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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明媒正娶,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私奔的样子?”拓跋锋半是恼半是笑,伸手就掐我脸。
“可是……”想起爹,我小腿有点发软。
“可是什么?你同容甯都去过了,我当然更有资格去。”拓跋锋傲然道,“我又不丢人,有这样的女婿,令尊可以含笑九泉了。”
闻言,我也撑不住笑了,道:“的确。”
到得云间山上,却已是漫天晚霞了。
我爹的坟被收拾得齐齐整整,苔藓蛛网一扫而空,碑上字迹更重涂丹朱,所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规模亦无过于此。而王侍泽之穴,那日被填平之后,现又重立了一块衣冠之冢的碑,并无款识,而形制朴素厚重,必是容甯细心为我。
但我还是有点不习惯,或许爹与哥哥喜欢的就是深藏功与名,待坟头野草闲花生遍,与牧童短笛、渔樵闲歌、日月山川,一起静静暗中交替改换,不再被记得,不再有牵挂,亦不再有心事。
正在我沉吟之际,拓跋锋却已整衣行礼,单膝跪于家父墓前。倨傲如斯人,竟为我谦卑至此。我不由亦跪在他身侧,行礼如仪。
夕阳照在他英挺的脸上,他转脸望我笑道:“你祝祷了些什么?”
“海其腾君是我所爱,你们只能答应。”
拓跋锋笑,眉宇间焕然神采,此时此刻,美得何其不真实。
第40章 夕照之返(下)
幽州至玉泉关,加急铺递只需两昼夜,快马行军亦不过四日,只是海其腾君今次凯旋,免不了有些排场,我同他坐马车足足行了六日,至傍晚,方望见雄峻的玉泉关隘。
玉泉关,是大汉最北重镇。出了玉泉,向西连绵无穷的荒漠为魏人牧马之地,亦通西域传经之路,向东则为萧齐偏郡,有通往渤海的贸易之路。无论东西路途,山川地貌皆甚险恶,不复有江南烟雨。
当年爹与哥哥常驻之地,亦是这玉泉关,经过这么多年,我竟然也能够站在玉泉关的城楼之上,回望云山青青的幽州。落日熔金,朔风扑面,我眯起眼避开风中细小的沙砾,便在这一霎间,我比过去二十年,都更为了然他们的胸襟与坚守。
“小樨,”拓跋锋登上城楼向我走来,夕阳在他身后,用一道金线勾勒出他的身影,我心不由漏跳一拍。我曾经以为自己最没有长性……但不知为何,对着他已然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却仿佛仍然未曾看够,仍然是这样……不舍得。
“可以吃饭了。”他道。人却只是站在我身边,负手远眺。
“你在看什么?”见他良久无言,我不由好奇。
“我在看,你看的东西。”他缓缓道。
“那我在看什么呢?”我笑了。
“过去。”他淡淡两个字,却一语中的。
“那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勉强笑道,“我们下去吧。”
拓跋锋转向我,神色冷峻:“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睫毛没你长。”风沙吹来,感觉最明显,我只能眯眼睛看他。
“是想要什么,都不跟我说。”拓跋锋皱眉训话,一丝笑意也无,还冷冷补充道,“此外就是,不分场合,乱开玩笑!”
什么场合,象真的一样!我冲他一笑,一伸手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尖亲他的唇,是的,我以前一直想这样亲以礼哥哥,但是从来我不敢,从来我不敢……
他一怔,却自然地抱住我,缠绵的回应令我沉醉,靠在他胸口,我惊异地望见我们的影子从城墙上远远地投射到玉泉关外最遥远的沙丘上——山河之上,忽然显现如此不容轻慢之誓言,于是我不敢再对他说,这也不过是一个玩笑……
“郎主——”正在此时,传令官忽律突然杀到,我赶紧推开他到合乎礼仪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拆加急军情信件、眉头微蹙,不是什么好消息?
拓跋锋抬头见我望他,不由笑道:“好奇么?”
我赶紧摇头,侧室不干政,正如掌书不侍寝,是一个道理。
“那你目光炯炯地瞪着我。”现在的他脾气好得出奇,与方才的义正词严判若两人。
“因为我喜欢看你忙着。”我眯眼笑道。
“小甯是要忙一阵了,”拓跋锋揽着我下楼,毫不避讳地道:“幽州近日刺客嚣张,但这亦是可以料到的事。大局已定,波澜难免,总之是不成气候。”
“我能讲故事么?”我瞥了他一眼道。
“等我们吃完饭成么?”拓跋锋笑道,“我怕被你说得倒胃口。”
吃晚饭,沐过浴,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我拿着书箧里翻出的《宣室志》,重读一遍那只狐狸的故事,还有许多狐狸的故事,结局皆非常令人叹惋。
“不是要说故事?”不多一会功夫,拓跋锋也过来宽衣,陪我睡下了,近日他处分军书的速度快得离奇,但愿他的字迹莫要潦草到人家都不识。
我侧过身,望他笑道:“只是方才触景生情想说,但现在我觉得这故事太无趣,而且你也必定知道的。”
拓跋锋抽掉我手里书,往边上一丢,搂住我笑道:“快说。”
“前朝大将曹彬你知道?他大破南唐凯旋,回京陛见,给中书省投的公文却仅九字,”我以太子太傅的那副神情,望着他道:“‘奉敕江南勾当公事回’而已。”
听完,拓跋锋扑哧一笑,道:“在你的故事里,这已是十分难得了。”
“嗯?”我不解。
“完全是为我着想。”他道,凑过来轻轻亲了我一下。
“那再讲一个?”见他深如大海的眼眸之中,满满盛着的都是我,我不由又来兴致了。
“等我抱够你了再讲。”拓跋锋果然是名将,学乖一次,就丝毫可趁之机也无了。
“等等,”我按住他的上下其手,笑道:“保证好听,你不笑,我随你处置。”
拓跋锋大约最喜欢让人立军令状的,听我这么说,竟又信了,还特为把脸上的笑容敛了,方道:“好,你说。”
“从前有一位名将,军纪严明,为人矜持,属下都见到他怕,任谁也不敢犯其锋锐,”说着,我忍不住把手从他半敞着的衣襟里伸进去,拓跋锋隔着衣服按住我,很注意地让自己不笑。
“某日,将军比较累想早点休息,处分公文时不免字迹潦草些。属下拿到时看不懂,幕僚师爷聚了一屋子,也都没猜出来,费了好几个时辰,只得推一个倒霉的,赶紧去问将军。”
“你是不是要打趣我?”拓跋锋侧首望我,嘴角绷着,欲笑而不敢。
我自己却已是笑得不行了,道:“倒霉的果然一去便领了军法回来,因为将军怪他:‘胡不早问,致余忘之!’”
“并不好笑。”拓跋锋脸沉着,眼睛里漾着得意:“要处置你了。”
“我是舍命提醒你,不要为了着急处置我,字迹太潦草。”我道。
这回他真忍不住了,一边笑,一边掐我的腰:“简直不知死活,一会我让你讨饶都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甜吗?甜吗?
第41章 云霞之散(上)
早起我愈加觉得不好,勉强梳洗毕了,坐到餐桌前,便无法动箸。
拓跋锋伺察了我一早上,此刻终于忍不住道:“小樨,还不舒服么?”我略一迟疑,想着如何措辞,他倏然站起,抱我回床上,外衣也替我宽了,一面让居澜传大夫。
见他关心则乱,我不由道:“其实,你不用这样……”
拓跋锋却有些烦躁,道:“近来,我不免自制差了……”
我本是满腹心事,被他一夹缠,又不免想笑,简直凌乱到极点,只得轻叹一声,靠在枕上,静静候着。
不一会,居澜领了军医来,我细细地打量来人一眼,默不作声地看着拓跋锋把我的手搁在自己膝上,命他把脉。我猜军医和我,都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请脉。
“还没好?”拓跋锋不耐烦地道。
“回王爷,夫人象、象是喜脉……”军医满头大汗,一边手还搭着我脉不放。
可以理解,军中哪来妇科圣手呢?
“简直胡说!”我抽回手,返身向内。
拓跋锋略一沉吟,却冷静地问道:“思温,你行事一向可靠。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象?”
“属下好久不曾看妇科了,况且若只是一两月间,原本亦很难分辨。”思温的声音都颤抖了。
“幽州得的名医不少,传你信得过的来。”拓跋锋吩咐道。
得,整个军医营都来吧,我用被子把头蒙上,凭他们闹得去。
过了不知多久,又有人请过脉,纷扰了一阵,方归于岑寂。
拓跋锋扯了扯我的被子,道:“我让他们都退下了,你别闷坏了。”
我松开被子,睁眼瞧见他那种无限欢喜的神色,心脏骤然紧缩。我此生此世不管做什么事,都从未曾有过如此刻这般的害怕。
“怎么了?”拓跋锋诧异地看着我脸色发白。
“没事,只是……心绪不宁。”我道。
“我知道了,别担心,喝过药便会好的。”拓跋锋拂过我头发,眼角眉梢间的万般柔情,令我一时无语,何苦呢,你这真是何苦呢?
“我直到今日方始相信,你永远都是我的了。”拓跋锋笑着俯身吻我,只此一句话,我连喘气都不能了。
“不高兴?”他凝视着我的脸。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怎么会?”一句出口,我便又笑了笑,“很好,非常好。”
“你知道,我之前也一直在想,”拓跋锋靠在我身边坐下,缓缓道:“若是我们之间有孩子的话,就好了。”
“哦?”我抬眼望他。
“我便不用时时担心你又象在卢州那样,撇下我走了。”他握着我手,十指紧扣,莞尔一笑。
我静默不对。
“这些时,我知道逼得你太紧,”拓跋锋叹了口气,却又道:“只是我若不压着你,只怕你什么事都敢做,是不是?”
“也许吧。”我微微抬身,伏于他膝上,良久方道:“你待我太好了。若是你一贯怜弱,当知我并不弱;若是你爱色,其实我亦非绝色。”
拓跋锋伸手抚过我发间,笑道:“果然有异。你目空一切时把我还不放在眼里呢,今日竟这等自谦?”
我从他身上起来,直视他眼,道:“总之,我不值得你这样。”
拓跋锋闻言一怔,缓缓道:“其实你有什么心事,此刻不妨就对我说罢。”
好,迟早都要图穷匕见的,何苦害他空欢喜,何苦哄得他团团转,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只需得光明正大地同他说:海其腾君,鉴于种种缘故,我不能再陪你了……
正在此时,侍从却已奉药进来了,拓跋锋很自然地接过,笑道:“我喂你好么?”
当然是好的。
喝过药,我比方才更为倦怠,手却拽着他衣服不放。拓跋锋无奈,只得把忽律一干人等叫进来吩咐了。我听得他说大军照常拔营,便知道,此计是真能成的。
拓跋锋三言两句散了会,又俯身来看我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舍不得你。”我泫然欲泣,此刻心情,比那许多年前,看着爹爹夜里收拾行装,明日就去关上时尤甚。
拓跋锋又是那种春风满面的笑容,道:“原来是为这个。大夫说的,你弱,须得好生静养,不要说坐车,就连我们昨天那样都是不行的,你可知道?”
哈,我平生顶恨的,就是大夫!
“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