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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不管是软肋还是毒瘤,我都会拔掉。”
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欣慰了,原来邵丘扬不止是对我不温柔,对齐楚也一样呢。
此时他站定在病床前,曾经盘根错节的仪器表大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空荡荡的陈设,好比给秃鹫准备的绝望。
“你错了,发狠是没有办法赢的。想想陶峰船上的那四百公斤木浆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突破。”
“我会做的,我会……找到真正的盟友,对抗真正的敌人。”
“他们,也是你的家人,总比心怀叵测的外人靠得住……还有,你过来,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我没听见,我觉得齐楚是故意不让我听的吧。
他让邵丘扬沉下腰,在他耳边微微动了动唇。我读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邵丘扬的脸色明显有夸张的变化。
“答应我行么?你一直说,希望我这辈子不要事事强过于你,也可以求你一次。行么?”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的。”我看到邵丘扬咬着唇角,轻声腹语。雪白的齿痕下,似有血渗出……
“那,没事了……”齐楚慢慢抬起手,轻轻落在呼吸机的按键上。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如此坦然地面对生命结束之时,到底会想些什么。
可是眼前的齐楚。平静得就像一张不会渗透半点情绪的白纸。
就像睡前要去关灯一样自然,就像热了在开空调一样随意。
“等下!”邵丘扬突然失控喊道,一把按住了齐楚的手:“等下……等一下……”
“哦,十八岁的生日快乐,我……还欠你没有说。那天,我连礼物都买好了,后来妈出事……就……丢在路上了。”
“哥,让我……再听听咱妈的心跳。”
我想我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忘记这样动容的一幕——
曾在我身上用尽骄傲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只迷失了所有亲人的小羊。慢慢跪下单膝,将侧脸贴在一处单薄的胸膛上。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有没有眼泪。他的右手自然垂在地板上,手指一秒一跳地敲击,一直数了十八下。然后用左手,不再犹豫地按下了呼吸器的开关。
屏幕上渐渐拉直的一条线。一端把什么牵走了,一端把什么留下了。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还没等换下鞋,邵丘扬就一头扎进浴室里。跟尿急似的。
三婶抱着猫,看了看我红肿的双眼。欲言又止地启了下唇。我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三婶把猫扔一边去了,捂着嘴就拎着肥硕的大屁股跑上楼。后来她跟我说,她不是害怕在我面前失控难受。她躲到楼上去,是为了让她的二少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我没有听到邵丘扬的哭声,浴室里只有近乎疯狂的笼头水声。
我等了半个多小时,推进去的时候——他站在花洒下面,浑身都湿透了。
水滴洗着碎发和五官,什么都分不清。
“抱歉,我在洗澡……”邵丘扬看了看我,然后又说:“忘了脱衣服了。”
我说哦,下次别忘了,西装很贵的。
齐楚的葬礼定在三天后的一上午。梁希哲是在前一天晚上苏醒的,这总算让我们略略感叹了一下苍天不绝望的心境。
何许说下午的飞机,他和他姐会在参加完葬礼后就带着两个孩子去K国。梁希哲也同意了。但起初,他甚至比我的惊讶程度还要高——
他说他真的没有想到我的姐妹阿珍,会是整了容后潜伏五年的师姐。
邵丘扬让我帮他选领带的时候,我问他:“最后,那天齐楚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他对着镜子扣好袖口,然后修饰了一下精短的胡须。
“哦。”他不说,我也不多问。将一条灰色银白纹的领带抽给他,我转身去挑我的黑衣服。
“真没什么,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说实话,我不信。
男人与男人之间最深刻的对话,就是在信任的罗盘下托付自己的苦衷和意愿——所以齐楚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对邵丘扬嘱咐任何儿女情长,毕竟他就连赴死都霸道得就跟说‘我走了。再见’一样。
可是邵丘扬不说,我从来不习惯逼问。只能自己牛角尖里钻着些许难受,越憋越闹心,越憋越反胃——
这马上出门了,我却回身冲进洗手间里吐了。
“七月!你怎么了?”邵丘扬过来拍拍我的背,一脸担心的样子倒是很难得。
我说没事,可能这几天没正经吃饭,胃病犯了。
“回来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胃病也不能总这么对付。”邵丘扬说着。仰起头冲楼上喊:“三婶!你好了没?”
“马上!哎呦,这胖的,以前的衣服每一样能传了。”三婶挤着硕大的身体从楼梯间下来。她裹了一件深黑色的大衣,看起来很像哈利波特里的乌姆里奇。
我回过神,不由地又开始犯呕。
“七月,你?”三婶惊讶地看着我,我抿着唇摇摇头。看了一眼已经出门去按电梯的邵丘扬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低声告诉三婶,并嘱咐她先别跟邵丘扬讲。
☆、078 我能做的,唯一的事
齐楚的葬礼要比我想象中简单很多,他性情返璞,凡事不愿太高调。留在唐律那里的遗嘱,早把一些身后事安排的十足妥当了。
陆陆续续的宾客来了又走,有很多我人也不认识的商界人士,也有华菱的学生和老师。
我不知道别人口中的他,将被赋予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但齐楚,终是我这一生遇到过最隐忍最强大的人。
根据遗嘱,他个人在齐氏占资的比例全部收还由齐家的父母。但一些投资在教育领域的经济行为,皆由公益机构接手管理,并接受社会监督。剩下的店面,他大多叫唐律去变卖。其中一部分代为转交谭馨儿的父母,另一部分作为虞梦后半生的基础治疗基金。
唯有一家咖啡厅,他指名要我继承。该店坐落在西陵岛以南的一块度假浅滩上,名为七月歌声。
他说如果有天,我再也不愿涉身在滚滚红尘的世俗里饱经风霜,就回到这里安下心来回忆前半生,展望后半生。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我,在我的前半生与后半生里,还有没有他的角落。
我开始越来越希望他是爱我的。因为对齐楚这样的人来说,爱比被爱更幸福。
这样,他带着爱走。而我留下。却失去了一个爱过我的男人。我想应该是我比较痛苦吧,宁愿承受。
就在宾客们谢完了最后的礼,渐渐离开会场的时候。黑衣墨镜白百何的魔鬼出现了——
我们之前就有想过,陶艺琳会不会真的来。如果来了,我们是一个个上去打,还是大家一起去?
但是当她真的出现的时候,我们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理睬她。
由着她把花送上灵台前,也由着她上香。
路过家属区的时候,她微笑着向齐楚的父母握手——没错,就是面带微笑着。
这是葬礼好么!只有家属才可以在悲痛之余强颜欢笑地表示感谢,你笑个什么劲儿啊!
我咬了咬牙,恨得肩膀颤抖。何许这边拉着浅浅,那边让我不要太冲动。
可是他妈的陶艺琳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这会儿也不说走也不说留,竟然站在齐楚的遗容前——就那么直盯盯地看着!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邵丘扬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吊唁结束,你可以出去了。”
“我还想和他道个别。”陶艺琳摘下墨镜,猩红的唇角挑着笑。
“不需要。他没有心思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
“是么?”陶艺琳呵呵道:“看来你并不知道,他在我身上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
“别在这里兴风作浪了,出去!”
“我兴风作浪?”陶艺琳绕着邵丘扬转了一圈:“你心虚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躺在这里面的人,会不能超生,会不能安详!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心安理得对不对!”
“你给我闭嘴!”胡蝶上前一步,咣当一个耳光砸在陶艺琳的脸上:“今天是我儿子的葬礼,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欢迎你!”
“齐夫人,说的真好。”陶艺琳抚了抚殷红的脸颊:“真好。冤有头债有主,那我今天,不就是来讨债么?”
“你——”胡蝶浑身发抖,齐略鸣赶紧把妻子护在身后。然而这一双上了年纪的可怜人,今天不仅要送黑发,竟还要来受这个女人的欺辱。
我要是还能看得下去,就枉为人了。
可是邵丘扬却先一步拦下了我,径自挡在齐家二老的面前。
“陶艺琳,齐楚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从这一刻起,他不让人碰的,我也不会让人碰。你要是想斗下去,我奉陪到底。”
“邵丘扬……”陶艺琳的唇抖了抖,眼里不可思议的愤恨仍是那么明显:“你竟然……你……”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
男人一字一句十分清晰,不带一点表情和外露的心绪。
也只有他,能逼出魔鬼失控的泪水,逼出她歇斯底里的一巴掌。
她打了邵丘扬。比刚刚胡蝶扇在她自己脸上的要凶悍多了。
我心疼,却无法上前。因为这一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准备好干净的帕子,等下帮他擦拭嘴角裂出的血迹。
他与陶艺琳的战争,我无法并肩。
“打够了么,你可以滚了。”邵丘扬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
“没有!”又是一巴掌,反手轮了过去!陶艺琳含在眼圈里的泪水,却是那么真实可见。
“你再动我,我要还手了。”
“你试试!”说着,陶艺琳再一次抡起了巴掌。突然之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过去。一手撩着陶艺琳的黑裙子,另一手刺啦一声——整个把裙摆撕开了!
光洁的大腿上,露出一块肉色的底裤!
“打男人的脸就跟撕女人的裙子一样,虽然对方很丢人,但自己也会显得猥琐。”浅浅扬着脸,一本正经地甩着陶艺琳的裙摆。
“你!”又羞又臊的女人,气急败坏。说时迟那时快,卷起一脚就往小姑娘身上踹去——
然而半空中就被一个身影给拖住了!
“陶艺琳你他妈连孩子都敢动!”何许虽然看起来不算很健壮,但怎么说也是个近一米八的男人,这一拳轮下去,陶艺琳整个在原地懵了一大圈。摔倒的时候,眼眶都青了。
“淘淘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还敢碰浅浅,信不信我宰了你!”
何许表示,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好名声。打女人就打女人了,怎么着?反正别的女人他也不想娶。而想娶的那个,他可能根本也打不过!
虽然很解气,但这毕竟是齐楚的葬礼,闹成这样总是很难看的。
我上去把浅浅拉走,让三婶看好她,现在这场面实在有点少儿不宜。
殡仪馆的保安来了,问我们要不要帮助。我很不客气地表示,这个女人在闹事,麻烦帮我们扔出去。
陶艺琳离开了,带着她败犹高傲的姿态,拉着破损的裙子。
我冲到邵丘扬身边,看着他泛红的脸颊,问他要不要紧。
“没事。”他按下我的手,回头看灵堂:“一巴掌算我欠她的,另一巴掌,算齐楚欠她的。都换了,下次见面可以撕的痛快点。”
没听懂邵丘扬在说什么,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