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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定了位置,又带着李州府转了几圈,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两人累得也不轻,但是回到落脚点心情大好,相视一笑,随意和衣往床上一躺,就自然而然聊起天来。
“远舟,等事情了了,我以后便和你与子宴一起辅佐太子吧,你两个一左一右在庙堂之上,我在边关为你们守着边境,保大梁一世安生。”
外面下着雨,房里灯光如豆,两人走了一天的路,身心疲惫,脚底被水泡得发白,并排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说话。
这时候,他不是燕京城里胆战心惊的小将军,他不是朝堂上费尽心机步步算计的颜侍郎。
两人毫无形状躺在床上,两双泡得发白的脚随意晃荡,一词一句皆是出自本心。
颜如玉扭过头来,拨去脸上的一绺头发,眼睛里攒出些暖暖的笑意来:“好啊,等事情了了吧。”
至于是什么事情了了,颜如玉没问,其实秦书心里也不是很明白,可是秦书觉得,这一次,他和颜如玉,两个人离得,不能再近了。
不是空间上,而是心理上,颜如玉没有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秦书以后每想起这一刻,便觉得,自己大约还是懂得颜如玉的,可是后来很多事,又让秦书觉得,也许这一天只是错觉也说不定,他也许从来没有懂过他。
而后来很多年,颜如玉想起这夜这番话来,都忍不住觉得,真是自己作孽,好好的,竟说下了以后。
☆、第二十一章
颜如玉不知道,未来谁都说不清,说得清的,那不叫未来。
翌日一早,颜如玉寻了纸笔,修修改改,在桌上画了半个小时,画出一张图纸来,又叫了李州府等人,讲了一遍需要注意的事项,让他们准备好人手,按着图纸开始疏通水渠。
召集了镇上的七八十个年轻人,那边开了工,颜如玉前几天跟着看了几天,也没出什么问题,这几天除了偶尔去看一下,便没了什么事儿,两人就这么闲了下来。
一晃四五日过去,两人乐得轻松,秦书稍稍放松了些,前几日他日夜防备着,怕出什么事,睡觉匕首都不离身的。
这一日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颜如玉难得犯懒一次,起得晚了些,又收拾洗漱了一番,也没见秦书的影子,正想着他去干什么了,秦书却提着小酒坛从外面进来了。
颜如玉立刻就高兴不少,觉得秦书很是善解人意。
说来这几日颜如玉发现秦书不少优点,他觉得,从前他也许是误会秦书了,只当秦书是个呆子,现在看来,他的确比自己印象中的好了很多。
比方说在喝酒这件事上,自己酒量好,秦书酒量也不错,且又都算得上是懂酒之人,很是有共同话题,从东华酒说到金盘露,从西陵酒说到家酿的春酒。
古语有句话,叫做合意客来心不厌,知音人听话偏长,说得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颜如玉喝酒都是在楼里边听着曲儿喝,每每说到这个,秦书总是不大自在,颜如玉便也会顺水推舟取笑他一两句。
秦书也不客气:“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后还是少去那地方吧,酒也少喝。”
颜如玉未置一词,微微笑了笑。
这下颜如玉见秦书居然提了个小酒坛回来,眉开眼笑接过去,当下觉得,秦书这个朋友交得真是异常值得,异常合心意。
秦书温厚一笑,带着些小得意。
“我知远舟你喜欢喝酒,可是你的身体不大好,我那日买了便偷偷藏了起来。”
颜如玉也不去计较这些,找了两个粗略的茶盅,洗一洗权当酒盏,秦书厚着脸向女主人要了一叠小菜,两个人坐在满是湿气的小榻旁边,靠着窗子对饮起来。
酒不是什么好酒,菜也不是什么美味珍馐,可是对饮的是合意的人。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说怀远你呢,人是极好的,就是有些古板迂腐了,守着那么些礼数,你不觉得累么。”
秦书笑笑,“习惯就好了。”
颜如玉饮了杯酒:“人生一世啊,就得可着自个儿的意思活,这才有意思不是?”又补了一句,“就像我这样。”
秦书想笑,又一下笑不出来了。
像他那样吗?
因为自知人生比别人更加短暂,所以才这样想着,想要可着自己的意思好好活着,以至于养成了现在这般不拘的性子。
也只在心里想了想,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接话问道:“远舟你这番话,莫不是要劝我背着爹爹同你喝花酒?”
颜如玉闻言笑得狡黠:“我说要你可着自己的意思活,可没教你去喝花酒。还是说怀远你,其实一直想着要去痛痛快快喝一次花酒,嗯?”
秦书噎了噎,知他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忙要开口反驳。
可是颜如玉哪里肯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点着头:“这样也好,等回了京城,我与子宴引荐红颜给你。”
表情认真,眼神戏谑。
秦书脸红了红,想起他在青楼里的做派,不由得暗暗咋舌。
“远舟莫开玩笑了,爹爹若是知道了,我又少不得要挨骂的。”
“嗯,面壁思过嘛,这个我知道。”
颜如玉促狭,想起前些时候,他背对着自己,站在墙角面壁思过的样子,真是又蠢又呆。
“远舟你……”
秦书无奈,赵子宴和颜如玉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自己哪里是他两个的对手。
“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你了便是。”
颜如玉也知他的性子,取笑两句便作罢了。
秦书见他果真停了下来,便长出一口气,这年头,怎么一个比一个会取笑人呢?又看着手中的酒呆了一会儿,想了想:
“我从前在书上曾经看过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
颜如玉一怔:“哦?怀远也知道?”
也?秦书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一个字。
“远舟也听说过?”
“听一个朋友说的,倒是不曾见过。”
颜如玉望着手中的茶盅,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清凌凌的酒在小小的茶盅里,泛起波光来。
“我也没有见过,也只是传说罢了,只是觉得这四个字倒是造得好,醉生梦死。”
颜如玉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醉生梦死么?是不错的,与我倒是合衬,这便是我的追求了。”
秦书哭笑不得。
“醉生梦死是不错,只不过当做追求就有些荒唐了,你身子不好,以后还是少喝些酒。”
“嗳,说你和他像,还是不大像,说不像,又有些像了。”
颜如玉摇摇头。
秦书见他像是想起了谁,略一思索,便知道了,试探着问道,“是那位宋先生?”
颜如玉听他这般问,一口酒便呛住了,咳了几声,呛得脸通红,色如春花,艳若秋月。
秦书心道怪不得坊间都说燕京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他一眼都要想三天,果真是生得极好。
“你可千万不要管他叫什么先生,他若是知道,非得得意死不可。”
好笑又好气。
秦书见他难得说起从前的事,也是好奇:“为什么?”
“他啊,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镇日里就知道喝酒,号称要喝遍天下美酒,时常觉得自己才高八斗,附庸风雅,闹了不少笑话,你若是叫他先生,可不得让他生生得意死?”
颜如玉笑着笑着便不笑了,停了一会儿道:
“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再得意也得意不到哪里去。”
脸色淡淡的,不辨悲喜,说罢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远舟你……节哀。”
秦书替他满上酒,见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脆弱,一闪而逝,若不细心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嗳,谁会去为那样一个傻子伤心,他死了,我倒是清静不少。”
口上说着不伤心,眼圈儿却有些红,秦书看着看着也沉默了,知道他心里对宋进必然是极其看重的,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藏都藏不住。
沉默了一会儿,颜如玉便同他说起宋进来,闲闲的像是说一个普通朋友。
颜如玉这辈子活了二十年,朋友不多,如今最好的,便是赵子宴,现下秦书也算一个,宋进还是在赵子宴之前。
颜如玉眼高,看不上官场人的尔虞我诈。他那时候冷眼旁观,曲高和寡,泛泛之交倒是不少,个个待他也是极好,但没有一个能合他心意的。
十六岁之前,颜如玉只顾着读书习武。
习武是因为他身子不好,读书是因为在家里常呆着无聊,那时候颜如玉没什么精力想些乱七八糟的,更不会去逛什么青楼,否则颜夫人若是知道了,非要把他一棍子打出家门去。
十六岁之前的颜如玉,是世人眼中的榜样,小小年纪,一手锦绣文章,满腹文采,虽然足不出户,但已经名冠燕京。
到了十六岁更不得了,刚行过了冠礼,便去参加了科举,金榜题名,一举中第。
大梁往前数三百年,数到前朝,也不过只找到这么一个人,十六岁的状元郎。
也就是这一年,颜如玉遇见了宋进。
彼时宋进十八,颜如玉十六,两人都是正好的年纪,文武状元,人中龙凤,端得是风光无限。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师傅,教得这样的徒弟。”
颜如玉低笑,神情难见的安然,抬眼打量一下对面的秦书:“别说,你俩不说话的时候,一样的呆头呆脑。”
秦书心说我不呆,你哪只眼看得出我呆了,那是忠厚耿介。
那日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在列,百里璟钦点三甲,文武各三。
宋进在外头无拘无束久了,也没有人教他朝中礼仪,站在金銮殿上,看着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百里璟的官话他也不爱听,百无聊赖,只得四处胡乱打量。
颜如玉那会儿还不是颜侍郎,他站在金銮殿上,同样眯着眼睛四处打量,时不时同见过的官员交换个眼色,或是点头打个招呼,恰好对面的武状元看过来,朝着他咧嘴一笑。
颜如玉立时呆了呆,心里便冒出两个字来:呆子。
但是出于礼貌,颜如玉还是回以一笑,之后便接着打量,转脸见到颜相频频对着自己点头,满眼骄傲,颜如玉心下更是得意,和颜相相视一笑。
这一言一行,全被对面的宋进看进了眼里。
絮叨了一阵子,百里璟几句话便定了几人的官阶,颜如玉进了户部,从二品,宋进兵部三品,其他榜眼探花皆各有所去。
百里璟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嘱咐了晚宴事宜,便散了朝。
颜如玉高兴,刚要去蹭着颜相,显摆一下自个儿可比他当年还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没等蹭过去,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停步转身,宋进一脸疑惑拉着他,声音却是不小,也还是大大咧咧。
“我说你这位小哥生得好看,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儿来着,颜如玉?怎么取了个女孩名儿?”
宋进话题选得不大好,开场白就触了颜如玉的霉头。
颜如玉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和旁边新晋官员低低的笑声,无奈众目睽睽发作不得,只得忍下,假笑道:“原来是宋大人。”
宋进点点头,往两边儿看了看,凑过去,颜如玉一躲,没躲开,他大大咧咧揽着颜如玉的肩膀,颜如玉瞥他一眼。
宋进神神秘秘说到:“嗳,你是不是和那老头有关系?怎的官品比我高?”
眼睛抽了筋一样使劲儿使眼色。
颜如玉顺着眼风看过去,那老头,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