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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自平儿处得知迎春起病缘故,唯有叹息,又无时间探视迎春,因怕迎春胡思乱想,自己一番努力白费了,只好让平儿传话:“嫂子知道你委屈,可是中间碍着姑娘名声不说,还碍着大太太在内,投鼠忌器,只好放过他们,以后再做图谋。这一次就揭过去了。姑娘好好约束奶娘奶兄,严正警告,就说我说了,再不悔改,定不饶恕,惹恼了,管是谁,统统打发铁网山去看林子去。”
迎春听了这话,知道哥嫂并未如继母一般厌弃自己,心头立时温暖如春,觉得自己忒对不起凤姐一番情意了,把那自怨自艾之心统统丢掉。一心养病,她身体底子又好,又有探春惜春黛玉日日劝慰陪伴,不久便康复,更加尽心帮扶凤姐打理荣府家务,性格果敢又曾几分,言辞机锋更胜从前。
凤姐风车似来回照应两府,一切事物井井有条,阖府女眷无不称赞。
转眼就到了伴宿之夕,亲朋好友,骨肉至亲,高朋满座,齐齐一堂。事先,凤姐已然入内问过尤氏,尤氏笑曰:“送佛送到西,妹妹有始有终罢,总归我令你情就是。”把一切事物据推给凤姐办理,自己已然称病不出。一切事物但凭凤姐打理。
凤姐带着一般妯娌周旋应酬与个贵妇亲眷之间,仪态端庄,落落大方,言语风趣,礼仪周全。被身后一干别手蹩脚,言语木讷妯娌一陪衬,更加彰显得凤姐浑似那万马军中一上将,任意驰骋,一人定乾坤。又似那崇山峻岭迎客松,清俊高雅,一枝独秀。
凤姐这里总管全局,发号施令,指挥若定,豪情挥洒。任何华美辞藻也难以把凤姐此刻清俊典雅尽数概括。
凤姐傲然回首,再看那唯唯诺诺,缩在角落里尤氏姐妹,就似那尘埃一蝼蚁,心中耻笑畅快,今番敢与我争锋否?
翌日,出殡之日,那送葬队伍非浩浩荡荡这句,不能形容,那送行官客也不知道有几多,路上路祭彩棚也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奔走观看百姓也是举不胜数。
宾客中级别最高应是北静王了,出殡路上,宝玉也因此结识了北静王,两个美男子惺惺相惜,北静王一高兴,甚至把御赐之念珠送给了宝玉,宝玉爱如珍宝。
却说可卿灵柩抵达铁槛寺,再设香坛,重做道场,安防可卿灵柩与偏殿。
鉴于静虚这个贼尼龌龊不堪,凤姐摈弃了馒头庵,转而寄住在另一家小庵净水庵里,并与净水庵主持尼姑静水师太达成协议,以后自己供奉菩萨就定在这庵堂了,静水师太自是欢喜无限,当即与凤姐笑道:“我会日日替奶奶诵经祈祷,保佑奶奶早得哥儿,子嗣延绵。”
凤姐闻言大喜,与静水倾心交谈,当即施了一百二十两香油银子,让他日日替自己在观音面前供奉,想起从前,又叫静水替自己做三日血盆道场,念三日洗孽经,静水茫茫答应不迭。自此,凤姐避开了静虚这个老贼尼,秦钟也因此避开了智能儿。
这真是一点善年,活命三条,在凤姐虽然算不得功德无量,却也自此半夜敲门心不惊了。
更大好处是这静水师太不必静虚老尼,她喜爱劝人向善,讲究因果,这与凤姐如今心思不谋而合,凤姐日后与她结成莫逆,这却是后话不提。
凤姐在净水庵贵宾房里歇息一夜,翌日早起,见可卿丧仪大事具都安排妥当,剩下无甚紧要之事,凤姐带着宝玉秦钟返回,临行去接宝珠一起回家,不料宝珠执意不回宁府,愿为可卿守孝作伴。凤姐心绪复杂,也不强她,知会贾珍自去料理,凤姐自带着宝玉秦钟二人回城不提。
宝玉兴冲冲把北静王念珠送给林妹妹:“好些人问我要,我都没给,专门留给妹妹。”
岂料却被黛玉一番讥笑摔了念珠,宝玉落个当场没脸。好在他喜欢做黛玉出气筒,越骂他倒越欢喜,只要黛玉别不理他就好了。这番被黛玉打脸摔了东西,他也不过尴尬那么一瞬间,又笑嘻嘻了。
五月初,凤姐正在楼上挑选轻薄丝绸,预备给全家老小缝制换季衣衫,林府管家林忠送来林如海信笺。
原来,林如海已经于四月底抵京。
只因林如海这一番是奉调进京,所以必要先公后私,也就没惊动贾府中人,先要去了吏部交割。一时半刻不能来贾府拜会云云。
其实林如海并非只是要去吏部,更重要是因为,林如海这一番外放,明面是为了帮助圣上清理江南盐务,其实暗地肩负了肃清江南官场密令,因而他吏部交割完毕,还要进宫面圣,这才是林如海延迟拜会贾府得真真原因所在。
黛玉接到家书,知父抵京,满心欢喜,把那信件看了又看,读了又读,生恐一字遗漏,不能领会信中全意。却说贾母得信,忧心顿起。因为林如海以安定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接黛玉回家去了,贾母实在舍不得黛玉离开自己。
这一日,林如海也忙完了公务,匆匆回家换过衣衫,赶着过府来拜会老岳母请安问好。
林如海这边刚进府来见贾母,早有宝玉房里晴雯得了消息,因为她一贯与黛玉房里紫鹃交好,自己一时走不开,暗使了房里小丫头春燕来报紫鹃,春燕一向得晴雯紫鹃两个照顾,忙不迭飞跑来给黛玉房里报信,黛玉正在房里由紫鹃雪雁帮着打扮,预备去贾母跟前问安。忽闻爹爹降临,一时又惊又喜,笑盈盈落了泪。一把拉着来报信春燕:“当真吗?你是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说呢?”
春燕顿时羞赫讪笑道:“我倒没看见,我是听晴雯姐姐嚷嚷,苏州姑老爷到了,差我来报信,我一想啊,这苏州姑老爷,除了姑娘父亲还有谁呢,我一高兴就跑来了,也没问清楚,也没顾上去瞧一瞧,可是,我能断定,必是姑娘父亲无疑了。”
黛玉点点头,泪珠儿簌簌滑落,眼里却是笑意盈盈:“谢谢春燕,紫鹃。”
紫鹃忙着过来搀扶黛玉,黛玉一路急行,紫鹃竟然有些跟不上。
紫鹃不由拉拉黛玉道:“姑娘,不用这么着急,既是林老爷来了,不见姑娘定不会离开。”
黛玉闻言顿一顿,遂放慢脚步,回头对着紫鹃把头儿一点,笑一笑:“嗯,你说也是。”
主仆两个强压兴奋,款款行来,正遇上也来给黛玉报信鹦鹉,见了春燕笑谑道:“就你个小蹄子嘴尖腿长,这不是拦了我财路,夺了我口食吗,我可是老太太正经信差呢!”
春燕嘴巴翘老高:“哼,我难道就是那眼浅只认得钱,我是真心为林姑娘高兴,姐姐可别冤枉人呢。”
黛玉抿嘴一笑,把紫鹃衣衫儿轻轻拉一拉,紫鹃便笑道:“嗳哟,这回鹦鹉可真冤枉春燕了,因为我们姑娘出来得急,春燕一路辛苦,水却也没喝上一口呢,不过姐姐放心,少时我会把姐姐赏赐送你房里去。”
鹦鹉忙着上前搀扶黛玉,把紫鹃瞅一眼:“哼,我们就是那为钱为利,就你是忠心耿耿,怎么,林姑娘是你一个人,不许我们喜欢林姑娘,还是怎么呢。”
黛玉微笑看他们斗嘴,心里惦着父亲,因笑道:“知道姐姐们厚谊,这会儿还有事情,容后慢慢报答姐姐们。”
鹦鹉一顿足嗔道:“奥呀,正是倒忘了,都是紫鹃,姑娘快走,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等黛玉赶到贾母房里,并未见到父亲,脸上不免露了一丝失望。
凤姐早等在门口,一见黛玉忙拉着手送到贾母身边,边走边劝慰:“妹妹莫急,姑父不好在内宅久待,刚刚由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你琏二哥,宝玉们陪着进来看了老太太,这会儿都陪着去书房说话去了。一会儿就要吃席,那时候只隔着一张屏风,妹妹就可以看见姑父了。”
贾母把黛玉紧紧搂在怀里,潸然泪下,似乎怕那黛玉一时飞去,自此摸不着了。
却说林如海这番来此,一为多年不见,特来拜会岳母大舅哥们,二来,他来与贾母商议要接黛玉回家去住。只是贾母见了女婿,便想起了女儿贾敏不幸早逝,不然今日还不得夫妻双双来拜自己,一是心痛难忍,立时哭了一场,大家一起劝住了,噎得林如海要接黛玉回家之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随贾政等到书房一叙。
且说林如海到了贾政书房,郎舅们话些离后别情,遥想当年林如海披红挂彩,骏马高骑游御街,闺中贾敏得贤婿,倚门偷看暗羞涩。
谁知今日再会,物是人非,妹妹已经作古。郎舅双方,一边缅怀爱妻,一边悼念亡妹,双方唏嘘不已,各自红了眼圈,还是贾琏宝玉一边劝住了。
林如海便对大家谈起自己这些年江南官场经历,风俗民情,人文地理,名刹古寺。贾政虽然平日不苟言谈,动辄辱骂宝玉贾环,却也颇有才子豪情,就是贾赦,对那人杰地灵,山川秀美江南,也颇有兴趣,郎舅们相谈甚欢。
却说贾政想着林如海久居江南,因问起林如海起居之事,林如海乘机告知,自己在京城已经置下了宅邸,现已整修完毕,此番就要接女儿回家居住。
此话一出,贾家在场几人立时沉默,宝玉闻言心如刀铰,只当着贾政不敢言语。
贾政片刻才说:“这本是人之常情,应当应分,只是这些年家母跟外甥女儿朝夕相伴,祖孙情深,比之几个嫡亲孙女儿还要疼爱三分,咋说分离,恐一时难以承受。”
贾政所说这些情形,黛玉信中都有提到,对黛玉在贾府情况,林如海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情。
黛玉当日入贾府,固然因为贾母派人去接,也因当初贾敏弃世之时,拉着自己珠泪滚滚,央求自己一日再娶,就将女儿送回娘家投靠外祖母,免受继母磋磨。
林如海年轻之时,也是风流才子,但凡才子,必定多情,他也是纵情过花海之人,后娶贾敏,夫妻情深,方才收心。贾敏体弱,婚后多年方才坐胎生下黛玉,夫妻爱如掌珠,当年妻子一去,林如海顿觉了无生趣,送女上京一为了却妻儿遗愿,自己未必没有托孤之心。
因而,当年与贾母通信,也隐约有托付之意。这也是林如海刚刚与贾母当面难以张口原因之一,林如海乃是个至诚君子,觉得自己这番要接黛玉,似有反悔契约之嫌,虽然当初自己并没有明言,可是他自己确有想过,倘若自己必死,定要留下遗书,将黛玉与家财尽数托付岳母家。
这事儿说来也是可笑,很难想象,面对贾母如此优柔林如海,在江南官场却是所向披靡,巧妙躲过政敌与盐枭暗算明算无数次,最终将盐枭剿灭,撕破江南贪墨网,替圣上追回八成盐税,丰盈了皇上内库,使圣上不至于跟臣子借口粮。
林如海这一番回敬,说是翰林院掌院,其实就是皇上智囊团,老皇帝当政多年已经萌生倦怠之心,这次已经向林如海露了禅位口风。这次圣上在证据确凿,行将收网捕鱼之时,调离林如海进京,也是保护老臣意思。否则,像林如海这种对盐枭贪官下了狠手官员,倘若继续留任江南,一日朝局动荡,就有人趁机下黑手,圣上倘若一时不明,林如海很可能被人群起攻之,落个马革裹尸下场。
这一番凶险利害关系,林如海自不会言说,每对人提起,只说是圣上顾念老臣,因而招他回京荣养,做个闲差学士。
一时林如海看见宝玉生人才俊美,想起自己曾经又把黛玉许他意思,不免考察他一番对联作诗,宝玉于此方面很有心得,随机应变,林如海稍稍释怀,觉得孺子可教,又问起宝玉如今师从何人,下过场没有。贾政说在家塾就读,文墨不通岂敢下场丢人现眼。
贾儒之人,林如海知道,虽然有