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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瞳不问,但以淮似乎很有情绪说。他双手抱膝,用着平淡的语气,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般缓缓开口:
“我母亲认识我父亲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于是我母亲注定成为一个悲剧。更糟糕的是,她生下了我,还不巧让我父亲的妻子知道了,她无论如何都容不下我们,我父亲又一直不愿意离婚,我母亲一气之下,带我去了法国。”
他的眼光凝注在小溪里的一个点,回忆像水,潺潺流淌——
“我母亲去法国并非有什么好的工作,只不过在一个华侨家中当女佣。但她的个性很倔,宁愿辛苦地独自把我带大,也不肯跟我父亲再有什么关连。就这样,我在法国念书,长大。”
太感伤的故事,语瞳的喉咙似乎有东西梗着,开不了口,插不了话。
“五年前,我母亲因为癌症过世。丧礼上,我见到我父亲。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他来了,而且老泪纵横。他将没有办法补偿我母亲的,全部给了我。去年,我父亲过世,遗嘱里有我的名字,你可以想见,当我回到台北,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却要瓜分殷家的财产——我想,不管是殷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我的吧。”
语瞳长长叹了口气!
是的,上一代的错误,形成这一辈的负担——那些流言的来处、慕淮对以淮的敌意、以淮嘲讽疏离的个性,似乎全找到了解答。
她终于知道在以淮嘲讽、冷酷竖起的高墙里,也只不过是个敏感的、无奈的、被束缚而渴望悠游自在的简单男人。
发现这样的以淮,让语瞳的心不由得悸动起来,在她内心的某个部分是十分柔软碰触不得的,而以淮似乎打搅了那一部分。
“你怎么了?”
以淮定定地看她,不解地锁住她盈满水雾的眼眸,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指,着魔似地轻触她娇嫩的眼睛。
“我会以为……你为了我哭。”
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仅仅只是轻微的碰触,语瞳却像是被电到了一般倏地往后一缩!那一刻,他们彼此都感觉到了,仿佛有一刹那,他们彼此看见对方,在那无可捉摸的心灵之境,明显察觉了心里已被对方占去了一席之位。
太奇特的感觉——以淮不习惯,语瞳只想逃。在窒息中,两人抽丝般慢慢理出头绪。老天救了他们——忽然落下雨滴——太阳雨。
“啊——糟了!”
以淮懊恼地喊了声。太阳雨来势汹汹,一转眼,豆大雨珠打得人发疼。离停车的地方还有好长一段路,不躲的话必定成为落汤鸡。语瞳徒劳无功地拿手挡雨,不经意间看见山边一块凹进去的山壁——
“那边那边!”语瞳手一指,以淮立刻拉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两个人立刻缩躲进那山壁。
小小一片山凹,挡得了头顶上的雨,挡不了斜风吹飘过来的雨水。风一吹,雨水仍是打进来了。以淮想都没想,本能地站到语瞳面前把她护在里面。山凹不过几呎,如此一来,两人不得不面对面紧靠着站。
雨水漫天漫地的落下,所有的路径像是消失了,仿佛天地都要重新建造一次。以淮的背上都是雨水,在山凹中让风吹来的雨淋的,那一刻,语瞳有种莫名的感动,似乎这男人可以为她开天辟地,保护她生生世世。
傻气!语瞳暗啐自己,哪来这吓人的怪念头!她闷声不说话了,可是太近的距离,缺少喘息的空间——他听见她的呼吸,她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两个人都不对劲,空气中有股难以控制的什么在蔓延。以淮的手撑在山壁上,是为了让自己站稳,然而却像是把语瞳圈在怀里,成了某种暗示……。
雨水漫天漫地罩住他们,像水帘把两人关在一起。封闭的空间,令人窒息的时刻,语瞳只一仰起头,便淹没在他黝黑如夜的眼眸里,灼灼逼人的眼神,慢慢燃起火焰。
一下子,语瞳女性的感觉全都涌上来。那么分明地感觉着——飘飘的、心跳慌乱的,快收不住了。
他看着语瞳从脸颊开始发热,扩散到整张脸。她愈来愈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的胸口,将他的眼睛像磁铁般吸引过去,刺激着他的神智,一道狂野的电流窜过他全身,燃烧了他的血温,他冲动地将唇凑近了她。
他俊美的脸庞在语瞳眼前放大,她睁大了眼,心如擂鼓,击得她晕眩!那一霎,她甚至闭上了眼睛,默许似地不去抗拒即将发生的可能。她把思绪关闭,根本不敢去想自己期望的是什么,只想沉醉在这一刻——
当她的等待落空,她无可救药地感到一股浓浓的失落。
以淮撇开头去,视线直直对着雨丝,重重地吸了口气。是在最后那一刹,他管住了自己。
语瞳的喉咙梗着,脸羞红着,心自责着不该对以淮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英挺迷人,如此吸引着她,可她这是在做什么?勾引男朋友的弟弟?
雨继续下,他们继续躲雨,俱都默契地撇开了脸,不去接触对方的眼神。
语瞳的目光飘动了一阵,终于还是回到他身上。偷偷望着他俊逸而令人心动的完美轮廓,她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的个性就无可避免地引领着他们走到眼前的这一步,不管是征服,或是被征服,彼此同样有着渴望。
一开始时的爱恨交织……现在误会解除,没有了恨,就只剩下爱了。
语瞳骤然一懔!恢复了神智。至少她希望恢复的是她的神智,强迫自己收回眼光不再看他。
太阳雨下得快,停得更快。
雨过却不天青,他们再也回不去大雨前的那种自在悠闲。
“回去吧。”以淮松开牵着她的手,沉声说。
第五章
霞晖与夜幕的交会时刻,以淮送语瞳回到公寓门前。
经过一路上的沉淀,语瞳益发不解自己刚才的心境。严格说来,什么事也没发生,然而偏偏无端心旌荡漾,吹皱一池春水。
语瞳忽然恼怒起来!车在她家楼下一停住,她立刻丢下一句:
“谢谢,拜拜。”推开车门就走。
“喂——”
以淮突如其来的声音喊住了语瞳,喊得语瞳的心陡地狂乱怦跳,迷茫回过头来等下文。
他淡淡一笑,一个足以令她心跳停止的迷人笑容。
“没什么,只是跟你说句再见。”
车窗缓缓上升,车子扬尘而去。语瞳傻了,脑子混混沌沌,神思恍恍惚惚,她几乎不敢去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更不明白以淮在心里想些什么。
她爬上公寓三楼,在皮包里翻找钥匙,然而钥匙还没找到,门就从里头被打开,语蓓大惊小怪地站在门口——
“老天!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
语瞳讶异地问她,更惊讶的是,连妈妈也生气地坐在客厅里。
“你一下午不见啦,你同事说你请假,临时有事要找你,大哥大又打不通,打回家里来问,我们哪里知道你请假!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不吭一声就不去上班了?!”
“突然不想上班嘛。妈,我廿四岁了,别那么紧张好不好。”语瞳无所谓地说。说到大哥大,语瞳这才发现一下午果然都没听见半声铃响,而她居然也没注意到。从皮包里翻出电话来一看——
“没电了啊。”她诧笑。
“不是我们紧张,”语蓓坐下插话。“是你那些同事紧张,还有你男朋友啊,找不到你,以为你怎么了。”
慕淮!好像直到这时语瞳才认真想起了他。她眨了眨眼睛,心中有股无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翻搅。
“姊,不对劲唷,你怪怪的。”鬼灵精的语蓓,凑在语瞳身边悄声说:“说老实话,你下午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语瞳心虚而遮掩地故作轻松。“想说公司反正不怎么忙,临时去找一个朋友。”
“朋友——”语蓓唯恐天下不乱似地扬高了声调——“什么朋友?”
“你的问题真多耶!”
语瞳烦躁地发起脾气来。语蓓被怒火扫到,吐吐舌头,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她有事做,她立刻接起了电话。
“唔,”一朵诡异的笑容从语蓓的唇边浮现,她把话筒递给语瞳。“你男朋友找你。”
语瞳莫名其妙地惊跳了一下!皱紧眉头,恨自己无来由的奇怪反应。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遂一下子理直气壮了起来,接过电话。
慕淮的声音平和依旧,却掩不住担忧。
“一下午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你,以为你失踪了。没事吧?”
“嗯,我跟朋友出去了。”语瞳似乎想坦白些什么,以示自己的光明正大,于是又补了一句:“跟殷以淮。”
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了。老半天,慕淮才勉强而生硬地:“你跟以淮出去?广告的事吗?”
“不是。”似乎开了个头,接下来的一切就如水流般顺畅,语瞳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是慕淮不能知道的。
“我觉得我之前对他的看法有些误会,所以去找他,我们一起去山上野餐,就这样。”
“你在家等我,别再出去。”慕淮的声音忽然失去了一向的从容,变得急迫而恼怒,他重重吸气。“我现在立刻去找你!”
“干嘛那么急?喂?喂——”语瞳不可置信的瞪视着那只话筒,慕淮居然不等她说完话就直接挂断了!
犯得着那么紧张吗?语瞳心里也起了一把无名火。
她跟慕淮的交往最特别的一点就是自由,彼此都保有自由。语瞳从来不过问他的交友状况,自然语瞳也有权利拥有其他的异性朋友,一向是这样的,怎么慕淮的反应一下变得那么激烈?
就算是殷以淮好了——他不承认而厌恶的弟弟。语瞳极端地想:这也是她的自由不是?慕淮不喜欢他,不见得她就不能把他当朋友。
半个小时不到,慕淮已来到她家门口。他按对讲机,语瞳去开,他简洁一句:
“你下来。”
语瞳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又气!慕淮从不拿这种命令的语气跟她讲话的!下了楼,踩得脚步重重。
街灯下,慕淮镇定地站着,眼底是一片严肃,语瞳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他一看见语瞳就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急急审问似的:
“你跟以淮见过几次面?你们经常一起出去?”
语瞳皱眉甩开他的手,不解他情绪的转变为何。
“你说什么呀!只是那时候在南部拍广告的时候他也在,就这样罢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去找他?还跟他一起跷班?!”慕淮的神情其实不只是严肃紧张,更像是忧虑。
“我说过了呀,”语瞳烦起来了。“我在南部看不顺眼他傲慢的样子,跟他吵了一架,后来觉得自己也有错,就去跟他道歉,然后两人去山上走走——我跟我男的同学、朋友都有可能这么做的,你紧张什么?”
他直勾勾地瞪着语瞳,语瞳的神情自然不像作假,而他眼神里的阴鸷烦忧却久久无法平复。像是为了平抚自己太过激昂的情绪,他燃起了一支菸,非常深沉地思考。好半天,才缓缓沉声开口:
“我紧张,因为我担心你……被他利用而受伤。”
这话太严重。语瞳本能地拧起眉。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慕淮重复了一次,像在思索可用的言词。末了,才像是放弃地长长吐出一口烟。“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家跟殷以淮之间的渊源。”
“无所谓,”语瞳摇摇头。“谣言我听得够多。而且下午殷以淮也说了些,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版本。”
慕淮把才刚点燃的菸干脆踩熄在脚底,所讲出来的话,也比较直率了。
“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