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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段青衣一眼看去,心下恻然,低声道,“好一首《金缕曲》,不知悼亡之痛,哀至如此。”
颜非只瞄道“还怕两人俱薄命”那一句,良久嘿嘿一笑,拍拍常宝纹的肩,“人家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你快换衣服去,莫又惹恼了你大哥,以后‘红绫四义’便成了‘三义’,那可不怎么妙。”
常宝纹神色哀戚地看着宛容玉帛,而他终是冷冷淡淡地写他的字,连眼角也未看她一眼。
落在段青衣与颜非眼中,只有一个暗自叹息,一个朝天白眼的分。
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无情流水,果是好无情的流水!
※※※※※※※
等常宝纹换了一身青衫出来,宛容玉帛已不在书房,不知去了哪里,聚会的鹦鹉楼中只剩下段青衣一个人。
“大哥呢?”常宝纹似已哭过,睫间犹带泪痕。
段青衣在细细看宛容玉帛适才所写的字,一面微微一笑,“出去了。”
常宝纹眼圈又红了,低声道,“大哥好狠的心。”她言下有无限哀怨,为何宛容玉帛并无红颜相伴,却终不肯接受她的情。
“不要那样说他,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的,否则你便不会伤心。”段青衣看字,背对着她,温文尔雅地道。
“可是,他那样对我……”常宝纹言语哽咽,泣不成声。
“他那样对你,心里想必比你更痛苦。大哥人虽然冷漠,可是我始终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写的字。”段青衣指着“三载悠悠魂梦杏,是梦久应醒矣”那一句,“冷漠的人是不知道这一句的苦的,写得出这一句,我便知道大哥他非但不是无情人,只怕还是一个多情人。”
常宝纹缓缓把目光移向那一张纸,“黄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她低低地念了一遍,“清泪尽,纸灰起。清泪尽,纸灰起。”反复低吟了几遍,常宝纹凄然而笑,“相思之苦,悼亡之恨,真的有这般的刻骨铭心?她……她不是死了么?”
段青衣摇了摇头,“她死了,并不代表什么都完结了。我不知道大哥在斯在兹,究竟悼念着谁,但这个女子,对大哥来说,只怕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有些人一生一世,就只能爱那么一个人。”
常宝纹喃喃地念,“还怕两人俱薄命,还怕两人惧薄命。青衣,大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已把他的性命全部扑在这件事上,其他的事,他毫不在乎,也从来不管。一旦……一旦他完成心愿,灭了璇玑教,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黯然,“他还会有什么剩下?他的命,一半给了哀戚,一半给了复仇,他自己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段青衣终于未再看那字,转过身来,“我与大哥相交不深,但既然结义,便也应为他分担一些。我们去找大哥谈谈,也许,也可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
“我不知问了他多少次,他从不肯说。”常宝纹低声道,“他不肯说的。”
段青衣笑了笑,“对你,他自然不肯说。”
常宝纹脸上一红,段青衣这一句说得不中听,但却是实情。对她,宛容玉帛的确是什么也不肯说。
走出鹦鹉楼,便看见颜非悠哉悠哉地躺在树上睡觉,嘴里仍咬着根草。
“大哥呢?”段青衣与他交好,自然知道。他看起来这个鬼样,其实精细无比,没什么事能逃出他一双眼睛。
“在梅林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听得我快睡着——哈——”他打了个哈欠,在树枝上翻了个身,树冠簇簇颤抖,落叶四下,而他安然睡去。
段青衣耸耸肩,常宝纹扬了扬眉,都对颜非无可奈何。
梅林。
梅花如雪,枝枝奇绝。
宛容玉帛抬头呆呆地看着树稍上的某一枝梅花,果然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梅花映雪,人如皓月,负手望梅,本是一幅可以人诗的闲雅画面,但看在段青衣与常宝纹眼中,却有另一番黯然滋味。
“梅花如人,人如梅花,此情此景却只有一个‘痴’字可以形容。”段青衣叹息。
“大哥在念什么?”常宝纹低声问。
段青衣仔细一听,宛容玉帛喃喃自语,“……袂衣始薄,罗袖初单,折此芳花,举兹轻袖,或插髻而问人,或残枝而相授,恨鬟前之……”“大哥念的刘孝仪的《梅花赋》。”段青衣笑笑,“大哥出身读书人家,念了好多书。”
“你也念了好多书。”常宝纹低声道,“刘孝仪是谁?”
段青衣被她一赞,反而有些不大自然,顿了一顿,才道:“刘孝仪,名潜,字孝仪。他是天监年中的秀才,后来官到常书,最后做了明威将军,豫章内史。”他低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常宝纹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一红,“你和大哥都好厉害,念了好多书。”
段青衣注意到她说的是“你和大哥”,而不是“大哥和你”,心下一跳,当下不敢多想,提气向梅林那边道:“梅中未必留残意,梦里何尝有故人。大哥,你太痴了。”
宛容玉帛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没什么神,“这两句做得很好。”他像根本没听见后边的一句“你太痴了”,只是像评诗一般淡淡地道,“只是将‘残意’对‘故人’未免牵强,且不合平仄。”
段青衣一呆,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若是改为‘梅中未必留新鬼,梦里何尝有故人。’就会更好一些。”宛容玉帛信手揉下一把梅花,看着碎裂的梅瓣自手中零落,仍是那样无动于衷。
段青衣无言以对。宛容玉帛的才学自是极好,但将“残意”改为“新鬼”,两字之差,句中的凄苦之意相差何止十倍?他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在“梅中未必留新鬼,梦里何尝有故人”面前,他却无话可说。他本来想解开那个哀戚,却不知哀戚若是人了身,人了骨,人了梦,那是再也拆解不开的,犹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啊!
常宝纹看着宛容玉帛,“大哥,你真的有这样伤心么?”
宛容玉帛答非所问,“你们找我,有事么?”
段青衣沉吟了一阵,还是开口:“大哥,我和宝纹只是觉得,你好像总有着心事。我们既然结义,便应该为你分担。大哥,你若有什么为难伤心的事,不如告诉我们,也可以减轻一些你的负担。”他话出口,心下不以为然,在看见宛容玉帛淡漠的表情之后,便不相信宛容玉帛肯将心事告诉自己和常宝纹。
宛容玉帛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道,“你们觉得我把你们当外人,不愿把心事告诉你们?”
段青衣只有苦笑,常宝纹却说:“不错。”
宛容玉帛眼望天外,林中梅英缤纷,片片飞落人衣,拂了一身还满,他悠悠地道,“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段青衣与常宝纹相视一眼,心中狂跳,宛容玉帛封闭了数年的心事,终于开始愿意对人开启。
“坐。”宛容玉帛当先坐在满地落英之上,眼睛依旧不看人,看梅花。
段青衣与常宝纹随着他坐。
满天花瓣飘零——
“心事——”宛容玉帛声音拖得很长,“我本打算,永不对人说起这件事。但是我若死了,岂非谁也忘却了她?”他轻轻地道,“我想,灭璇玑教,大抵三两个月后便可开始,一年之内,可定大局。我若在此间死了,你们告诉我爹我娘,在宛容家媳的牌位上,莫要忘了她的名字。”
常宝纹听得毛骨悚然。
“她叫钟无射。”宛容玉帛自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缠丝的香囊,解开丝带,取出一张薄纸。
那一幅画,画中人依旧巧笑嫣然,风流婉转。
“她一定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值得大哥——”常宝纹黯然叹息。
“她既不温柔又不可人,她是个妖媚成性花花绿绿的女人,就像翠羽楼的头牌红倌。”宛容玉帛冷冷地道。
常宝纹一呆,她年纪不大,但也知道翠羽楼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男人形容他心爱的女人会把她形容成一个“红倌”?
“可是你爱她,不是么?”段青衣问。
宛容玉帛不答,只是淡淡地道:“我只认识她十六天。”
“十六天?”常宝纹迷惑不解。
“可能,过去曾是一对爱侣,但有一回不知为何身受重伤之后,我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所以自她救我清醒到她死,我只认识她十六天。”宛容玉帛并没有回避这个“死”字,“她也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妖妖艳艳,脾气恶劣,还喜怒无常。”
常宝纹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的评价真是——奇异,“可是大哥你——”她心中嘀咕,既然你认为她如此,又何苦为了她哀伤如此?
“她非但妖艳,而且见钱眼开,救我一命之后,便向我要这十六日养伤的银子,没有银子,我便滚蛋。”宛容玉帛淡淡地回忆,目中有淡淡光华,唇边似笑非笑。
“既然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大哥你……你对她……如此好?”常宝纹颇感委屈,听起来,她自己比钟无射好得多,为何宛容玉帛却不爱她?
宛容玉帛看了她一眼,眼神颇为奇异,缓缓地道,“我没有对她如何的好,我若是真的对她好,今天我就可以原谅自己——”他眼睛眨也不眨,悠悠看着梅花,“她什么都不好,绝不是你们原先以为的读书才女,温柔佳丽,甚至,我说得难听一点,她甚至不是一个清白女子,她有过多少人幕之宾,我也不知道。”
“她——她既是这样的人——”常宝纹几乎要尖叫,“她配不上大哥,你不觉得她玷污了大哥你么?”
宛容玉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她只有一个优点。”
常宝纹一呆,“什么?”
“她用她的一条命来爱我,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命,然后把我赶走,如此而已。”宛容玉帛淡淡地道,“她是个傻瓜,她爱我,怕我瞧不起她,所以就拼命地逃,拼了命要把她自己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女人,生怕我知道她爱我。”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她这样保护她自己,她咬定了我瞧不起她。”
“你真的瞧不起她?”常宝纹问。
宛容玉帛冷冷地道,“我自然瞧不起她,她若要人瞧得起,便该自己瞧得起自己,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还要人瞧得起她?世上没有这回事。”他闭着眼睛,像很疲倦,“她若不那么轻贱自己,她若有胆好好和我说,她若敢同我一起走而不是赶我一个人走,她若不单独留下送死,我……我……”他在那一刹那恢复了他温柔无奈的本色,显得凄然无助,但那神情一闪而逝,并没有人注意。
常宝纹沉默了一阵,“不,你不是女人,你不懂女人的心。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那个女人可以为那个男子委屈到什么地步,她全心全意为你打算,没有想过她自己,结果你却因此而瞧她不起,对一个女人来说,那是多大的悲哀?”她说的是为了钟无射,其实何尝不是为了她自己?她的感情,他不也完全瞧不起?
宛容玉帛冷冷地道,“她和你不同。你会如此想,是因为你出身名门,平生未受挫折;她是个凭美色为生,一辈子过来历尽坎坷的妖媚女人。她若肯为任何人委屈她自己,不是因为她爱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