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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手朝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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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在旁伺候,很快地退出去并合上门。
    伊崔撩开被子,将衣架上的中衣和外袍取下,一件件一丝不苟的穿上。当他套上鞋袜,目光无意间触及那黄黑干瘦得仿佛枯木老者一般的右脚和脚踝的时候,眼神立即如触电一样收回来,再也不往那处望一眼。
    盛三估计着时间,端了粥和馒头,敲门进去,果然见公子正俯首案前,眉头紧皱,一手快速翻阅卷宗,另一手奋笔疾书。
    昨夜直到三更才眠,今早又……盛三忍不住劝阻:“公子,燕爷走前吩咐过,不让您如此劳心劳力。”
    “他既然选择这条路,以后还有我更加劳心劳力的时候。”伊崔头也不抬,一面写一面淡淡反驳。
    盛三无奈:“您一人包了整个县衙的活,昼夜不休,晚上又做噩梦,等燕爷回来,见小的照顾不周,非扒我的皮不可。”
    “燕昭若真扒了你的皮,倒是一场难得的好戏,”大概是盛三话中的某个关键词触及了神经,伊崔暂时停下笔,抬起头来淡淡笑了一下,“况且我也并未做什么噩梦,只是睡梦中忆起了少时逃亡的事情来。”
    盛三露出向往的神情:“一定是非常惊险、九死一生的经历,才能让您这样的人在梦中惊叫出声吧?”
    “倒也不是。”伊崔望着外面一进又一进的重重府门,只觉数日前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不去。
    见公子许久不言语,盛三以为他又陷入回忆,正想悄然退去之时,听见伊崔喃喃道了一句:“那个女孩,为什么一直想不起长相呢?”
    
    第2章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洒在南谯县的街道上,主街的青石板路已被两侧的居民洗刷一新,湿漉漉的泛着亮光。街上挑担卖货的不时吆喝着,主妇提着菜篮同小贩讨价还价,闲坐街角的抠脚大汉不怀好意地插嘴调笑,然后换来妇人的破口怒骂。
    数日前因暴乱引发的血战,跪下痛哭求饶却仍被斩首的一干县官,都和青石板上被洗刷掉的污血一样,成了南谯百姓刻意掩盖的往事。
    一辆敞篷的乌黑牛车驶在南谯的主街上,四面漏风的斑驳车架,轱辘轱辘转动的破旧木轮,和干瘪瘦弱的拉车老牛,都显示着牛车的主人没有余钱拿来讲究。
    牛车的速度很慢,慢到街旁两侧的百姓人人都能看见车里坐着的人。那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麻袍,长长的乌发用一支文士簪固定,盘腿端坐在车内,气质清雅,相貌俊秀,只是身体瘦弱而脸色青白,似乎有疾在身。
    这人不像当时自命清高的某些文人,目不斜视地矜持坐于车内。他的目光在可见范围内不断逡巡,好像在审视什么,观察什么,眉头时而蹙起不得舒展。奇怪的是,南谯的百姓见他肃然的样子并不害怕,反而纷纷拱手弯腰向他打起招呼来:“伊公子,今天出门好早啊!”
    “伊先生,您今天啥时候回县衙,我大儿子老想在您手下做事了,您考考他呗!”
    “伊公子,等一等,我攒了一篮子鸡蛋,您非收下不可。要不是您和燕爷,我家姑娘就要被王县令那狗官霸占了捏!”
    “伊公子,燕爷何时回来,我家老伴每天惦记随他走的两个兔崽子,想得睡不着觉啊。”
    “伊公子,我听小贩说,燕爷把邻县的地盘也占下来了,当真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问着各种问题,伊崔对每个向他打招呼的人笑笑,并不真正回答他们的问题,离云坊的大婶送来的鸡蛋他也是不收的。因为围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堵住老牛阿黄的路,几个卫兵模样的人跑过来维持秩序,伊崔仔细看了看每个卫兵,他们都是嘴上刚刚长出绒须的毛头小子,眼神还很清澈而稚嫩。
    谁能想到这群像青草苗一样嫩的年轻人,数日前追随燕昭,抄着家里的菜刀木棒就敢闯入府兵库,夺兵器,绑县令,彻底造了大靖的反。
    周围百姓在卫兵的轰赶下笑嘻嘻地走开,根本不像面对从前的靖兵一样惶恐害怕。伊崔望着他们从容不慌的神情,双手拢于袖中,淡淡一笑。
    这个世道,本分老实的活不下去,造反倒能活得舒坦,不是全乱套了吗?
    伊崔望着前方城门外蜿蜒伸向远方的黄土路,心里想的是毗邻南谯的全椒和来安的情况,祈祷燕昭给他留下几个堪堪可用的县吏,好使得他的工作不要太过繁重。
    “大哥,您是不是白天老打盹,晚上夜尿频繁,做事时常恍惚出错?”
    牛车快经过城门的时候,伊崔听到有一个女子的说话声音,他循着方向看去,见新晋负责守城门的左大在听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背对着伊崔,看起来很纤细,却背着一个很大的竹箱笼,上面显眼地插一把油纸伞,素色的布巾裹头,只露出小半截的乌黑长发。
    左大看见伊崔朝这边望来,本来认真听讲的表情立即变了,他眉毛倒竖,对女子怒道:“一派胡言!我左大做事从来勤勤恳恳,守城就从来没出过岔子,你一个黄毛小丫头,别乱给老子扣帽子造谣!”
    “可、可是你舌红如柿,一按脉息,指下空豁,分明就是肾精亏……”
    “呸呸呸!”左大急了,挥着手轰赶她:“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快滚快滚!别在城门口挡路!伊公子要出城的捏!”说着就把她往里头强行推搡,女子瘦弱,踉跄一下,险些摔了。
    伊崔知道左大为何焦急心虚,他定然是怕自己身体有恙的话传到自己耳朵里,他会丢了这个守门差事。故而伊崔什么也未说,牛车驶过城门的时候也未作停留。然而他听见远远的,那个女子竟然还在委屈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大哥您让我治治吧。”
    如今这个乱糟糟的年头,竟然还有大夫哭着喊着要给人治病的么?伊崔好奇回头,见左大已把那女子赶远,她犹在不死心地回头同左大说些什么,长长的头发完全遮住前额,因为阳光和距离的关系,伊崔没有看清她的长相。
    只觉得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就好像似曾相识……
    伊崔的心微微一动,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掠过某个人模糊的面容,却只是惊鸿一现,“停车”两个字在刹那间几乎出口,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伊崔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催促盛三道:“让阿黄走快些,务必在午时前赶到全椒。”
    若是四驾马车,想必一个时辰之内便能到达邻县。只是县衙被抄后如今穷得很,伊崔唯一能带出来的只有这头叫阿黄的老牛,如此拮据又穷困的造反分子,说出来都会被其他造反的贼人笑话吧。
    日上中竿,阿黄终于慢悠悠走到全椒县城。明明是白天,一路上却连个农夫也见不到,城门前持刀站立的扎着红头巾的士兵,服饰并不规整,赫然是南谯的熟面孔。
    “是伊公子!快告诉燕爷,伊公子来了!”士兵兴奋地朝后头吼道。待老牛驶得近了,伊崔才发觉,带头叫喊的士兵一只袖管空荡荡的,还裹着带血的布条,显然是在攻占全椒时失去了一条胳膊。
    “阿崔!你小子来得太慢!”
    不远处,豪爽的大嗓门熟悉地开始嚷嚷:“伸长脖子等你半天了!”
    一袭暗红的旧披风,还有从南谯府军校尉身上扒来的二手盔甲和二手剑,都不能掩盖正在向伊崔大步走来的青年身上,那蓬勃的朝气和给人无限信心的希望。纵然全椒县城一派空荡荡的死寂,然而燕昭一露面,便令人觉得压抑苍凉的气氛全散,他就如这正午的阳光一般,驱散浓雾,给人热烈而旺盛的希望。
    看见燕昭,伊崔始终紧抿的唇角方才向上勾了勾,露出一点笑容:“属下在此给燕爷赔不是。”说着他便抓住牛车的边杆,吃力地起身,欲要下车。
    燕昭见状,立即加快脚步:“乱动什么,我来扶你,莫要摔了!”说话间,伊崔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因为下半身只有一侧能使上劲而摇摇欲晃。他本就瘦弱,这样一来更显得立马要摔下来一般。燕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扶他下车,呵责:“你小子得了!盛三,把你们公子的轮椅搬来!”
    驾车的盛三傻眼:“燕爷,小的没、没带啊!”
    “那东西笨重又巨大,牛车挤不下,阿黄也拉不动,”刚才的动作让伊崔感觉吃力,他喘了口气,然后从坐处下方从容摸出两根长长的手杖来,对燕昭道,“我是残了,又不是废了。烦你多扶我片刻,容我拄着这东西走过去罢。”
    他高而瘦,不同于燕昭豪壮疏阔的浓眉大眼,伊崔的眉目精致清雅,鼻梁高挺,长眉入鬓,是最好看的那种世家公子模样。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袍,他瘦得好像不堪清风吹拂,马上就要飘飘然飞走一样。
    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卷,然而他一走起路来,便完全破坏了这种美感。左右不协调的一颠一跛,右侧长裤仿佛空荡荡一样没有腿,更不能灵活弯曲膝盖,只能借助两根手杖支撑住腋下,双臂和左腿用力,拖着那条裹着鞋袜的残缺右腿缓慢向前挪动。
    燕昭扶着他往前,并不因为全椒百姓从窗子里探出的怪异目光而难堪,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深藏的刺痛。他没有告诉过伊崔,自己不喜欢看他走路的样子,因为每一次见到,就像在提醒他自己的无能,如果不是他找不到能解那种毒的大夫,伊崔的腿也不会因为那支恶毒的箭矢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但他想伊崔洞悉了他的心思,因为走路的时候,伊崔一边在观察着全椒县城的情况,一边同他温言建议:“阿昭,你瞧见了,我的情况不足以支撑着随你东征西战,你必须要一个能替你在前方把握局势的谋士,我听闻薛大先生此时正在来安,你可有派人去请他?”
    “我亲自去了两次,皆吃了闭门羹,说是卧病在床,不见客。”燕昭颇为无奈地回答。又见挚友已经气喘吁吁,脸色却几乎不见红润,知道他体力向来不济,半日的奔波已经很让他劳神,一到全椒又立即费心费力为自己谋划来日,他心中难受,冲口而出:“阿崔,来日站稳脚跟,我要把能召来的神医全给你招来,非把你的身子调养好不可!”最好把那早已不抱希望的右腿彻底治好!
    伊崔笑笑,难得调侃一句:“待燕爷将来名头打响,前来归顺效力者趋之若鹜,指不定有大夫哭着喊着,上门求着要给我看诊呢。”
    “求人看病?”燕昭撇嘴:“若真有这种大夫,八成是谄媚之徒,并无本事!”
    “不见得,”伊崔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南谯城门那一幕,唇角含笑,道,“今天早上就瞧见一个这样古怪的大夫,还是个姑娘,那模样倒让我想起六年前住乱葬岗的小女孩。”
    “想起那个姓顾的小丫头?她不是被狼叼走了么?”燕昭惊奇:“莫非竟还活着?”
    
    第3章
    
    为何伊崔总是想不起那个小姑娘的长相,因为在那荒山野岭的乱葬岗,因逃亡和饥饿而力竭的他,承受不住小姑娘颇为野蛮的放血驱毒,失血昏迷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木屋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伊崔心中不安,欲要强撑出门寻找的时候,燕昭垂头丧气独自归来,说小姑娘因为夜间出门为伊崔寻找疗毒的药草,不慎被狼叼走。
    燕昭如此说,乃是因为他发现疑似狼的脚印和毛发,还有小姑娘扔下的油灯,他在林中漫无目的寻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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