮起航前一小时全部乘客都必须登船完毕,所有迟到的乘客将无法登船,只能在下一个港口登船,所以一般要求乘客提前3个小时到达码头。
到了码头,老九把车停在码头的停车场,帮戴梦岩把行李交给邮轮的工作人员,然后就该办理登记上船手续了。登船大厅的人很多,要先通过安检再登记上船。
戴梦岩说:“九哥,我去排队,你就别陪我等了。”
老九说:“时间还早呢,外面有露天餐厅,喝杯咖啡吧,九哥有话跟你说。”
戴梦岩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登船大厅周围有好几处露天餐厅,每个遮阳伞下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