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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云竹,云问,云山,云海……他们就倒在不远处,曾经鲜活明亮的面孔,此时已毫无生气,只剩空洞的双眼无声地睁着,再看不到明日的日出。
叶萱心里一片冰凉,自刚才燕诩擒住她的那一刻起,她已明白他心中所想。骄傲如燕诩,根本不会束手就擒过囚徒生涯,他也不会交出千山万水的解药以乞求换他一命,更不会任由自己的敌人将自己手刃。他的人生信条是要么赢得漂亮,要么输得彻底,绝不委曲求全。
他输了,输得彻底,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身后,只有万丈悬崖,唯独没有归路。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璞玉,宁死也不愿成为瓦器,燕诩是要和她同归于尽。
她没挣扎,也没哀求,任由他拉着自己来到悬崖边缘。在十方的时候,她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但她没有,以至平白断送许多无辜性命,就算此时她要下地狱,也是她咎由自取。
安逸看着叶萱被制,惊得胆裂魂飞,却又不敢上前,他脸色煞白,绝望而痛苦地看着她,而叶萱则平静地朝他笑了笑。
随着最后一名云卫倒地不起,峡谷上尸横遍野,仿佛人间炼狱。渡一大师和僧人们纷纷盘膝而坐,沉沉念起往生咒。
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十方再次猛烈爆发,烈焰如怒火一般冲天而出,滚滚岩浆汹涌地灌入两峡之间的深壑,有如一条从天而降的赤金怒江。而此刻,燕诩和叶萱正站在这条赤金怒江之上的悬崖边缘。
狂风呼啸,卷起两人的衣袂。
燕诩的手一如往昔的冰冷,他握住叶萱的手,声音出奇地平静,“叶萱,睁大眼睛,好好记住这一刻。”他看向远处,天地间一片萧瑟,他们脚下的赤金怒江在汹涌翻滚,似火龙咆哮,他低低笑了几声,“很美是吗?十方……这就是十方,你知道何为十方吗?”
叶萱沉默不语,燕诩继续道:“所谓十方,上天、下地、东、南、西、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伏羲帝将此处名为十方,用意深远,只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
他遥望东方天际,黑夜已逐渐隐去,晨曦即将来临。叶萱顺着他的目光,缓缓看向朝阳初升的地平线,第一抹晨曦正冲破厚厚的云层,努力发出绚烂的光芒。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样死去也不错,至少她死的时候,有渡一大师为她颂经超度,也许能免去她坠入地狱之苦。
她苦笑一下,闭上双眼,等着那化为灰烬的一刻。
蓦然间,一声婴啼划破长空,清晰地闯入众人的耳中。那啼声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却又是那样的顽强,似在向世人宣告他对生命的渴望,一声又一声,伴着喃喃的颂经声,谱成世间最动人心弦的音韵。
叶萱睁开眼,朝燕诩道:“你听,是一个新的生命,他在哭,这哭声……真好听……”
燕诩身子一僵,回身看向远处,慧水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还不满七月的婴儿,皱巴巴的,像只猫儿般瘦小。明尘满脸欢喜,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
叶萱反握燕诩的手,忽然道:“瑾云,都结束了,回去吧。”
这一声瑾云,让燕诩的心蓦然一颤,他看着叶萱,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眸子,此时已黯然失色,却仍然孤傲倔犟,“回去?不……我早已没有退路。”
叶萱仰头看着他,生死一线之际,过往的种种恩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天下何其之大,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有路。”
燕诩怔怔看着她,似是看到了不可思议之事,良久,他忽然抬手,往她脸颊抚去,拭去她腮边的一滴泪,“真好,还有你愿意为我流泪。”他轻抚她的脸,带着不舍,“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他往她的手探去,用力握了握,眸光变得异常温柔,似回到了当初在邀仙台上的那一晚,她依然是他的惜月,“惜月,你的手,真暖……”
叶萱低头,手中多了一只小小的药瓶,这是……她诧异地看他,那一瞬间,他的眸子流光溢彩,深深看她一眼,身子忽然猛地往后跃去,玄色的衣袍在漫天火光中带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终于要结束了……坠落之际,燕诩忽然如释重负,他曾经努力过,失去过,痛苦过,却没有真正快乐过,而这一刻,所有的一切终于结束,他有种前所未有的释然,身体仿佛轻若鸿毛,无拘无束地往深渊飘落。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惜月扑向悬崖边缘,他看到她眸中的泪花滑落,他看到她朝他伸手,悲痛欲绝地大喊“瑾云……不……”,他看到她的身子竟似要随他一同坠落,他猛地一惊,只觉痛入心脾。
不,他不要她死……他想挣扎,他想将她推回崖顶,然而身子依然无助地往下坠……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安逸从背后紧紧将她抱住。他的心终于一松,再次感到释然。
他阖上眼……他为十方策而生,又为十方策而亡,能让生命在此终结,是上天对他最后的怜悯。下一瞬,烈焰焚身,灰飞烟灭……
(上卷完)
☆、第52章 番外之逸当年
淡淡的霞光映照在湖面上,轻风拂过,微波荡漾,几只蜻蜓扇动着翅膀,在湖面上急速掠过。
一根粗壮的树枝斜斜伸出湖面,叶萱光着脚丫子坐在树上,手里拿着只石榴,剥几颗扔进嘴里,再撅起嘴巴,噗地将籽吐进水中。一群小鱼追着那石榴籽不停抢夺,搅得湖水一阵翻腾,继而一圈一圈往外荡漾。
“叶子……叶子……”明尘远远跑了过来,两手拢在嘴边一边喊一边四处张望,“叶子……你在哪?师太让你去慈净堂练功。”
叶萱将还没吃完的石榴往怀里一塞,利索地攀住头顶树枝,一个借力便往上窜去。待想起自己的鞋子还在树下,又飞快地跳回那根粗壮树枝上,猴子似的一个倒挂,伸手将自己的鞋子捞起,随即纤腰一挺,在明尘转身朝湖边看来前,再次窜上枝叶浓密的树冠,将身子紧紧贴在树杆上。
明尘叉着腰站在湖边转了一圈,腮帮子气鼓鼓的,骂了句“这死丫头又躲哪偷懒去了”后,跺着脚又跑去别的地方找了。
叶萱伏在树上,捂着嘴巴嗤嗤笑了两声,正想顺着树杆滑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简直是她那两声笑的回音。她一惊,汗毛炸起,两手抱住树杆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四周静悄悄地,她开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吐了口气,可她才一动,那嗤笑声又极轻地响了起来,鬼气森森的,还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叶萱哇地尖叫一声,两手抱住脑袋,只靠两腿圈住树杆不让自己身子掉下去,“谁……不对,是人是鬼?”
那不晓得是人是鬼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都不是,我是树精,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大白天的抱着我干嘛呢?”
树精……叶萱腿一软,差点没掉下树来。那只树精好心地拎住她的背心一提,将她放到一根打横的树枝上。叶萱屁股坐稳了,两手扔是抱住脑袋不敢睁眼。
树精叹了口气道:“别怕啊,本树精不吃小姑娘的。本树精千年才现身一回,小姑娘你好运气啊,凡是见过本树精真身的人……”
他顿住没往下说,叶萱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强按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肝,眼睛半眯着从手指缝往外看去。只见一白衣胜雪的男子,正闲闲地晃着两脚坐在她对面的树杆上,笑嘻嘻地望着她。
她不由愣住了,这只树精并没有长一张她想象中的可怖麻子脸,样子竟是出奇的好看。自小在无荒山长大的她,虽然没见过几个正经男子,但她一直以为,戏本子上所说的英俊男子,必定都是亦离那种长相的。
可眼前这只树精却完全颠覆了她有限的想象力,她说不出他哪里好看,但就是觉得他很帅气,有种……野性的美,有点像她曾经在某个深夜扯着明尘到后山掏刺猬时撞上的那只狼。
她迅速在心里下了结论,这是一只修为极高的树精,所以才长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她颤颤地张开手指,“你……真的不吃人?”
树精嘿嘿笑了两声,“我只说过我不吃小姑娘,可没说我不吃人。”他的脸徒然一变,做出一副狰狞模样,“我吃恶人,还有……不听话的小姑娘。”
她才放下的手又慌忙将脸捂住,树精恢复了笑脸,又道:“放心,你若乖乖听话,我就不吃你。”
叶萱稍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你方才说……所有见过你真身的人,都怎么样了?”
树精:“都死了啊。”
叶萱:“……”
树精一脸的鄙夷,似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人,“方才我说了,本树精千年才现身一回,千年啊……见过我的人可不早都老死了。”
叶萱:“……”
叶萱又在心里加了一个结论,这是一只修为极高,同时又爱胡说八道的树精。她忽然很后悔刚才躲起来把明尘气跑了。她嗫嚅了几下,迟疑着道:“树精大人,我是时候要回去了。”
听说她要走,树精眉头一皱,凶相毕露,“本树精还未准你离开呢,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父母可健在?”
她见他脸色不爽,惊了一下,想都不想就答道:“我、我叫叶子,今年十三,无父无母。”
树精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自言自语道:“十三……应该是这个岁数吧。”他朝她打量了几眼,十三的小姑娘,娇憨可爱,两边脸颊肉肉的,腮边有两抹嫣红,眼睛大而有神,此时正怯怯地看着自己。
他不由一笑,“哎,我也和你一样,无父无母呢,你不必怕我。”
叶萱心想,你一只树精,当然无父无母,何必故意这么说和她套近乎。她正犹豫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忽然听见亦离在不远处喊她的名字。
这简直是天籁之音,她大喜过望,忙从树上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到地上。可落地才知,鞋子忘记穿了,脚底霎时被小石子扎得生痛。可她生怕再出变故,忍着痛一蹦一跳地朝亦离扑去,“亦离,亦离……我在这儿呐……”
两只鞋子啪啪落地,树精哈哈大笑着从树上飘落。
亦离抓小鸡似的将叶萱从自己身上一把扒下,“看你,野猴儿似的满山跑,成什么样子了?把鞋子穿上。咦,师弟,你也在这儿?”
师弟?叶萱一边囫囵将鞋子套上,一边朝树精瞄去。只见树精一改方才的百变面孔,一本正经地朝亦离一揖,“安逸见过师兄。”
他直起身时不经意地朝叶萱眨了眨眼,把叶萱唬了一跳,慌忙躲到亦离身后,伸出半个脑袋看他。
亦离反手拍了拍她脑瓜子,再次将她拎到身前,“胡闹,正经些。这是渡一方仗新收的弟子,你称他安师兄吧。”
安逸非常大度地不和她计较,主动道:“安逸见过叶子小师妹。”
叶萱自是知道自己方才被骗了,鼓起腮帮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53章 番外之逸当年2
大悲寺门规深严,门内弟子两个月才能下山一次。安逸一边将叶萱的事告诉颜奴,一边狼吞虎咽,连续吃了几个月的斋菜,他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颜奴沉吟着道:“时间上是对了,看来这小姑娘极有可能便是当年那异血人的女儿。”
当年那个异血人被追杀,距今正好十三年,且从渡一和亦离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