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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巴黎夜话
1。
因为手机没了，沈书枋花一个下午的时间用中文写了封「文情并茂」的电子邮件。中文是他的母语，他用中文写东西终究比用英文流利。
他在电子邮件里仔细描述其他竞争者，他把他们写的非常有「国际观」，是自家事务所缺乏的，未来如何改进云云……正对老板胃口，他老板认为固守在小小的台湾发展不算什麽，未来要「走向国际」，但说归说，实行不是那麽容易的，况且，他们一点经验也没有（除了老板认为自己的留学经验是经验），此行，可说是累积经验值。
他没有提到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暨葛利路去沈书枋的事务所，被他同事「误会」为男朋友，还把老板的原子模型拆解重组後，他非常害怕老板收到电子邮件後会多做联想），但写到马丁·罗佐先生亲自出席会议，并「赞赏」来自比利时的事务所。
他不是不诚实，他只是挑选事情的切入点写，他老板可以把整件事归咎於员工设计的无能，也可以认为他们遇到的是一群强悍且具跨国合作经验的对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提到葛利路。
现在他知道，手机丢掉有一个好处——他老板看到电子邮件後，无法马上打电话给他，他可以晚一点知道「後果」，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刺激。
而因为他的企划案没有被选上，为未来的合作案会议预留的一天，自然也空了下来，他得等到星期五才有飞机搭，也就是说，他多了一天的空档。
一天的自由活动。
但因为客户公司出的是机票和住宿费，用餐如果不是在公司，饭店都先印好了餐卷，如果他要自行「探索」巴黎——这个兼具现代商业化与传统浪漫美学的城市——他得自己出钱，这并不困难，他还负担的起。
他没有要「血拚」精品，他用不上，挤观光客会去的景点不是大排长龙、最後只看个一两眼，就是因排队而浪费不少宝贵时间，所以他只想跟葛利路在散步街头、买杯咖啡，体验被文化薰染的浪漫。
写完电子邮件附带简短的报告书，按下传送键，他关上笔电。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调的声音很小声、缓慢。
催人入眠。
但现在太阳还没下山。
葛利路比他先一步去「探索」巴黎了，反正葛利路没事做，他也没权力把葛利路拴在自己身边，但两人没有手机联络，就现代的人的观点，挺不方便的。
他离开书桌，推开落地窗，站上阳台。
巴黎比他住的台北市大，这里保留了古老的街道和建筑，看起来历久不衰，好像达文西看到的是这样、毕卡所看到的是这样，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他沈书枋看到的也是这样。
时间彷佛冻结了，好奇妙。
他知道不少欧洲城市或小镇就是靠文化、历史和建筑物来当观光卖点，支撑国家的ＧＤＰ和国民生计，但实际身处其中——如果把满街的观光客遮起来——他好像回到过去，回到人们对欧洲的印象还处於歌剧、洋装、奢华贵族的年代。
他靠著阳台栏杆，发呆，吹风。
忽然听到头顶时传来拍翅膀的声音。
葛利路像一只大鸟，降落在他阳台上，双脚一碰到地，马上收起翅膀。
「不怕被人家看到？」他住的饭店可以远眺塞纳河。
「有什麽好怕？」
「我怕你惹来麻烦。」
「人类的思考很复杂，你们怕很多东西。」
「我们并不强壮。」沈书枋伸手将葛利路外衣的领子翻好。
「你怕失去工作、怕没有钱、怕生活过不下去、怕被别人说你沈书枋很难相处、不是好人，还怕我被人类发现。」
「我的确是。」被对方做心里分析可一点都不浪漫。
「你们人类还怕一种叫『世界末日』的日子。」
沈书枋摇头笑了，「那让科学家和吃饱没事干的人去怕就好，明天是『世界末日』又怎麽样？过几年是又怎麽样？最後一天没有来临前，没有人知道，而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必工作；前提是我老板没有开除我。」
人类要害怕什麽，不干他葛利路的事，但为什麽……
「为什麽你怕我会……」
「……会？」
葛利路靠著栏杆，望著远方景致，为什麽这个人类会怕他受到伤害？怕他成为人类的研究对象、怕他被政府机关抓走？他自认强壮，是天生的猎手，他才不怕人类，反而是沈书枋，替他担心、替他怕人类……
而且，他还从沈书枋的唇读到，沈书枋怕他成为母星的流亡罪犯。
他没想到的事，这个人类全替他想了。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奇怪，但并不讨厌。
他没有接著回答沈书枋，取而代之，他转身，因为他被那双微启的唇瓣吸引，自己的唇不由自主地靠上，没有理由，没有目的。
「你不要每次都这样……」
被亲吻的人儿又羞又怒地推开他，但那动作是很轻的，好像在告诉他，嘴上说的「不要这样」，其实有相反的含意。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会这样解读，但他认为人类的肢体语言比他们使用的字词牢靠，因为肢体语言来自那难以控制、搅动的内心，语言却经过包装与改良，所以人类会说谎。
他牵起沈书枋的手，靠近唇边亲吻手背。
沈书枋一愣，「你在做什麽？」
「我看到一雄性人类对一个雌性人类这麽做。」
「然後呢？」
「没有然後。」
「……」沈书枋告诉自己，要忍耐，「好吧，没有然後就没有然後。」
「我只是想学他。」
「为什麽？」沈书枋很好奇，他觉得……葛利路好像有意识地在模仿人类，尤其是表现「感情」的举动，那不像一开始他认识的葛利路。
「不知道。」
「没关系。」沈书枋不急著问，反正身为人类，他也搞不懂人类之间的行为，遑论要去问一个外星人了，但他握著葛利路的手指，「我们下楼逛逛，看晚餐要吃什麽，好吗？」
「我还不饿。」
「先逛逛嘛！」
沈书枋把葛利路拉进房间、关上阳台窗，并套上大衣外套、拿了钱包。
「你刚刚飞去哪儿了？可以告诉我吗？」沈书枋只是想找话题聊，但葛利路的答案却让他大惊：
「罗浮宫。」
「什麽！？」
「我去看一幅画叫蒙娜莉莎。」
「……你去了……」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人，人类女人，但我不确定它真的是女人。」
「我知道蒙娜莉莎画的是人类女人（那不是废话？）……但你怎麽去的？你知道路？」让沈书枋小小不高兴的是：他还没去，葛利路就先去了？
「马丁带我去的。」
「马汀·罗佐吗？」沈书枋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问一下。作家的话：写外星天使很好玩，我觉得我必须换一副思维，例如，他们会模仿人类的动作，我们人类视为理所当然的举动，对他们来说似乎不是如此，你有想过吗？亲吻男/女朋友在言情小说或现实中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但从外星生物的眼光，他们可能还会问你「为什麽」，你回答的出来吗？搞不好外星天使一眼就能看出「蒙娜莉莎」是谁呢XDDD
第九章……2
「马丁带我去的。」
「马汀·罗佐吗？」沈书枋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问一下。2。
晚餐时间，葛利路挑了一间餐厅，贵得吓人，沈书枋盘算自己的荷包，再怎麽样也付不起这种上流社会人士、艺人和政商名流出没的餐厅的……一盘前菜。
但葛利路直直地走了进去。
——不要啊！
沈书枋在心里呐喊，他可不想被服务生喊「欢迎光临，请问几位」而下不了台啊！
「先生？先生？」
葛利路看都不看站在门边带位的侍者，走向靠角落的圆桌，圆桌铺著白色桌巾、连著半圆形的沙发座。
「啊，罗佐先生，他是您的客人吗？」侍者看到沙发座上的中年男子和年轻貌美的女伴，马上换了张笑脸。
「葛利路！」马丁·罗佐起身和葛利路握手，并拍了拍对方的背，为一种打招呼方式，「请坐。」
马丁·罗佐的女伴也朝葛利路抛媚眼笑。
——怎麽回事？
沈书枋愣在一旁，突然觉得自己穿得好寒酸。
——为什麽葛利路跟马丁·罗佐很熟的样子？
「先生？」带位的侍者换询问沈书枋了，但沈书枋坐也不是，站在餐厅走道挡路也不是……还好罗佐先生替他解围，邀请他一同坐下，他才默默坐在沙发一角、葛利路身旁。
葛利路旁边坐著女伴、最後是马丁·罗佐，四人围著半圆形的沙发，刚好挤满。
「我今天下午一走出饭店，就遇到他。」葛利路对沈书枋说。
沈书枋心想，那根本是「埋伏」吧？
他的出差费用是罗佐先生的公司支付的，要查出他住哪个饭店，一点都不困难。
看来，他太小看马丁·罗佐的好奇心和兴趣了。
「他说他可以带我去那些叫『观光景点』的地方，他说他对自己国家的文化很自豪，他带我去罗浮宫，人很多，他叫我等一下，他的秘书会去跟馆方人员打招呼，让我们用工作人员的身分进去……」
葛利路在「解释」，免得沈书枋不高兴，怕他「惹麻烦」、怕他被人类知道身分什麽的，一大堆……！
但他的「解释」在沈书枋听来，很不是滋味，马丁·罗佐是沈书枋一辈子也爬不到的社会阶层、一辈子也享用不到的资源与金钱，葛利路才刚认识对方，就自然熟起来了？而且葛利路还直接叫对方「马丁」，不是「罗佐先生」？
「……我说，我要回去找你，他说，要吃晚餐可以来这里找他。」
「我特地雇了一位私人导游，但葛利路好像没兴趣。」马丁对沈书枋说。侍者过来询问新加入的两位客人要喝什麽餐前酒？马丁没有开新瓶，叫侍者倒和自己一样的酒，「1946，我最喜欢的年代。」
「她很吵。」葛利路说。
「她？」马丁看了女伴一眼，让对方不安了一下，「哪一个她？你指的是导游吗？」
「对。」
「好吧，有些人喜欢静静的欣赏，我以为你会想了解人类的历史文化，我才请了那位有史学博士背景的导游。」
沈书枋在心里吐槽，这位大老板会不会太看得起葛利路了？
「我不是历史学家。」
「哈哈，我知道，嘿，他每次说话都这麽有趣吗？」马丁问沈书枋，大老板天生就是会带动现场气氛的人，沈书枋不知该怎麽回答，他很紧张。
「所以，你下午带『客人』去参观罗浮宫，你们还去了哪里？」金发碧眼的女伴趁机插话，并放柔身段、贴近马丁。
「葛利路，跟你介绍，这位是珍娜，她是模特儿，你知道什麽是模特儿吗？」
葛利路点头，「我上网查过。」
珍娜不敢得罪马丁的客人，即使葛利路说话再奇怪，她都能当作没看见，并解读为那是来自异国的关系。
「珍娜最近要代言XX品牌的香水，你知道香水吗？」
「我知道很多人类会使用的物品。」
「抱歉抱歉！」马丁一拍自己的额头，「你都飞那麽远过来了，我怎麽会以为你对人类一无所知呢？」
——就某方面来说，的确是如此。沈书枋默默喝著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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