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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大多只是为权力而死。国玺的下落既已成悬案,就让它成为悬案罢,天下百姓会因怀疑宫中国玺是假货而造反吗?不会的,那从来不是重点。”
晚风愈烈,裴渠的道袍被吹得鼓鼓,面上如无风时的芙蕖池一样平静,而吴王病态无血色的脸上也有几分风霜味道,两人都各有心思地站着,沉默最终被吴王的咳嗽声打破。
他咳了好一阵,苍白的脸上泛了红。他抬首长长叹了一声,好像在努力放下些什么。按说久病至此,有执着也是没什么用的,但放下从来都是难事,需要靠漫长的时间去化解说服自己。
他 转了话头,缓声道:“九年前我送你‘白驹’以表朝廷无法留贤的遗憾,后又逼你留在朝中为我做事,如今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你是个为人处世都很奇怪的 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看不出你要什么,所以也不好捏你的弱点,这样的人在朝廷里都是硬骨头,不好看也不好啃,旁人看着心里不舒服,自己恐怕也不会快 乐。”
吴王的意思好像是要放他走,可他话才刚说完就转了风向:“你值得更自在的人生,但如今朝廷元气大伤,正是用人之际,你不能这时候走。”
话说到最后,语气已是不容抗辩的坚决,但这坚决又与以往不同,其中隐约藏了一些请求意味。
裴渠不说话,但原本风平浪静的脸上却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吴王注意到他神情的微妙变化:“你我虽经历了这样一番努力,让上远和旧臣一派之间暂时歇了争斗,但你认为朝廷会就此平静下去吗?”
裴渠自嘲般地笑起来,最后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波折动荡还会发生,而我又活不了太久,佳音太小,才需要你暂留在朝中帮他一把。”
裴渠看向他,淡淡地回:“暂留朝中,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抑或十多年,等圣人长大成人?”
他 不等吴王回答便接着说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去袁府,不巧偷听到袁太师与方御史商量事情,那时袁太师说‘褚中书既然不是我们的人,那就落井下石趁机把他弄 死吧’,他说话很轻很平和,好像是只是在跟方御史说‘既然这个菜不好吃就丢掉吧’这样简单的事,那时我不甚明白,到现在才懂朝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派别永 存,明争暗斗永存,像一锅水,一直在沸腾,却也不会烧干,要等没有人了,才会彻底平静下来。这样的朝堂,殿下指望我能陪伴圣人到何时呢?”
这下换了吴王沉默。
裴渠又道:“江山人才辈出,下官已是生了退隐之心的人,殿下又何必执着呢?”
秋风刮下夜幕,整个儿地罩下来,远处的街鼓声早就尽了,隐约有寒蝉鸣,但声音式微,已不成气候。
吴王没有再做挽留。
吴王走后,蹲守在山亭的徐妙文赶紧跑了来,将裴渠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他与上远一样又要找你麻烦呢。”他摸摸心口,煞有介事地说:“你真让人担心。”
裴渠见他这模样,眼睛缓缓弯起来:“我在芙蓉园藏了一坛美酒,妙文兄想喝吗?”
徐妙文见他脸上是少见的温柔笑意,忙说:“好啊好啊。”
于是两人费尽本事潜入芙蓉园,避开看守好不容易找到那坛酒时,徐妙文不由哀叹:“若你那个小禽兽学生在就好啦,她翻墙比谁都厉害,避开看守去取酒这种事让她做再合适不过了。”
徐某人话刚说完就挨了一踹,于是膝退两步瞪住裴渠:“还说不得她咯?!我又不是没见过她翻墙,我明明是在陈述事实啊!”他说着手上做起了动作,嘀嘀咕咕:“爬过来爬过去,爬过来爬过去,那时候她真像个小猴子诶。嗷——”
徐某人鼻子被飞过来的酒坛塞子砸到,不由自主嗷了一声,外面随即传来了脚步声,徐妙文赶紧捂好随身携带的银鱼袋,屏住气不敢再多话。
那脚步声却是渐渐远了,也没有往他们这屋来。于是徐妙文放心大胆坐起来,裴渠也于案上点了一支蜡烛。
裴渠是个惯讲究的人,即便是偷偷潜进来喝酒他都能找到合适的杯盏。满上酒,徐妙文喝了一杯又一杯,裴渠却因身中毒药的原因只喝了半盏。尽管如此,他也不舒服得很,额头掌心冒冷汗,整个人都虚得很。
如今他终于明白南山那时说滴酒不沾的理由,因为喝了的确会很难受。也正因为此,他也确定他如今与南山中的是同一种毒,摸索之中终于寻到因,令人目标更明确。
徐妙文喝得已有些微醺,捧着酒盏道:“为何心血来潮请我喝酒?”
他眼睛将闭未闭,好像随时都会醉倒过去。
隔着小案,裴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郑重其事道:“我明日要走了,离别之前没有什么好拿给你,所以请你喝酒。”
徐妙文身子晃来晃去,他说:“又要走啊……”
“对。”
“你才回来大半年啊。”他闷闷地说,“果然一走就请我喝酒,以前也是这样。”他有些神志不清,于是语无伦次道:“你是又被谁赶走了吗?哦不对,你是找那个谁,哦对你要找那个禽兽成婚,对你还准备了嫁衣,啊你要嫁给她吗?”
“对。”
“你真是个闷葫芦。”徐妙文将两手伸过去,隔着小案忽然捧住裴渠的脸,微眯着眼说:“不过你走了也好,每次你一走我就能升官,等着我服紫佩金的那天吧。”
“好。”
为冷酷无情只认律条的典狱事业贡献了青春的徐某忽呜呜大哭起来,像个内心脆弱的小孩子。
裴渠又格外地不会安慰人,只能站起来,坐到他身边,再给他倒了一盏酒。
他们性格迥异,一个内敛自持,一个聒噪无心,但这并不影响多年友谊与真心。一个当年一边嫌对方笨一边却又默默帮他标了无数注解,一个嘴上总是各种打趣和没正经但对方一旦陷入困境便毫不犹豫地伸手相援。
亲如手足的好友就是如此了,纵然你一去千里,纵然一别多年,回来后仍旧将最好的心捧给你,此种心意不惧别离,只有赤忱。
案上蜡烛已燃尽,夜也深了。
——*——*——*——*——
远在淮南的南山这时收拾完案上资料,忽然打了个喷嚏。坐在另一张案前的小十六娘忽嚷道:“南山姊姊有人想你了耶!”
“默你的书。”坐在主案后的沈凤阁面无表情地让她闭嘴。
屋子里摆了三张案,各做各的事不准说话,气氛严肃压抑,恰似御史台公房。
小十六娘默无声息地做了个鬼脸,只好继续抓耳挠腮回想书本上的内容。而南山却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不停,令小丫头实在没法集中注意力,她无视禁令又嚷道:“南山姊姊,一定是裴叔叔在想你!”
南山又打了个喷嚏。
小丫头作忧国忧民状,笔杆子撑着下巴道:“看来裴叔叔是想你想得发疯了,可他为何还不来淮南找我们呢?爹爹——”小丫头转向面无表情的沈凤阁,小大人一样说道:“快给找个媒婆,让媒婆去长安裴叔叔那里提亲吧!”
☆、第77章 七七惊喜
徐妙文醉一场,也大睡了一觉。大梦醒来;好友已远行;只留下一张字条。这与若干年前的做派一模一样;可见江山易改;而本性难移也。
徐妙文将字条揣进怀中;懒洋洋起了身;敷了敷浮肿的眼睛,换上公服斗志昂扬地往大理寺去。而好友裴渠;这时也登上马车往千里之外的淮南去了。
秋日秦岭斑斓错杂;分外醉人。越往前走,秋也愈发深;水声潺潺;山脉绵延起伏,蜿蜒通往高远澄澈的天际。往淮南的路似乎格外远,比去番邦还远,大抵也只是因为心太切了。
淮南一如往日的热闹,扬州城更是店铺林立,繁华至极。
江淮之间,广陵大镇,东西南北通达,规模仅次于长安洛阳两京。蜀冈上下两重城,蜀冈下更是汇集了诸多商户,数量之多分布之广,远胜两京。而位于长江入海口北侧的扬州港,也是举足轻重的大海港,每日进出吞吐货物也很是惊人。
更值得一说的,则是令两京居民难以想象的夜市,可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在洛阳长安还恪守夜禁规则时,扬州则已经到了“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墙近斗牛”的程度。
这一日,南山与十六娘很晚了还未睡,但不是因为繁华夜市,而是因为手上的活没有做完。她们这时还没回家,正坐在铺子里贴价牌,红纸写好糊在木板子上,十六娘则负责将木板子用红绳系起来,再由沈凤阁挂起来。
于是沈凤阁是最悠闲的一个,他总说自己身体还没好利索,以此为借口什么活也不干,哦除了出钱。
十六娘觉得爹爹很有钱也很厉害,因为他说要有个铺子,就立刻有了一个铺子;说要开米行,立刻就有了米,且是各种各样的米;再说要一条船,转眼就有了船,那条船她只遥遥见过,她很想上去晃悠晃悠,但爹爹不许。
小孩子的世界里,好像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说要什么就有了什么,直接粗暴,只是让人觉得很厉害,而事实上,这其中辛苦却是她如今还不能明白的。
她 不知南山姊姊跑了多少路去打探行情,不知爹爹动用了多少微妙关系才将钱和铺位都弄妥,她只知道将来她又有地方可以玩啦。她穿完最后一根线,跳起来跑到米筐 前,将双手都伸进去,感受着米粒之间的温热,咯咯咯地笑起来:“真有趣,我从前没有见过这样多的米,爹爹——”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正好是在挂最后一块价牌 子的沈凤阁:“我们是不是不会饿死了?以后可以想吃什么米就吃什么米吗?”
“可以。”沈凤阁难得这样温柔宠她,系好牌子后手垂下来,甚至下意识地揉了一下她脑袋。沈凤阁说完便往后走,只留下一句:“看看还有什么没摆好的没有,若都好了,去井边洗个手,我们回家了。”
南山闻声站起来,将红纸笔墨收收,小丫头则将胡凳都搬到后面去。二人结伴去洗了手,沈凤阁将干手巾递过去,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忽说了一句:“扬州的月亮比长安亮堂多了。”
南山和十六娘应声抬头看,小丫头说:“还差一点点就满了,不知道裴叔叔什么时候来呢,不是说月亮圆了人也就团圆了吗?”
“他总会来的。”沈凤阁说着抿起唇,随后又轻轻弯起。他已通过线报得知裴渠离开长安,若路途顺利,也该到了。
南山眼中有隐隐期待,然更多的却是担心。尽管知道这一路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但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这阵子做梦,总是梦到他被人追杀的场景,惊得她一头汗,要反应好久才明白只是梦而已。
念至此她也觉得有些辛苦,两个人都在漫长岁月里磨练得心深似海,她说过许多谎话,他也有许多想法未与她说。现今捆在身上的沉沉枷锁卸去,而她好像还没思量好要怎样去面对。
因明天便是米行开业之日,需要起大早。于是乎三个人一回到家便各自倒头睡,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时南山就起了。
她打算去喊小丫头起来,刚推开门,就见小丫头躲在门背后嘿嘿嘿地贼笑。小丫头咧着嘴说:“南山姊姊我太高兴啦所以没有睡着。”
“我也没有睡着。”南山打个哈欠,转身在走廊里坐下来,将鞋子套好后与小丫头道:“我见你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