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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刻,这只风筝在树梢上迎着风飘飘摇摇,只等冲破将它缚在枝桠上的阻力,一飞冲天。本已死寂的心,顷刻间荡起一道激流,原来他们并没有放弃,他们也在等待那最后的时刻,她心底深处那渴望活下去,渴望得到自由的*之火,再次被熊熊燃起。
回到朔安后,前往十方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已恢复无气的明焰司,也在佟漠的带领下来到朔安待命,燕诩每日都很忙得脚不沾地,再没逗弄她寻开心的闲情,往往一连数日都没见上一面,叶萱自是乐得自在。
斗转星移,眨眼便到了九月初,整座睿王府一片肃穆,有种山雨欲来之势。九月初的翼城,应是刚刚入秋,但朔安气候炎热,即使到了晚上,也热得难以入眠。
临行在即,叶萱辗转难眠,干脆手执小纨扇到院中乘凉。她背靠廊柱而坐,遥望天穹星空,不知亦离和安逸他们,此时是否已顺利找到十方所在地。还有远在翼城的燕旻,不知是否一切安好,算算日子,华媖腹中孩子已六个多月了,无论以前有过何种过节,她仍希望她能平安诞下燕旻的子嗣。
她百无聊赖地摇了摇手中扇子,抬头却见廊下挂着盏花灯,正是祭灶节那晚燕诩猜中所有谜题替惜月赢的那盏花灯。她有些愕然,没想到燕诩竟这般细心,离开翼城时将这盏花灯也一起带来了。
夜风轻拂晃动了花灯,灯火映照中,那两朵萱草花迎风摇曳,两只蛐蛐儿在萱草丛中跳动,活泼生动。她怔怔看得出神,脑中不由自主想起那晚,他在灯下提袖执笔,潇洒放逸地勾出那几棵萱草时的情景。
静谧之中,忽然传来叮咚琴声,清悦委婉,她侧耳细听,琴声自燕诩书房的方向传来。夜阑人静,琴声一遍又一遍,重重复复,只是一曲《云逐月》。叶萱在他弹第九遍的时候,循声往书房而去。
房中轻烟冉冉,燃着燕诩最喜欢的蘅芜香,书房的正中央,摆放着雩琈玉棺,玉棺中的女子,仍然美丽恬静,只是缺了些生气,他就跪坐于玉棺旁,一遍又一遍地抚着琴。
当最后一个泛音落下,叶萱问道:“如果……你顺利得到十方策,惜月姐姐会死吗?”
燕诩没有回头,只静静看着玉棺中的伊人,沉默许久后,才道:“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打开过十方,他不知道作为祭品的人会如何,正如他同样不知道异血人会不会流干身上的血而死。
她又问:“那如果……她没有死,你会告诉亦离让她醒过来的方法吗?”
这次的沉默比方才更久,但最终,他仍是道:“我不知道。”
她冷笑,“你不是说你爱她吗?为何竟忍心将自己最爱的人当作祭品,亲手将她扼杀?”
他仍是看着棺中女子,淡淡道:“你知道伏羲帝为何定下欲取十方策,需献上最爱的人作祭品这一苛刻条件吗?成大业者,须忘情忘爱,不受世间任何情感羁绊,只有无情无欲、心智坚定的人,才能真正做到遗物忘形,才配拥有他的力量去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他将视线自玉棺移开,转而看向叶萱。这些日子,依照他的吩咐,云竹每日给她吃补血益气的膳食和药材,两个月下来,她的气色愈发地白里透红,和玉棺中冰冷苍白的女子截然不同。
这还是她回到他身边以来,第一次以叶萱的身份和他对话,他朝她笑了笑,并没有介意,又道:“自我懂事起,就知道我这一生,只为夺得十方策一统天下而活,我爱惜月,但我更爱这个江山。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死,我只知,我必须得到十方策,即使失去至爱,也在所不惜。”
室中一阵沉寂。叶萱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燕诩朝她抬了抬手,本想再握握她温暖的手,然而看着她眸中沉静冷漠的眼神,又将手放下。两人之间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已经捅破,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演戏,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的手复又按到弦上,带出一阵清音,“去吧,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她默默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46章 十方
九月十五,极阴之日。
烈日当空,热气蒸腾,四野全是光秃秃的岩石,寸草不生,空气异常干燥,且飘着股淡淡的硫磺味。原本平整的地面,赫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深壑,大地似被一股来自九天之上的神秘力量硬生生撕裂了两瓣。远远望去,这道天堑深壑有如卧在地上的一条巨龙,一眼望不到尽头,与天相接,似是从天际伸延而来。
燕诩站在悬崖边缘,遥望深壑的对岸,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腥热之气,吹得人摇摇欲坠。山河锦绣,天地壮阔,人于其上如蝼蚁般渺小,可偏偏正是这渺小的人,能将乾坤攥在手中。顷刻间,那深植于骨髓之中,誓要争霸天下的豪情壮志再次自胸腔中喷薄而出。只要过了今晚,他将是那条冲破一切束缚的苍龙,逆流而上,在壮阔的天地间驰骋,俯瞰众生,翻云覆雨。只要过了今晚,他燕诩便是这片壮阔天下的主宰,唯一的真命天子。
他遥遥指向天际,蜿蜒向前的深壑尽头,朝站在身边的叶萱道:“看到这鬼斧神工一般的杰作吗?在这道深壑的尽头,便是十方,十方策就在那里。”
叶萱极目望去,那遥遥延伸的深壑尽头,云雾缭绕,果然隐约有一座巍峨山峰,高耸入云。
燕诩又道:“相传远古时,十方曾是一座火山,但自从伏羲帝将十方策埋于此山,便再也没爆发过。这道深壑,正是这座火山最后一次爆发时引起的地裂。”
太阳开始西沉之际,一行人终于到达深壑的尽头,十方。
十方是一座孤峰,峰顶没入云端,教人看不到它的全貌,而山脚之处,一只巨大的,足有人高的石蟾蜍露出它丑陋的脑袋,似被十方镇压于山下,正朝众人张着血盆大口,这便是十方的入口。
数十名明焰使正守在入口处,叶萱一眼便看到停放一旁的雩琈玉棺,以及守在玉棺旁的佟漠。佟漠自九月初就领着明焰司先行前往十方,早已等候多时,“恭喜王爷,极阴之日千载难逢,千秋大业,成败只在今晚。”
虽然早就料到佟漠会来,但当叶萱亲眼见到他背后的那具天音古琴的时候,心中仍不免一沉。
天音琴的靡靡之音,能乱人心智,伤人神思,或让人生出幻境,若非功力深厚,根本抵受不住,尤其是意志不坚或身体虚弱的人,更是容易被天音琴所控。当年叶萱刺杀燕诩不成,反被云卫所伤,几乎丧命,正是身心受创之际,佟漠奏起天音琴,轻易将她的记忆抹去。有佟漠在,会让亦离他们的营救增加不少阻力。
佟漠看了看天色,暮霭渐起,夕阳即将沉落,又道:“时间紧迫,还请王爷尽快行事。”
燕诩默默看了那只蟾蜍一眼,再朝身后倾巢而出的云卫及明焰使们看去,他们安静地伫立在他身后,目光热切而坚定,他们和自己一样,等这一日来临已等了许久。
他转而看向叶萱,她一直沉默着,仿佛事不关己,脸上也无惧色,此刻正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平静对视。
他心头泛起一丝怜悯,但稍纵即逝,霸业在望,岂容多想。他朝她道:“大业一成,我燕诩定教天下安宁,四宇和平,亦不会忘记你助我取得十方策的功劳。还是那句,我不希望你死,若你无事,邀仙台上我的话,依然作数,不但如此,我还会把千山万水的解药给你。”
他不再犹豫,执起她的手大步走到石蟾蜍前,利落地用匕首在她手心划出一个十字,再将她的手稳稳按在蟾蜍张启的下颚唇瓣上。
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叶萱的内心远不如她表面平静,她心里在颤抖,然而手心的钝痛,更让她感到绝望。她清晰地感觉到血液自她体内流出,沿着蟾蜍唇瓣上的凹槽,源源不断地流入它狰狞的血口。她想逃,可燕诩就贴在她身后,他的手紧紧按在她的手上,让她退缩不得。
她在心里祈祷,既然这十方策是伏羲留给自己后裔的,定不会狠心让自己的后裔失血而亡。果然,一阵晕眩感之后,便听轰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脚底传来强烈的震动,燕诩果断将她拉开,随着众人退开数丈远。
尘土飞扬,方才那只还在吸血的狰狞蟾蜍,顷刻之间化成了粉糜,它原本身处的地方,豁然裂开一道十来丈高的口子,似一道巨门,门内幽深一片,漆黑无边,不知通往山腹哪处。
这一刻,在此沉睡了数千年的巨兽终于苏醒,咆哮着向世人张开它的嘴巴,引诱来者步上那条不归路。
众人兴奋地叫道:“十方之门开启了!”
望着那幽深可怖的入口,燕诩心里一阵激动,没想到十方策竟是藏身于山腹之中。他将叶萱交给云竹,率着众人进入巨门。云竹扶着叶萱,给她吃了几颗续血丹,轻声道:“你且在此休息吧。”
叶萱摇头,挣脱她的搀扶欲往巨门走去。十方的入口是她亲手打开的,她怎能不进去亲眼见证一下十方策的诞生?更何况,她的命运已紧紧和十方策系在一起。云竹见她坚持也不阻止,上前扶着她一起走向巨门。
进入十方前的一刻,叶萱回头,身后残阳如血,苍茫茫的四野即将陷入黑暗,她看了一眼夜幕降临前最后的一抹余晖,这一脚踏入十方,也许再看不见明日的晨曦。
山洞里漆黑一团,脚下尽是碎土砂砾,硫磺的味道愈加浓烈,云卫们举着火把走在前头,隐约见到前方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直通往山腹深处。因不知前方凶险,众人走得很慢。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借着火光,甬道两侧的山壁上逐渐有些壁画,线条古朴粗犷,多是些祭祀、丰收、欢庆的场面,一派和平盛世的景象。可惜到后来,战祸四起,乐土分邦离析,伏羲帝高举一面八卦,对着苍穹之上的月亮拜祭。
叶萱猜测,四宇和平,这大概便是伏羲帝当初的愿景,于是他死前将自己的力量封存在此,希望将来有一天,有人能冲破重重障碍,继承他的力量,统领天下,让后人安居乐业,远离战祸。
她看向前方,走在前头的燕诩,也正默默打量着那些壁画。她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燕诩正是伏羲帝等待的人,那他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有了意义?他如果一统天下,是否会真的做到以德治世,仁政安民?
只一瞬间,她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一个心恨手辣,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敢谋害,最爱的妻子都能舍弃的人,就算霸业得成,只会是个德义不修的暴君。正胡思乱想间,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刀剑相击之声,似有人要闯入十方入口。她心中一动,难道是亦离他们来了?
云山飞快上前给燕诩禀报情况,可惜离得太远,叶萱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燕诩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脸色微沉,而后朝她鄙夷一笑,似乎对此突变全不放在心上。
他嘴角含笑,朝她招了招手,“亦离和安逸来了,连渡一也带着大悲寺一百零八位僧人一起来了,我倒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个能耐,竟能找到这儿。”他牵起她的手,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可惜,别说一百零八人,就算再来几百个也是无用,鬼军已将入口堵死,大悲寺的僧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敌得过数千鬼军。”
燕诩并不知道叶萱还是惜月的时候,曾偷偷进入过他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